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砸場
砸場
懷寧公主買的店鋪位于京城最繁華的地段,背靠運河,面朝街道,風水格局都是第一等的。
“旺鋪的底子有了,能不能真的旺起來,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她差人把顧钰慈等人的包袱往二樓搬。這個鋪子原先是個小客棧,現在改裝了一下,正好一層營業,二層住人。
“旺不起來,公主打算怎樣?”顧钰慈笑道。
“反正我們簽了契約,你到期得給我一定數額的分紅,給不出來的話——”懷寧公主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這雙巧手就得歸我了,我把你弄進我的公主府,下半輩子你就只能專門給我一個人做工了。”
懷寧公主最後再視察了一下布局,确認工人并未偷工減料,便準備去私會她最新交往的相好。
臨走前,她想起一件事,對顧钰慈交待道:“這個地段大抵是安全的,不過你們三人都是姑娘家,該做的保護措施還是要有,明日我撥兩名夥計來,幫你們看家護院,忙起來也能搭把手。”
顧钰慈突然想起杜小川,這小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一直在外打零工,吃了上頓沒下頓,倒不如讓他來跟了自己。
她衷心希望杜小川再也用不上神偷的本事,能從此做個清清白白的人,正兒八經靠做工換飯吃,并且每年過年都有餘錢買現成的鞭炮。
“暫時不用啦,”她對懷寧公主說,“我認得一個朋友,他最近正好找活兒幹,我讓他來就行。”
杜小川收到顧钰慈的來信,即刻背上包袱,興沖沖地趕來與她彙合。臨別前,劉氏千叮萬囑,叫他千萬收斂自己的脾氣,不要給顧姑娘惹麻煩。
但他剛放下包袱,準備幫顧钰慈卸貨,麻煩就找上門了。
考慮到自己解鎖了刺繡機,又有柳兒可以幫手,顧钰慈将這間店定位繡品店。按說新開的店,又沒費力氣宣傳,頭幾日是沒什麽顧客的,但今日卻來了好些個彪形大漢,把一樓都堵滿了,個個兇神惡煞,透着一股匪氣。
來者不善。
杜小川立刻繃直了脊背,已經開始去摸趁手的家夥什兒,雖然這麽多人他鐵定打不過,可不能輸了氣勢。
林沅站在角落裏,對着這些人挨個掃了過去,心裏大概有了底。她拉了拉杜小川的胳膊,對他悄聲道:“稍安勿躁,這兒到底是京城中心地段,他們不敢随意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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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麽多陌生大漢,顧钰慈心裏也打怵,但想到昨晚林沅給自己一對一培訓,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再怎樣服務态度要跟上。
于是她強壓着心裏的不适,對他們支頤展顏,溫言細語:“幾位可是來定制繡品的?”
為首的大漢個頭最高,面相也最兇,他俯視着顧钰慈,笑容很是不屑:“你家掌櫃的呢?”
“我就是掌櫃的。”
此言一出,幾個男人像聽到了什麽荒唐的笑話,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婦道人家,不要逞強。”為首那人笑道,“喊你家男人出來,我們要訂貨也是跟男人談。”
顧钰慈無奈道:“我前不久才和離,哪裏來的什麽男人。諸位需要什麽樣的繡品,盡管同我說。男人粗枝大葉的,刺繡這種精細活兒,就得女人來。”
“好大的口氣,既然你敢打包票,那我們也就不客氣了。”她扮相看着溫婉柔弱,男人沒料到會被她頂回來,心裏一不舒服,提要求也越發狠辣,“要十件乘雲繡,十件長壽繡,十件龍鳳紋繡,一個月後取貨,不知姑娘能否如期交付?”
“我就說是來鬧事兒的……”杜小川眉頭絞在一起,滿臉擔憂,“這怎麽可能做得完?”
此地人流如織,他們嗓門又大,說話間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圍觀。
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很看不過眼:“你們可是真心實意需要訂貨的?繡品又不是什麽大鍋飯,哪用得着一次性訂這麽老多!”
“你又不是我家裏人,哪裏知道我們家中情況。”男人鐵了心要耍無賴耍到底,“一個月後,我家太爺爺下葬,姐姐定親,哥哥宴賓,大事不湊巧都擠在一起,可不就得趕趕。”
“那你倒是多找幾家一起趕工,全部堆在一家,人家一天給你繡一件?不吃飯不睡覺也做不到哇!”
“誰說做不到?”男人對着顧钰慈努了努下巴,“這位姑娘剛剛可是放出話了,需要什麽繡品,盡管找她,她們女人家最懂這種精細活兒。”
看熱鬧的人中,大約還有這夥人安排的托兒,對老大爺發出噓聲:“一把年紀了,少管點閑事還能多活幾天。”
老大爺氣得拂袖而去,大家更是一致将目光對準顧钰慈,就想看她是否能應下這樁差事。
已經有人竊竊私語:“有這個吹牛的工夫,不如在家相夫教子。”
“有沒有夫和子還說不定!我反正不容許我家媳婦兒出來開店敗家。”
“哈!不如猜一猜,她哪裏來的錢盤下這個店?”
“某些來錢的辦法,也确實只有女人能用……”
顧钰慈皺眉,這幫人像是約好了的,有意識地在往她身上潑髒水,敗壞她的名聲。
這個時代的民風,即使不算十分古板,流言對女人的殺傷力依然不容小觑。若僅僅是她自己的名聲臭了,她倒還不在乎,反正也不打算再嫁,可如果害得她新開的店斷了客源,這損失是怎樣都補不回來的。
這時候不能裝鴕鳥,不能想着所謂的清者自清,她必須迎戰,別無選擇。
這一局贏了,倒不失為一個打開知名度,樹立口碑的好機會。
為首的男人調笑道:“掌櫃的,看來有人懷疑你的本事了。是騾子是馬,咱得遛了才知道。我這一單,你接是不接?”
“接自然是要接的,但您這一單太急,量又大,價格較往常恐怕會貴上許多,不知您能否承受?”
男人大概沒想過自己會被質疑財力,愣了一下。
林沅早已看出他們是受何人指使,決定激将一把。
她披着六歲小姑娘的皮,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望着他們:“叔叔如果出不起錢,也可以賒賬的,我們店裏可以接受賒三個月。”
這話果然狠狠刺激了他們的自尊心,男人怒道:“我倒也不缺這點小錢,你們盡管開價,我只要交付時的質量配得上價格。”
拜這夥鬧事者所賜,店門口的人越圍越多,不少好事者開始打賭,一個月後店家能不能保質保量地交出這麽多繡品。
大家普遍猜測顧钰慈交不出,但也有人認為,她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誇下海口,說不定真有兩把刷子。
衆目睽睽之下,顧钰慈與他們簽了契約,收了他們十兩銀子的定金,便挂上歇業的牌子,開始專心趕工。
借此機會,顧钰慈正好讓柳兒見識了一下真正的刺繡機是什麽模樣。柳兒雖然自己做刺繡不行,操控機器卻是一把好手,加上對配色非常敏感,不出三日,就成了顧钰慈的得力幹将。
至于顧钰慈自己,當然是趕工主力軍。這次由于工作量大,林沅也被她抓了壯丁,坐在刺繡機前吭哧吭哧玩命幹。
杜小川則扛起了卸貨、買飯、打掃、看店的重任,每天跑前跑後毫無怨言。在難得的休息時間裏,他将信将疑地問顧钰慈:“真的能完成嗎?”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人?”
柳兒這些天精神高度集中,此時累得半趴在飯桌前,有氣無力:“這幫人到底是誰派過來的,提這麽惡心的要求。我這幾天繡到想吐了。”
“還能有誰?”林沅冷笑,“我那個便宜舅舅呗。”
明明顧家已經江河日下,能省一點錢是一點,他竟然寧可花這麽多錢,雇人給顧钰慈難堪。
家業交到這樣一個人手裏,不敗光反而不正常。
“他可是我的好哥哥。”顧钰慈一臉喜滋滋,她最開始還在擔心,第一個客戶從哪裏來,甚至懷疑過這群人是懷寧公主請來的托兒。
一個月後,顧钰慈的繡品店重新開張營業。這是三十件繡品交付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不少人堵在門口,等着看她的笑話。
然而,随着她把繡品一件一件擺在一樓中間的大臺面上,大家的表情也越來越不可置信。
三十件繡品,圖案各異。有的是瑞草花卉,一派生機;有的星雲密布,瑞氣升騰;有的龍鳳交織,吉祥富麗。
即便用最嚴苛的眼光來看,這些繡品的設計和工藝也在及格線之上,又是在三十日之內匆匆趕制,在場的人無一不張口結舌,驚詫至極。
這幫砸場子的,臉都灰了,找不到半分賴賬的理由。滑稽的是,他們篤信顧钰慈一定交不出成品,于是身上壓根沒帶幾文錢,兜比臉幹淨。
這下真是不賒賬也得賒賬了,為首的那個灰溜溜地對顧钰慈打了欠條,在衆人的一片噓聲之中,滾回去找顧青石要錢。
顧钰慈倒不擔心顧青石敢賴,畢竟懷寧公主不是吃素的。她樂不颠颠地收下欠條,對圍觀群衆笑道:“我家繡品質量如何,大家也看到了,以後如有定制需求,歡迎上門。”
“繡品我家不缺,不過,顧姑娘可否滿足在下一些別的需求?”
顧钰慈循聲望去,赫然在人群中看見了林安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