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章十六
這春和樓其實是三層結構,三樓一共沒幾間也都是嚴嚴實實關着門的,幾個時辰也沒人上去也沒人下來。
尤聿懷出了小間,自己斜倚在樓梯邊,注視着來往的男男女女,順便學習了一下來尋樂客人的表情。
尤聿懷挑了挑眉,露出一個纨绔子弟的笑容,輕佻放肆,然後緩緩走下樓梯,融入了這場喧鬧中。
正對着一桌喝的觥籌散落的幾個人,口齒不清的互相呼和着,尤聿懷上前扶住了一個正要仰倒過去的人,給他扶回桌面去。
餘光一瞥,他手中捏着的帕子一角繡着“文和”二字,簡單秀氣,不像女子送禮物,應該是自己貼身之物。
尤聿懷笑了笑,拍了拍那人的後背邊幫他順氣邊道:“文和兄海量,他們都給你喝倒了,夜要留宿否?”
這位兄臺舌頭都喝大了,口齒不清,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說全一句話。
尤聿懷拍着他,碰巧一個人走過,腳下步子似有些着急,直直往樓上掠去。
那人走到二樓某間門口停留片刻,又疾疾的向三樓走去,進了一間沒有再出來。
尤聿懷心裏數着數子,那人停留在二樓約莫僅兩句話的時間,看來是詢問命令。
随即直接同他們坐在了一起,幾個人都喝的仰面朝天,哪裏管誰是誰了。
不一會兒,他也把自己變成了“醉醺醺”的,接着假醉之意,踉跄着往一樓後廳走去,整個屋子被碩大的屏風隔成兩邊,剛直接從中間樓梯上去,并沒有機會看到這邊布置。
撥開重重疊疊的紗帳,又走了一會兒才看清前面竟是一個完整的房間,六扇開合門,門是緊關着的,也沒有燭光。
後方還能隐隐聽見酒樂歌聲,沒有光線,尤聿懷也不好再繼續往前,腳步聲傳來,尤聿懷直接順勢癱倒在牆邊,裝醉鬼。
“這怎麽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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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喝多了吧,要處理了?”
“嗯,誰知道他看見什麽沒有,趕緊弄走。”
随即,一個人就過來把他往外拖,另一個往裏走去,尤聿懷眯着眼睛睜看一條縫,那人進門的瞬間,他看見月光散照之處有一排人影,還沒看清具體,然後門就被關上了。
裏面有人?并沒有聽見呼吸聲與說話的聲音,難到武功極高自己無法察覺?
那個人拖着他并沒有從原路返回,而是從旁邊一個隔層的暗道出去到了春和樓的後街,自己剛才走過竟沒發現這處。
他被用力的一拽,拉到外面的土地上,下一秒就要動手抹他的脖子,尤聿懷瞬間睜眼,那人驚訝之餘直接以更快的速度出刃,躲閃不及,還是被劃破了層皮。
尤聿懷順勢滾到一邊,迅速起身,身上沾滿了地上污泥。只看他利落地脫下了最外的薄棉袍,丢在一邊。心裏念道:冷是冷點,也比髒着強。
沒帶武器,只得躲閃迎戰,想要一擊退敵是不太可能,但對方身手卻是不如何,還是有□□層勝算的。
尤聿懷腳下步伐變換,幾個回合下來對方都沒傷到他分毫,有些惱羞成怒。低喝一聲反手持匕沖了過來。
尤聿懷見他也是有當就上,直接出手他把向前作勢的動作推到一邊,腳下動作跟上,正中對方命根子。
那人直接跪倒在地上捂着擋下抽搐着,這一腳尤聿懷可是用上了全部力氣,保準斷子絕孫。
奪了他手上的匕首,被動場面扭轉了過來,尤聿懷玩味的看着他道:“我是真喝多了,你是真要殺我啊。”
“廢話少說,你是誰?”
尤聿懷不緊不慢的走到街邊去撿起一塊手掌大的石頭,朝他走來,那個人見狀起身要跑,可是下身實在太疼,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尤聿懷笑了笑走過去打算将人砸暈,一次沒暈他又來了兩下,這次真的暈過去了,還有沒有氣倒是不好說。
他仔細看了看這把匕首,是和上次那刺客用的是同一種,刀柄短粗,有一個彎月标記。
倒是有趣,如此一看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找到了他們的窩,尤聿懷看着刀喃喃道:“可別死了,不然長清屁股真要開花了。”
旋即尤聿懷朝着春和樓正門方向走去,這條小街黝黑狹長,如今這個時辰更是神鬼都看不清的,尤聿懷停了一會等眼睛完全熟悉黑暗才往前走。
雖然那人暈了,但如今身在敵腹,不能不小心。逐漸看清路的方向,這是個很大的回字型,看東南角遠方亮光處就是春和樓的位置,看來整個回字街都是他們的地界。
尤聿懷反手握着那個匕首,刀柄質感細膩,這倒個是好用的物件,這樣想着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一陣窸窣的聲音,是踩在沙土地上放緩的腳步聲。
尤聿懷慢下來,手中匕首緊握,伏倚在牆邊聽着動靜。
腳步由遠及近,黑夜中月光透過旁邊樹木枝桠,冷風一過微微影動。尤聿懷放緩了呼吸,蓄勢待發之際,那邊突然咳嗽起來,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粗喘聲,腳步也停住了,那急促的呼吸聲良久才平靜下來。
尤聿懷心裏想着,得了肺病的還能當殺手?
他早就定義這裏如果有人也絕不可能是百姓,這回字街圍牆連貫,完全不符合尋常農戶庭院的樣式,更別說每家每戶門口腳印都沒有幾雙。
不遠處的聲音逐漸弱下去,尤聿懷還在等待,能避開是最好,若今夜鬧出了動靜,嘉平也停不得了。
思惴之際,傳來新的腳步聲,似乎是另外一個人的趕到,片刻雙方就打了起來。
尤聿懷心道這打着瞌睡有人給遞枕頭還真是不錯,随即微微撤步,剛打算繞開往回走,就聽見拐角處傳來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
“不過半月日子,你如何還不死心?你殺不了他。”
“不用你管!你當真覺得他是扳不倒的神像嗎?你知道他每個月靠多少丹藥續命嗎?別傻了,你也只是個棋子罷了。”
锵!傳來鐵器不斷的碰撞聲,兩人打鬥幅度越來越大,眼看就要越過回字牆角,尤聿懷已然聽出了那聲音,清澈淡然,是他。
尤聿懷本想着是趁亂快些離開,聞聲腳下步子反而定住了,心裏一沉,二人已經打到了拐角,一擡眼看見這麽個人直直的站在那。
花卿分了神,認出來那是誰,是那個寺中贈他佛珠那個人,也是朝廷的爪牙。
眨眼間,那人猛的出刀,花卿回過神來急忙去躲,踉跄後退。
那日一箭雖未傷及筋骨,但造成創面極大,一日一夜藥米未進半兩,此刻花卿只覺眼前微微有些泛暈,長刀紮在地上,堪堪穩住身子。
他不知道自己額間又燒起了溫度,今天不留住薛思言,他一定還會去殺湯行,最後只得連個全屍都留不得。
他是殺手,但已經不完全是了。
那份恻隐之心一直存在,但無法違抗湯行的命令,殺人、搶奪,那個行屍走肉一般的人,不該是他。
這不是他自己悟出來的,是武随之對他的評價,比起湯行,這個師父反而成為了自己年少親情的唯一寄托。
薛子寧臨死前告訴他他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一語未完就咽了氣,這也是單單一張字條就把花卿引了出來的原因。
尤聿懷終于做了決定,健步上前,奪了花卿的長刀,抵住了薛思言的下一輪攻勢。
花卿牽動了傷勢,顧不上胳膊傳來撕裂的疼痛,只緊緊的盯着前面那個背影。
為何要出手,他怎麽在這?
驚訝之餘,花卿冷靜下來,二人雖見過一面,也絕不會是能拔刀相助的關系。
朝廷三番五次打壓無為樓勢力,奈何暗地中盤根錯節的關系脈絡,加之吐蕃人的參涉,火只會愈燃愈旺。
殺手絕不可能只帶一把刀,這是武随之跟他說的第一句話,花卿慢慢退向一邊,抽出側腰別着的短刃。
三五招下來,尤聿懷感覺到對面那人的氣息有明顯的波動,肺腑氣聲越來越大,剛才犯了咳喘病的人應該就是他。
奔着速戰速決,尤聿懷加快了攻勢,不比剛才的保守打法,直接主動出擊。
花卿這刀和自己的很像,細長彎尖,但到底還是不如自己随身的熟悉,一招一式之間無法做到那般連貫流暢,但對付眼前這個痨病的也是綽綽有餘了。
長刀斜刺,快準狠的刺入了薛思言的肩胛處,他悶哼一聲,強忍住咳喘之意,退步抽離開刀尖。
還是個要強的,尤聿懷步步緊逼,揚腕斜揮長刀把薛子寧直逼的退到了角落。
他大口喘息着,面露痛苦之色,尤聿懷反應過來,這人其實是中毒了?
嘴唇已經泛紫,怕是毒物已占了心肺之地。
“留他一命。”
“哼,花卿,不必如此,我知道自己是不成了,湯行這條狗命自是有人替我去取,你好自為之。”
話畢,薛思言仰首閉上了雙眼,給了自己了斷,血噴湧出來濺落在四周,直到氣息消散,溫度也随寒風離去。
尤聿懷看着這一幕,片刻無言。收勢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花卿,這距離同那天一樣,兩人彼此注視着,最終還是尤聿懷先開了口:“你已知我身份。”
“嗯。”
“那日城南也是你,你不怕我現在殺了你或是抓你回去伏法?”
“試試看吧。”
花卿剛才歇了片刻,強制自己凝神聚力,此時已經恢複了二三精神,短匕揮舞,招招直取面門。
尤聿懷看出了他想使上一記速戰速決,偏偏不能随了他的意,只是招架,并不還手。
如此一來,毫無激怒如何取其破綻?
花卿握着匕首,招式變換極快,單單說這近戰格鬥之術,若花卿無傷在身,還真不好分出個上下。
尤聿懷仍是步步退讓,幾個回合下來,花卿攻勢逐漸慢了下來,一刺向前,尤聿懷只得執着刀柄抵扣住了他手腕,正僵持之際,尤聿懷沉聲道:“與其這樣耗下去和剛開始有什麽區別?”
花卿冷笑了一聲,收回攻勢,道:“我兩個都不選。”
“我剛才既然沒有趁你二人打鬥之際暗地下手,現在也不會殺你,雖然你是無為樓的殺手,總不至于人性全無?”
什麽道理,這個人在跟他說教?
“還請明示。”
尤聿懷把花卿的刀收回鞘裏,向他走去,二人距離拉近,彼此臉上的細微表情也一覽無餘。
花卿像個不好惹貓兒停站在那,眼神充滿警惕,手中也完全沒松了力氣。
尤聿懷笑了笑,将長刀雙手奉還,然後道:“別無他意,只是你帶走了朝廷命官,我希望你能給個說法,不然你這命我不想拿也不行。”
話是這麽說,可是兩敗俱傷一起死和自己直接被他做掉可是兩回事,花卿還是分得清一二的。
不僅如此,誰又知道那王十方根本沒被自己帶回去?這話任誰聽了都不會信,今晚怕是要與他周旋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