第19章 再見鐘情-17

再見鐘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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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總是好過一些。窗外持續半陰不晴,讓美奈的情緒也壓抑着。她麻木地照常起床吃飯、照常上班,臉上保持着客氣的笑,與任何人都保持疏離,毛茸茸的小動物也沒能喚回她的熱情。

剩她一個人的夜裏更難熬。她沒有一刻能睡安穩,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沒有。一閉上眼就又回到了那間餐廳,回到三井壽給他塞香水瓶之時。

每每忽然驚醒,她開始後悔自己失态,她應該更從容淡定些,表達出毫不在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三井有正牌女友,她不該動了心。動了也不該讓他發現。

而下一次驚醒,她又後悔當時沒低頭。三井會心軟的,面子重要愛情重要啊。既然明知他喜歡明媚活潑、肯哄着他的女人,幹嘛非得跟他争個面子。

她在天平兩端不停搖擺,吃不下、睡不着,不過一周時間,她臉色蒼白得胭脂都蓋不住,眼窩深陷,挂出巨大的青紫色眼袋,兩頰凹陷下去,整個人沒一點精神。

這副模樣很吓了閨蜜一跳。小富婆湊近她,嗓子都出了怪動靜:“你幹嘛了?嗑藥了?美奈你需要去醫院!”

“不用我沒事。”美奈麻木地拉高嘴角,半垂頭盯着閨蜜畫得跟戴了個面具一樣的下巴。事實上她并不确定自己笑出來沒有。

“這還沒事?早跟你說三井不靠譜,你偏不聽。”小閨蜜很生氣,邊翻化妝包邊尖叫出來,舉着鏡子怼到美奈眼前,“你看看你什麽樣了!跟吸血鬼似的。拜托想演鬼故事也得是個美女鬼!”

美奈掃開閨蜜的鏡子,偏頭逃開面自我審視,不知看着哪盆灰敗的綠植繼續嘴硬,“不過是這幾天沒睡好。我買了安眠藥,睡兩個好覺就好了。又不是我的損失。”

“我給你支個招。”閨蜜少有地嚴肅,又湊到美奈眼前,強迫她聽她的主意,“我們去找莉香,她要是知道三井有你這樣的情人,他們一定會分手的。就算三井不回頭,也不能讓他全身而退。”

美奈心頭一跳,終于肯仔細跟閨蜜對視了。她很想說當然不行那太丢人了,她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女人,明知故犯已經夠錯了,她做不出逼宮的事……可另一個聲音在說話,在喊:裏子都虧幹淨了面子還有個屁用!

這個心聲越來越響亮,她越來越沒辦法說拒絕,就定定地盯着閨蜜,眼裏卻是空的,連閨蜜離開了都沒發現。

閨蜜是個行動派,不等美奈回應,一邊叨念“你什麽都不用管,跟我去就行。我倒要見見那個莉香是個什麽鬼神,專會栓男人的心。”一邊已經翻開電話去訂機票了。

霓虹的會計制度,以每年4月到次年3月為一個年度周期。進入3月份之後,審計期臨近,三井壽開始忙于工作,忙到一心撲在工作上吃喝都難兼顧的程度,壓根沒有業餘,更別提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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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尤其忙,阿神婚期将近,再交給家裏也有要自己操心的事。作為朋友兼合夥人,三井大包大攬,拍着胸脯讓阿神盡管去忙。

說的時候豪邁,真落到實處,忙碌雪上加霜。他一天幾個會,再盯着財報七、八個小時,頭昏腦脹的回家倒頭就睡,起床沖了涼就跑,什麽男朋友女朋友的早被他甩到腦後去了。

茶歇和如廁都惦記着公務,只有睡前他才看一眼電話,給莉香發一封問候短信,跟鐵男抱怨一句太忙。

莉香的回信總在次日早上收到,通常是一張随手拍的照片,風景居多。而鐵男的回複就沒準了,他說他想不起來看電話。忙碌讓三井沒心思計較,還沒等他想出一句話酸他,他已經又投入了新任務。

因為總有關于繁忙的抱怨,鐵男也不曾主動去聯系三井。相比之下,他的生活簡單太多,日子淺淺淡淡的,累歸累,是倒班引起的身體上累,而不累心。

那天又到他夜班。下午在家休息,惠美樂樂呵呵地說心情很好想做點好菜跟他邊吃邊聊,在廚房裏忙碌着,豬肉、牛肉、鮮蝦、面粉……肉食菜蔬準備了十來樣。

鐵男心情也很好,春意漸漸深了,窗外充滿生機的嫩綠叫人向往。每個睡醒都讓他快活,讓他樂意去找事做,樂意投入新一天。

“你想做什麽?我幫你。”他幾步走到惠美身邊,在各種需要材料裏選了那盆還沒和的面粉。“包餃子嗎?”

他那麽高,肩膀那麽寬,在她身邊是壓力也是安全。惠美仰頭挑起眉,對他笑得溫溫柔柔,“那麻煩了。真好啊,鐵男,這樣的日子。你說,時間就定格在現在好不好?我覺得很幸福。”

“哪有那種事,你又看了什麽劇?世界奇妙物語?”鐵男添水和面,做飯的手藝他很可以,獨自旅行多年,總要下廚。他從沒有“家務都是女人的事”的心理負擔,小時候常幫媽媽。

和面是個力氣活,惠美為鐵男主動幫忙而感動,笑得更嬌,“鐵男君浪漫點呀。都這麽久了……”她有點緊張,将菜從水盆裏撈出來,掐住甩了幾下,低着頭沒敢直面他,“不如正經安個家?湊上首付,咱們按揭買個小公寓,何必總租這種人員複雜的地方。”

這話題在鐵男意料之外。他看着惠美細軟的側身,柔順的長發滑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安家?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他真沒想過,壓根沒有将同居長期化的意識,總覺得他自己一個,怎樣都能活。

“也不是突然。”惠美笑笑,開始絞餡,一陣電機噪音。“鐵男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呀?一直也沒聽你提。”

“你不是想說生日吧。惠美,你怎麽想直說就好。”

等到菜都上了桌,惠美小酌幾杯之後,臉頰微紅,平添妩媚。酒精讓惠美更坦率,眼神裏滿是情愫,“鐵男,算算咱們在一起一年了。你想沒想過,結婚的事?”

對于“家”的期待和厭惡,對溫暖的向往和恐懼,年幼時糟糕經歷留在他底色裏的自卑和孤僻,鐵男對成家很有些抗拒,各種感受混雜着,讓他極少去正視他對擁有一個家庭的渴望。

“你想很久了?”他問,放下水杯點了支煙,煙氣浸滿他,“現在不是挺好嗎。”

惠美湊近些握住鐵男結實的手,笑道:“我們結婚,可以要個寶寶,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日子過起來了,只會更好。鐵男,你不會嫌棄我有婚史吧?”

“……”那雙手很熱,也許因為酒,她的眼神也很熱,等着他。鐵男剛沖口想說不會,話到嘴邊感覺不太對,不是這個問題。

惠美又湊近些,靠在鐵男肩上,快活道:“還是男孩子好,像你,值得依賴。”

“惠美……”鐵男嘆了口氣,“我不值得,你誤會了。”

她的手抖了抖,握得更緊,“亂講。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這幾天我抽空看了幾處公寓。我想咱們買個小兩居就夠了,不貴的。我會好好照顧你。”

鐵男自知無法回報同樣的熱情。帶着這種心理壓力,他違反了必須兩個人同時巡邏的規定,入了夜就甩掉了同事,獨自在廠區裏閑逛散心。

眼前越來越黑,公司員工紛紛離開了,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越來越少。他開始信馬由缰。

成個家嗎?上次擁有一個家庭是多久之前了?至今他的人生一半時間漂泊無依,另一半還不如漂泊無依。

他從沒将自己與結婚聯系起來。一路走來,也搭過幾次夥,不過都是過客,彼此心知肚明,沒人打算明天。

消遣需求的方式有很多,無論哪種他都沒有心理負擔。他聽過那個關于沒腳的鳥的故事,是哪一任搭夥對象講給他的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人說跟他很像。

在太陽升起之前,天與海一色灰藍。他張開翅膀飛翔,不停飛翔,沒有方向也不能降落。

飛得精疲力盡也不能降落。有一種恐懼一直在他心靈深處藏着,他不敢往出翻——他很怕他也是個家暴分子。他的血管裏跟他不做人的老子一樣流淌着暴虐。

他根本沒有道德感,支撐他至今沒蹲過大牢的,是他夠小心和為了努力當個人而收斂。

一個從心底否定自己的人,不值得被依賴。惠美錯了,天知道他根本不愛她,他也不愛任何柔弱女人和懵懂孩童,任何流露出的楚楚可憐只讓他想逃跑,遠遠逃開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喜歡強者,他仰望更強的方向。他也很想有個人可以依賴,拿鞭子扼住他喉嚨,馴化他的暴虐,強到他甘心匍匐下去,他就老實了。

鐵男的胡思亂想在倉庫後面牆根底下被打斷。保安隊巡邏很少逛到這麽偏的位置,總是在主樓和倉庫門口轉轉。要不是今晚他心煩。

所以夜深人靜忽然入耳的一陣竊竊的雜亂引着他走過去細看。他沒想太多,以為是野貓打架,推開強光手電喊了聲“哎!”

牆根底下聚着三個人,都擡手擋光,兩個佝偻着往後躲,站最前邊那個正是問他借錢還賭債的同事。腳邊有幾個袋子。

鐵男心說壞了,他獨自一個人,要打可不占便宜。真要鬧進敬局,再被反咬一口賴他是同夥他根本說不清。

賭鬼同事顯然還在吓懵了的狀态,邊向他走過來邊低聲求他別吱聲。而後面那兩個陌生的已經站起來了,手在口袋裏,鐵男猜是握着刀。

鐵男邊退邊說:“放回去我就當沒看見。”快速回到有燈的倉庫門口,關了手電。

賭鬼做賊心虛沒跟過來。鐵男也沒心情再亂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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