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聞笙
聞笙
“……沒事就好，你要是受傷了我怎麽辦。”寧熙灼努力忽視剛才那句話，嘴上也立馬接了話茬。在他的認知裏，莊玹是萬萬不能有事的，不然誰要是趁火打劫，他不就少了個絕佳的打手了？
他絲毫沒意識到這話說出來多麽具有歧義，惹人遐思。
莊玹聞言笑意更濃，那雙眼裏盛着春水漾起的波，就快要載不住滿懷颠簸，輕輕一觸，就洶湧撲向來人，叫他溺亡在此才好。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公子，二爺，那我們先行告退。”輕荷根本不想多看這兩人一眼，再待下去她就要膩死在這裏，只想趕緊拉着那可憐的下屬一起逃離這個不屬于他們的世界。
二人帶上門後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品出了些相似的心情，扯着嘴角面部扭曲，着實滑稽。
有些事吧，知道的越多，得出的結論對旁人造成的傷害就越大，但這也不是他們敢管的。最後二人默契地沖對方點了點頭，達成了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共識。
只要公子和二爺開心就好！
“說說你那好師兄又幹了些什麽？”莊玹重新添了茶，也不喝，看着寧熙灼問道，“你怎麽知道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寧熙灼聽着總感覺“好師兄”三個字咬字特別重。眼前是莊玹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和專注望向他的雙眼，他突然就不想繼續讨論白舸這個煞風景的人，但話頭是他扯出來的，硬要跳過又不太合适。
寧熙灼清了清嗓子，就當是認真在談公事：“之前讓輕荷去跟着明榕，她偷懶，隔兩天就歇着，我也就随她去了。”
“後來她和我說，有時明榕在練劍，身邊會一晃而過一個淡青色的身影。她本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又多注意了幾次，便發現真有這麽個人。”
已成頹勢的明啓宗少宗主提起了劍想要重振師門，還有高人在背後指點。寧熙灼又不傻，僅憑輕荷幾句話他就已經猜出了這人是誰。
等到輕荷又一次帶着消息回來，說明榕和那人次日要去某個地方，不知是在謀劃着什麽，他便打算同輕荷一道去探探。
寧熙灼看見明家還有十餘個閑散弟子時一點也不驚訝，甚至還有模有樣地和輕荷指點起這些人哪裏力度不夠、哪裏起勢又不到位，完全不如莊玹手底下帶的那一夥。
而當他看清随後出現的那兩人時，他的視線便全落在了那個為首的男人身上。
标志性的天青長衫，飛揚不羁的眉眼，風流自如的姿态。
是長天門英姿勃發的少年英豪，也是他夢裏都躲不過的怨恨和執念。
“明榕想要借白舸的手來對付我，由他去呗。”寧熙灼無所謂地聳聳肩，像是完全不擔心的樣子，“白舸哪是什麽好人，我才不信他沒有目的。”
“正好，他教明榕我教你，我還想看看師出同門，明榕能有多少贏你的把握。”
寧熙灼一手搭在莊玹的肩頭笑得張揚，墨色的瞳孔映上了璨璨微芒，一室亮堂的燈火比之都遜色了幾分。
耀眼的不止是他，還有他眼裏的莊玹。
莊玹亦笑問道：“你就一點也不怕我輸？”
“怕什麽，你還有我呢。”寧熙灼又嘴快了。話收不回來，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肯定是死和尚最近新開的藥方子太不對，吃得他遲鈍了不少，說話才這般不過腦子。
寧熙灼心裏又罵了淨淵一萬遍。
待他想收回搭着的手時，莊玹卻突然湊上前，直直逼近了寧熙灼，好讓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寧熙灼環着脖子勾入了懷，也讓自己完全地映在了他眼底。
那人搖搖晃晃的眼波不歇，綿長的呼吸噴在寧熙灼臉上有些發熱發癢，癢得他想抓心撓肝。還有那濕潤剔透的唇，在燭色掩映下跳躍着晶瑩誘人的光。
再近一分，他便要潰敗。
只見那溫軟的唇在他眼前一開一合，入耳是浸滿了笑的話語，勾回了一些他的理智，卻是勾在那人手中又狠了勁揉捏，想要徹底捏碎一般。
“是，寧大公子豐神俊朗，真叫在下心馳神往。”
言語間莊玹已經往後撤了身子，肩上的那只手也順勢滑落，掉入了他的掌心。
沒了灼人的氣息，寧熙灼只怔怔望着被莊玹握住的自己的手，一剎那他腦海裏竟閃過了一絲懊惱的念頭：
剛才怎麽沒趁機親下去……
他的腦子一定是被淨淵碾成了藥渣，丢進河裏喂魚了！
“那我們從哪開始查？”一晚上都被牽着走的寧熙灼，已然喪失思考能力，全由莊玹主導，指引他該往哪行進。
“那些信物，有些好像是鄰國的江湖客所有。總歸是來了連州，先從周邊着手。”
“哦，好。”
寧熙灼聽話地點點頭，也幾乎忘了自己才是碎玉的老大，任憑莊玹在這兒謀權篡位。
這幅模樣被莊玹盡收眼底，讓他想笑又心安。并不是因為寧熙灼的信任，而是他已經可以很自然地放松下來，不再緊繃着一根弦，去扛着那些本不應該都由他扛的事情。
當然了，莊玹也非常滿意寧熙灼信任和放松的對象是他，早先受到來自于某人的那一點幹擾，在這份獨有的情緒侵占下，蕩然無存。
“休息吧，之後有得忙了。”莊玹松了手，準備回自己屋裏去。甫一起身，便感覺到手指被抓緊了片刻，又乍然松開。他挑眉看向始作俑者，可寧熙灼卻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紅着臉讓他快走，就不送他出門了。
這夜，寧熙灼睡得都比以往安穩了許多。
可還有些人，就沒這般閑情逸致了。
同為偏遠邊城，連州可比豐州更要熱鬧一些。
異鄉人紮根在這座陌生的城，卻并未顯得多麽無所适從。連州人大多熱情，鄰邊小國也多是奔放灑脫的性子，長此以往，竟也相處得分外融洽。
只這融洽背後，也藏了些不為人知的暗潮洶湧。
一間充滿了異域風情的樂坊傲然坐落在連州城中最繁華的地段，名為聞笙閣。
從樓宇外觀到內在裝潢，無一不顯露着聞笙閣與周圍店面頗為不同的腔調。盡管連州的外來客不在少數，可相比之下，聞笙閣依然獨特得別具一格。
若是踏進大門，迎面的侍女各個五官深邃面容姣好，更不論閣中的招牌伶人舞姬。
而閣主戚媛，人稱戚娘，則是招牌中的招牌。哪怕不靠那張堪稱絕色的臉，光憑一支靈動的雀舞，也足以展現出她的萬般風情。
然而戚娘已經久不出山，萬人空巷的場面已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過往，那些未曾有幸欣賞過的，現在想起來還倍感遺憾。
戚娘卻樂得自在，只安心躲在背後，教出一撥又一撥色藝俱佳的姑娘，成為她賴以生存的資本。
室外，十餘位少女合着樂師的節奏起舞，那獨特的曲調比之江南風光，更加大膽放肆，勾魂攝魄卻不顯半點香豔低俗，極為奪目。
室內，戚媛端坐在椅子上也似柔若無骨，挑起眉梢，媚眼含波望了一圈圍坐着的男人們，等着他們誰先開口。
座上的衆人卻對這個美豔的女子視若無睹，仿佛都化身成了當代柳下惠，坐懷不亂。
許久，戚媛朱唇輕啓，面色未變，語調卻冷了下來：“怎麽，我閣中折了這麽多姐妹，諸位不給個交代嗎？”
衆人聽她此言，才像是終于想起來自己所處的位置，以及還有些必須要完成的事在等着他們。一時間，屋內響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有人也終于舍得回了戚媛的話。
“戚娘，莫說是你，我們也沒好到哪兒去。”那人沒多少好臉色，卻也不敢對戚媛冷眼相待，“好不容易撬動了對方，你以為我們就能全身而退了？”
戚媛只是看着無害，可誰都知道，她是個狠起來也不要命的主。
她瞟了一眼說話的男人，低頭撫摸着指甲上的晶石，反射出的斑斓煞是瑰麗，又說道：“那我不管，當初是你們和我說萬無一失的。我也是昏了頭，才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去摻和你們這勞什子破事。”
“臭娘們兒，你現在是想退出了？”另一個留着滿臉絡腮胡的胖男人可沒什麽好修養，拍了桌子就指着戚媛嚷道。
“在老娘的地盤，你嚣張什麽？”戚媛當即回擊，反手就要去摸腰間的軟鞭，“死胖子，真以為老娘怕了你？”
“別說是你，逼急了我你們今天一個也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漂亮的女人收了豔色，咧開獠牙對着面前一夥人，看在衆人眼裏，如同一只揚着劇毒尾刺的蠍子，碰一下就要頃刻喪命。
戚媛也是費了半條命才從自己國家逃到大宣來的。
她是真的不怕。
“哎，哎，算了算了，都冷靜點……”坐着的人眼看形勢不對，紛紛站了起來打圓場，卻是都攔住了那個胡子男，讓他別沖動。
跑江湖的哪個不是人精，名氣再小那也有名氣。更何況戚媛就算不是殺手頭領，單論聞笙閣在連州混得風生水起的地位，她也有足夠的資本不與任何人為伍。
只要她想，王都也容得下她。跟她對着幹，何必呢？
“嘁，不自量力。”戚媛連白眼都懶得翻，從鼻子裏哼了句話出來。那胖男人氣得攥緊了拳，但終究不敢再妄動。
過了許久，戚媛又換回了嬌笑的神色，還帶着一點好奇，打算從他們口中多探聽一點她想要的消息：“那個什麽碎玉，真的這麽厲害？老大你們見過沒啊？我倒聽說二當家好像很是英俊潇灑……”
“不如我去勾引他吧！”
……
瞧瞧您說的是人話嗎？
衆人偷偷斜眼瞧她，卻沒人敢把同時閃過的這句真心話說出來。
誰不知道聞笙閣賣藝不賣身，早些年有人想對閣中姑娘動手動腳，還想強行贖身，戚娘現身直接廢了人家的子孫根。最後鬧上了官府對方也沒落個好，反被戚娘要了一大筆錢，美其名曰姑娘們的精神損失費。
現在她說要自己出馬，去勾引莊玹？開什麽玩笑！
“戚娘啊，既是傳聞，如此想倒也沒錯，只是您要在寧大公子手裏搶人，怕是有點……”有人陪着笑打哈哈，只希望戚媛是一時興起說的胡話。
“不行是嗎？”戚媛了然，腦筋也轉得快，接着又說，“那我就搶老大！他應該長得也不差吧，而且聽說他身體不太好，沒關系啊，我可以養在家裏！”
戚媛信心滿滿，衆人卻已無暇顧及這女人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皆震驚于她的豪言壯語。
搶誰？
合夥殺人可以，但要讓他們合夥幫她搶人，他們巴不得立刻跟聞笙閣撇清關系，反正沒有她也不會影響大計。
“……您是不是忘了，我們是從誰手裏逃出來的？”
“不是他們二當家嗎？”戚媛問道。
她當然不會忘記，這些人是接了命令，專門負責盯着寧熙灼的。若能尋得機會傷他幾分最好，可惜每次派去的人還沒等近寧熙灼的身，就被隐在暗處的護衛打了回來。這次還恰好直接撞在了莊玹的刀口上，一幹人等非死即傷。可那又如何？
“您行行好，給咱留條活路吧。”衆人抹着汗，好言相勸道，“您要是對寧大公子下手，莊二爺多半連全屍都不會留給咱們。”
打不過人家獻上人頭，這是實力問題；若要因這點離奇的原因丢了性命，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這姑娘怎麽就不聽勸呢？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是不是看不起我？”戚媛又怒了，這些男人對她的容貌就這般看不上嗎？
半晌，她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自言自語道：“咦，不對啊？”
“總感覺你們說的這兩人，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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