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陰霾

陰霾

顧钰慈平時跟他插科打诨慣了,極少聽他用如此鄭重又如此暧昧的語氣說話。

更讓她受不了的是,他這份坦誠裏帶着一種飛蛾撲火的意味。

她的本質是AI,即便在人類世界中混跡良久,吸收了為人處世的規律,但祁越這份熾烈遠超出規律之外了,她找不到任何參照物,難免無所适從。

今晚祁越偏偏還很有耐心,也不鬼吼鬼叫,就将她堵在這兒,安安靜靜地等她的答複。

“我……不知道怎樣對你說。”她自知拗不過他,掙紮着開口了。

“什麽都可以,只要是有關于你的。你說得颠三倒四我也能聽,我本來也不是文化人。”

她想了想,索性将他提到的事情,一樁樁跟他過了一遍。

“你收到的那一車罐頭肉,是我帶着程松一起做的,想辦法送到運糧車上。但具體如何做、如何送的,我不能告訴你。”

“如你所想,我身上的一些本事,确實罕見,不過我并不是在死而複生後才擁有它們。還有,我要澄清一點,給你發文字消息的人不是我。”

她頓了頓,又道:“我能對你交代的,只有這麽多了。”

祁越在黑暗中笑出聲,這笑聲聽起來像是咬着後槽牙發出來的:“你糊弄鬼呢?”

她只能默然不語。方才差一點就把沅沅和盤托出,緊要關頭還是管住了嘴。但凡說出一點,後面就能牽連出一大串,她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誠然,他重生過,又能看到彈幕,對超乎尋常的事情有着一定的接受度,穿越這件事解釋起來不算難。可她無法描述自己的身份,她甚至不能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要一個古代人理解AI的概念,多少有點天方夜譚了。

若他還要刨根究底,她還得向他說明她綁定了什麽系統,用了哪些加工技術和工具,原材料都是怎麽來的……講到天亮也講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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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如果她對他承認了這一切,他又該把原主置于何地?

他對她的初始認知,事實上來源于原主,有關過去的美好或不美好的回憶,真正的主角也還是原主。一具身體裏,先後栖息過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他想要了解的究竟是哪個顧钰慈,她覺得他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

她不幹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兒,雙手用力推了推他:“別跟我較勁了,有的事情就是沒辦法說的。你要是不想去睡覺也可以,就這樣堵着我,等天亮了讓那群小孩看笑話。”

祁越明顯毛躁起來,雙手扣在她肩頭,手上力道有點收不住。她吃痛,嘶了一聲,屈起膝蓋朝他頂過去。

黑暗中也分不清頂到哪裏,只聽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随即松開了她,聲音飽含痛苦:“不說歸不說,你也沒必要廢了我吧!”

她果然還是比較習慣罵罵咧咧叽叽歪歪的祁越,趁他沒工夫抓她,她跌跌撞撞溜到樓梯邊,一邊輕手輕腳往二樓走,一邊跟他商量:

“今晚的事情我們誰都不要說出去,你也不要再多問了,如何?是你先對我動手動腳的,我知道你自尊心強,不強求你道歉,但你得拿行動補償我。你管住嘴巴和好奇心,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

她知道他的耳力也是一流水平,用現在這麽低的音量足夠讓他聽清楚。但她還是低估了他在黑暗中的運動能力,她說話間,他已經不聲不響摸了上來,跟她只隔着兩級階梯。

她差點驚呼出聲,本能地想擡腳踹過去,但這麽近的距離,保不齊會被他抓住腳踝,踹人不成自己先跌在樓梯上。

一不小心又落了下風,她讪讪地噤聲了,等着被他聲讨。

“你這颠倒是非未免有點過分了,別忘了是你還欠着我一樣東西,該你補給我才對。”

她沒想到祁越要跟她算賬,一時愣住:“啊?”

她這一問,祁越好像真的生氣了,一言不發地慢慢走下樓。沒一會兒她聽到桌椅挪動的聲音,想來是他把兩條長桌子拼接起來,準備在這上面将就一晚。

顧钰慈摸了摸鼻子,回屋去了。推門進去,見沅沅坐起身,正盯着系統屏幕聚精會神,房裏點了一根即将燃盡的蠟燭,燭光相當微弱。

“還不睡?”

沅沅頭也不擡:“你好意思說我?”

顧钰慈有點心虛,以為她是對自己和祁越方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感到不滿。她掀開被子坐進去,慢吞吞地說道:“我盡量在跟他拉開距離了。”

顧沅卻似乎沒在計較這個問題,她托着下巴,問顧钰慈:“依你之見,祁越這個人怎麽樣?我是說他的綜合素質。”

“唔……體力好,人緣好,有錢有權有勢,長得也還行,就是脾氣差了點,但講道理還能講得通……怎麽?你要給他說媒?”

“真要是讓我說媒,反而沒那麽難。”顧沅破天荒沒有怼她,語氣有點惆悵,“你說的那些太虛了,我問直接點,你覺得他這人,适合當皇帝嗎?”

顧钰慈甚至都沒見過他領兵打仗的樣子,要讓她判斷他有沒有能力統治一個國家,有點強人所難了。

不過轉念一想,她就不再糾結了:

“雖然聽起來有點離譜,但沒準兒真能行得通。你想當今皇帝是個什麽很精明睿智的人中龍鳳嗎?不是照樣被個祭司哄得團團轉,任由底下人胡作非為,侵蝕國庫?既然他能坐皇帝這個位置,那祁越沒道理不能。再不要臉地說一句,我覺得我其實也能。”

顧沅失笑:“我倒沒想過這個思路。我私以為他太重義氣,容易沖動行事,又不夠狠心,也許并不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你說的也許都在理,不過嘛,我以為最緊要的其實是屁股先坐到那個位子上。在我還是個AI的時候,我沒想過有朝一日能教除了你之外的徒弟,更沒想過能體驗做人的滋味。可現在我有了好幾個徒弟,并且人性值與日俱增。”

“說是這麽說,可一旦他坐上那個位子,你能不能跟他保持距離,就不取決于你了。”顧沅嘆了口氣,眸色沉沉。

“等一下,咱們暢想歸暢想,你別入戲太深啊。現在皇上還活得好好的,他怎麽上得去?難不成要率兵謀反嗎?”

“你當我半夜不睡覺就為了幻想他當皇帝?”顧沅臭着一張臉,“直接跟你說了吧,我的系統剛給我派發的新任務,就是扶持他上位。”

顧钰慈一時瞠目結舌:“叫你給他發彈幕,幫他成為将軍,這也就罷了,現在直接快進到篡權奪位了?你這系統是他親爹媽的化身吧!”

玩笑歸玩笑,真的把祁越扶持起來,他有了至高的權力,就未必能像現在這麽純良了。倘若那時他對她的好奇心和執着勁兒還在,有幾百種辦法逼着她吐露實情。

等他知曉了她的能力範圍,他會是怎樣的反應,也不好捉摸。

也許會欣然接受,放手讓她去收徒,接納這些加工技術所帶來的變革。也許像很多保守的帝王那樣,對過于先進的東西感到畏懼,将她當作異端圍剿。

“你如果違背系統的意志,不做這項任務,會怎樣?”顧钰慈試探道。

“不做就沒法享受系統帶給我的便利,簡而言之,我會失去讀心能力。”顧沅揉着太陽穴,很是頭痛,“此外還有懲罰,我的自我意志會慢慢被系統侵蝕,能記住的人和事越來越少,最終在系統的操縱下做出很多不由自主的事情。”

她将系統屏幕收起來,屋內的光芒頓時黯淡,僅剩一縷搖搖欲墜的燭火。

“淪為系統的傀儡之後,也就沒可能再回到之前的時空了。想在這個時代安然無恙地過日子,對傀儡而言更是做夢,到時候我可能連你都認不得。”

這是顧钰慈絕對無法忍受的,系統既然把懲罰設定得這麽不留活路,那她們除了執行,別無他法。

她起身翻箱倒櫃,抱了一床褥子一個枕頭,重新點燃燈籠,費勁吧啦地蠕動下樓。

總不能讓未來的皇帝在又冷又硬的長桌上湊合一夜,好歹得給人墊墊。

說起來她剛才還狠狠擊打了未來皇帝的重點部位,将來要是出不來龍子龍孫,她真是罪該萬死了。趕緊趁現在補救一下,争取把好感度刷回來一些,希望他到時多記着她的好,別太為難她。

祁越側躺着,蜷縮成很大一團。長桌雖然硌得慌,但他在野外睡過比這更差的地兒,相比之下倒不是不能忍受。但他憋着一肚子氣,就是睡不着。

翻身翻到第四十二個回合,他感到背後有一道光亮,腳步聲臨近。他立馬面對着大門,安靜如死豬。

沒會兒,有人輕輕往他身上蓋了一層薄被,身後空出來的那點位置,也被放了東西,他能聽到細微的摩擦聲。

顧钰慈這小沒良心的,還算有點子人性。他心裏偷偷哼笑,身子卻巋然不動,仿佛真的睡着了似的。

他不打呼,身子又繃着,顧钰慈知道他裝睡,也不揭穿,自顧自在他邊上嘀嘀咕咕。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你今晚突然滅燈,又動了手,我什麽準備都沒做好,心裏頭不安嘛。我就算有一些小秘密,可從來沒害過你,以後也不會害你。”

“我也記得,之前答應要送你一份厚禮,沒打算賴賬的。”

祁越像只被順毛捋了的貓科動物,每一根毛都又直又順,舒坦得心尖兒發顫。他依然閉着眼睛,翻過身,手把褥子往身子下方扯了扯,又把枕頭扯到自己腦袋底下,随後浮誇地打起了鼾。

雖然他什麽都不說,顧钰慈卻奇異地感覺到,他已經不再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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