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章十七

“恐怕恕難從命了。”

花卿起手再次發起攻勢,電光火石間,已經近身至面前。

尤聿懷脅架住他的胳膊,臉色肅穆道:“死了?”

“我說他自己沖下山坡去了,你會信嗎?”

尤聿懷眉頭緊蹙,他知道這種鬼話可能別人不會信,反而可能覺得他在戲耍自己。無為樓的殺手,臨死之前難道會說這種小兒般的荒唐話?

所以,他信了。

他松開花卿的手腕,沉聲問道:“位置。”

花卿有些驚訝,真的信了?但自己也委實沒有作謊。

斟酌片刻,反正也沒什麽好藏掖的。倘若王十方沒死,還可以再去殺他,倘若死了,正好遂了湯行的願。

“城南館驿東北方向林子,有個長坡,他從那滾下去的。”

果然是真的了,尤聿懷有些意外,當日長清派人追出了數裏地遠,也仔細看了周遭的細索痕跡和腳印……

難道王十方真有問題?

從興州到梁州山遙路遠,又如何接洽上的?

謎團實在是多,尤聿懷兩指輕揉了揉眉心,擡眼注視着花卿道:“帶我出去,給你解藥。”

花卿眸子閃過一瞬訝異,當下開始運氣調息,四肢果然有郁沉麻木的感覺,自己竟毫無意識的着了他的道,眼下确實成了任人宰割的,花卿也不作無謂掙紮,擡步走到前面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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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聿懷揚了揚嘴角,把剛才撒藥的小瓶子悄悄揣回懷裏,然後背着手跟上了花卿。

這回字街确實大有文章,四周高牆伫立,牆外都是森森高樹,要麽就是另外一個院子。

如果想走出去真是要費不少時間,許太醫的小藥瓶果真派上了用場。

花卿身形修長,今日一襲黑衣,更顯的格外利落飒踏。

剛才打鬥時分散了精力,手臂如今才開始疼的厲害起來,花卿忘記了換藥,估計這還是當天夜裏月牙給包紮的。

刺痛傳來,花卿不自主的碰了碰自己的胳膊,然後很快又放下手。

很不巧,一切都被後面仔細端詳的人給看見了。

那日長清告訴尤聿懷,自己一箭射出,竟是沒中,如今看來,倒也不是完全是沒中了。

尤聿懷多邁了幾步,與花卿并肩而行。

如此花卿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繼續走路,又過了一會尤聿懷開口道:“其實,箭上也有毒,想來你應該是知道了的。”

花卿頓了頓,淩厲着眼神揚頭看向尤聿懷:“你與我也沒什麽不同,淨用這些下作之物。”

尤聿懷笑着且極為認真的說道:“花兄,我可是剛救了你的命,哪有這麽說恩人的。”

花卿撇了他一眼,加快了步子,腹诽着這朝廷的人怎如此難纏,功夫不濟還處處用毒,想着花卿就更惱怒了,眉目間都流露着些許愠意。

尤聿懷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顧自的掏出另外一個小瓶子,拿着在花卿面前晃了晃。

花卿停下腳步,二人相視無言。

月色濯洗去夜中塵埃,讓人眸中景物更加清晰,一同那人也都予灑上了澄澈冷光。

尤聿懷笑了笑,把花卿拉到月光亮些之處,随後從小瓶子倒出幾個小藥丸,遞給花卿。

“要約莫半刻鐘吃一次,不然四肢會越來越軟。”

花卿警惕的看着他,誰知道這是不是又一種毒藥,今天真是出門沒看黃歷。

片刻,花卿搖了搖頭,接過藥丸吞了下去。

這些可都是許太醫夜以繼日的泡在煉丹房裏的手筆,沒想到這一晚上用的七七八八,給許太醫知道了肯定心疼的不得了。

凜然月光下,花卿的面色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眸依舊是亮的,眼睫密長,翹挂在眸上,倒有些文弱雅秀的意氣。

服了藥丸,花卿果真覺得舒暢許多,不過這和那吊命的急藥也無甚兩樣。

回字街壟共四大回三小回,得走到第七環才能走到正街上。

如今才剛拐到三環,幾刻鐘過去還得吃幾遍藥,花卿實在煩燥,停住道:“我身上帶傷,你何必如此麻煩,總歸也是打不過你的。”

尤聿懷頓了頓,一臉無辜的看着他:“自然,等會兒藥便全給你,只不過我還有幾個問題罷了。”

花卿擺了擺手,索性也不走了,走到牆邊倚靠着歇息,垂眼道:“問吧,能答的自會回答。”

尤聿懷攏了攏胳膊,這會兒也剛察覺冷意侵入,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當下情景甚是滑稽。

“可是吐蕃人給你們提供的攔截王十方的消息?”

“不知。”

“我是接密旨出行,你們如何得知的。”

“不知。”

尤聿懷眨了眨眼,露出無奈的表情,朝花卿走近,伸手扶住了花卿的胳膊,盯着傷口處道:“那你直接說點能說的。”

經這一會兒,花卿感覺到藥效時間快到了,四肢重新變得酸軟無力起來,只得更近的靠在牆上保持平衡。

花卿擡眼看着面前那人,輕嘆一口氣,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言未作僞,有些東西确實不是我該知道的,殺你和殺王十方都是分開交代的。”

如此說來,倒是能對得上,可一撥人兩個目标為何要分開,是因為不信任嗎?

尤聿懷抿着唇作思考狀,花卿又用力往牆上靠了靠保持平衡。

“藥,我已經快沒力氣了。”

尤聿懷覺得手上那人的墜感越來越重,整個人也向一旁傾去,只得慌亂間一把扶住他。

尤聿懷的手攬在他腰際,只覺得這人真是瘦的不行,心裏暗諷無為樓可真是虐待孩子的好地方。

花卿感覺有些難堪,不想死是一碼事,這又是另一碼事,想用力的掙脫他站住身來,卻又是一個踉跄跌了回去。

“來,吃了。這是剩下的藥,剛才說話耽誤了,估計要一會兒才會恢複力氣。”

花卿張口吞下,遂閉起了眼睛,當下這任人宰割的模樣,自己真是沒眼看。

尤聿懷又攏了攏他腰,架着他左臂扶着往前慢慢走,距離從春和樓出來約莫快兩個時辰了,陳童之和其他人還在等,因此不得不快些。

砸暈了的那人定會醒來回去報告,有了花卿路上碰上來索命的也好當枚擋箭牌,如此真乃良策一記。

花卿垂着眼眸,耳廓染了抹紅暈,這姿勢自己實在是抗拒,扶就扶緣何摟這麽緊的,又是一抹愠意從眉目間浮顯,聲音略帶嘶啞道:“我自己能走,放開我。”

聽這話的尤聿懷頓了頓,然後又作勢摟的更緊些,花卿的大半重量都被分擔了過去。

尤聿懷笑着回道:“花兄,君子言應無謊,你若有走的力氣,現下我們應該又打起來了。”

兩人徹底無言,可是路還是要指的,尤聿懷貼心的又補了一句:“不想聽我說話,花兄可以擡手指給我方向。”

于是一路上花卿只動了手指頭,頭歪向一邊也不看他。

七回已過四回,接下來的路就變得更窄了些,旁邊完全是牆壁也沒有院子了。

尤聿懷謹慎的往前走,說實話雖然對眼前這人還是放心不下的,但不知是哪來的心思。

總歸今晚這一遭,自己倒是心甘情願的。

無為樓在地方的勢力盤根錯節,入了嘉平派出去的差使竟沒一個打聽到此處有玄機,要繞開官家在這建這樣大一個網脈,背後是多大的勢力?

良久無言,尤聿懷感覺懷裏的人腳步稍微有力了些,擔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在變輕,心想好笑,于是開始話頭閑聊:“你怎習得一手好刀術,我看其他的刺客都是亂七八糟的武器,不成體系。”

花卿擡眸看着他,這個問題看來不是很讓人想拒絕,于是就接道:“師父教的,年輕時他的刀術堪稱中原第一,後來歸隐了。”

“這樣,那你覺得我使刀使得如何?”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手腕僵的很。”

“哈哈哈,花兄真是一語中的,造詣甚高,尤某确實是自愧弗如。”

花卿睨了他一眼,諷道:“你就不能正常說話?”

尤聿懷愣住了,随即大笑,樂道:“可以,若你我二人不似如此逐角之勢,我定會與你結為知己好友。”

“不必了,興許會氣死。”

尤聿懷在外人面前很少如此開懷,也正因為沒有那些官僚名頭的枷鎖,才表現的愈發像個真正的少年,與長清莞乘一樣,風流倜傥,少年意氣。

尤聿懷年前才剛過了二十的生辰,長安尤家一脈唯一的後人,只得被迫是少年早成,擔以重負。原本張說早就定了要親自為他舉辦冠禮,只是這火燒眉毛的密旨一發,不得不離京南下。

二人走在小徑上,月光下一黑一白,倒顯得融洽,只是彼此心思各異,表面無浪罷了。

“快到暗口了,這條路的盡頭有雙斜圍欄,走出去就是春和樓院後。”

“花兄不跟我一同離開?”

“我對你也無甚可利用之處了,該知道的你都問得差不離了。”

“花兄言重了,這箭傷之毒不及時治療會侵入肺腑,損其經脈,方子我會叫下人送去春和樓,你留心接着便好。”

“為什麽?”

“愛才之心,倘若花兄有一日離開無為樓,我定會親自拜訪求學刀術。”

眸光聚斂,尤聿懷整肅地注視着花卿,對于他此番言語,花卿反倒是摸不準他性子了,他既無心将自己斃于此地,那說明自己對他而言還是有用的。

權當感念那一串佛珠的恩情,花卿閉了閉眼,輕道:“嗯,知道了。”

于是尤聿懷收回在對方腰間的手,花卿此時已經恢複些精力了,行走無需在用他人攙扶。

眼前幾步就是後院那處圍欄,意味着此刻一別再見就要兵刃相見,尤聿懷望着圓月,視線回落看向花卿道:“花兄,就此別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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