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跋涉
跋涉
顧沅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神色:“權宜之計。若不讓他們确信你死了,小川根本沒機會把你偷偷運送出來。”
小川的身手顧沅是知道的,讓他躲過巡查,偷摸着溜進宮裏,難度有是有,但尚能應付。他在懷寧公主那兒也算熟面孔,見到他,懷寧公主就知道是來營救顧钰慈的,幫他弄了一套正經的太監服,又買通了看守顧钰慈的幾個小太監,讓小川得以鑽空子進去。
“祁越軍中曾有一位頗具名望的老軍醫,他會配一種藥,傳聞吃了能詐死,呼吸心跳皆無,眼光再毒的禦醫或仵作也看不出來。我是不信這玩意的,但那時候我也沒有辦法去驗證藥物的成分和效果,祁越信得過他,那就只能讓他配。”
“然後,小川把配好的藥帶進宮裏給我服下了?”顧钰慈額角一跳。那時候她見到一個疑似小川的輪廓,她還以為是幻覺,沒想到是本尊。
“是啊,幸好那個老軍醫有兩把刷子。小川後來跟我們說,他把你搬出來的時候,你渾身又冷又僵,他當時怕得很,以為你真的被毒死了。”
顧钰慈好奇道:“我還啥都沒承認就嗝屁了,他們是怎麽處理遺體的?有通知你們嗎?萬一直接一把火燒了,或者綁了大石塊丢進湖裏,那我可就弄假成真了。”
“那個假死藥是不是傷腦子,我怎麽覺得你醒來之後變笨了。”顧沅讓她重新躺回自己膝頭,玩她的頭發,“你生前好歹有個貴妃封號,娘家也不是沒人了,哪有私自火化或者水葬的道理。再怎樣也要先保證遺體完好,停屍數日,留出時間以作定奪。”
顧钰慈身上雖有嫌疑,但連完整的認罪書都還沒出來,她也沒簽字畫押,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這事追究下來,從逼供的宦官到診脈開藥的太醫,沒有一個能有好果子吃。
但如果僅僅止步于此,還可以抹黑說顧钰慈是畏罪自盡。依照宮規和律法,嫔妃自盡即為有罪,輕則申斥家屬,重則全家流放。倘若嫔妃本人是在犯了大罪之後自盡的,娘家甚至可能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誠然,沒有切實證據,是不可能直接給祁越定謀反之罪的。他也一定會為自家妹子抗辯,無論如何不讓她在死後還要背上謀害皇上的罪名,以免波及自身。
但即便沒法直接除掉他,單憑妹妹在宮中自盡這一項,他身上也沾染了污點,借此剝奪他全部的兵權,再随便給他一個比之前低得多的官位養老,甚至調離京城,他也只能認了。他無權無勢翻不起浪,于季少卿以及背後龐大的利益集團而言,就意味着危機解除。
顧钰慈的遺體在這節骨眼上不見了,讓宮人大亂陣腳。如果傳開來,可就丢盡了皇家臉面,這麽多人竟然連一個死人都看不住。萬一祁越還咬死了一定要見妹妹最後一面,這事兒就真不好收場了,得有好些人掉腦袋。
他們甚至物色好了人選,實在不行,就現成弄死一個,把屍首毀得面目全非,辨不出原貌了,再拿出去交差。
好在最終事情沒有走到這一步。祁越在得知顧钰慈死訊後,臉色灰敗,沒等皇上追責,自己便表示希望交出兵符,不願再在京城這傷心地多呆了,所有的隊伍交給新提拔上來的将領,他只帶幾個小兵和侍衛一同離開。
皇上表面上還是得把君臣情誼演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苦苦挽留。祁越則堅決推拒,說自己年歲漸長,不像年輕時候能承受大悲大喜了,如今看到妹妹生前走過的街道呆過的房間,心裏頭就難受,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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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演得動情,淚汪汪的。季少卿幫着祁越勸慰皇上,只道新的将領乃祁越一手栽培,出不了差錯,祁越戰功赫赫,辛苦了半輩子,想提前退居幕後也是人之常情。
這是這麽多年來,他們頭一回愉快地達成了共識。季少卿念他最後關頭還算識相,自己滾了,便不介意在送行宴上為他多說幾句好話。他想與雲岚和離,不耽誤雲岚另覓良人,皇上也大方地答允下來。
他現在是毫無威脅的棄子了,也确實沒必要浪費人力監視他。
就這樣,吃完送行宴之後一個月,他帶着寥寥數人踏上了前往西北邊陲的征途。誰也不知道他的馬車裏藏了個本該早已死去的人。
馬車又開始颠簸,顧钰慈将顧沅的衣服下擺搓成一團攥在手裏,克制嘔意。
“西北蠻荒之地,日子不好過,怎麽看也不像是養老的地方。”
“誰關心他是不是真的養老,反正別呆在京城礙手礙腳就成。”顧沅翻出一個小香囊放在她鼻子底下,“是彈幕要他紮根西北的,就當為戰死西北的戰友守靈了。把這個理由一說,皇上還動容了呢,不過我看皇上是巴不得他早點與已故戰友團聚。”
“小川沒有危險吧?”顧钰慈始終記挂他,獨身一人闖進皇宮,也太膽大包天了。他還有娘和弟弟,這一把為了她真是豁出去了。
“沒,懷寧公主是個靠譜的人,掩護打得好。你也不必擔心他後來的境遇,祁越把他托付給李校尉了,李校尉給他在軍中安排一份差事,每月到手的軍饷不比在咱店裏做事差,還有升上去的機會。你先前購置的幾間用來收租子的房子鋪面,也轉贈劉氏了,人家兒子這回冒着掉腦袋的風險營救,我們這點回報很微不足道了。”
顧钰慈拿着這個小香囊嗅了半天,想起這應該是柳兒的手筆,問道:“我的姑娘們呢?她們的去處有妥善安排好嗎?”
今非昔比,懷寧公主不再獨居公主府,也就失去了自主安排人員編制的權利,之前還可以把柳兒和念兒塞到她那裏去,現在不成了。
她倆都是妙齡女子,沒有主家庇護,也沒有靠譜的娘家婆家,指不定就被誰嚯嚯了。
“慌什麽,我會連這都安排不好嗎?她倆就在我們後面那輛馬車裏。帶上她們,包括帶上我,又不需要費心去解釋什麽,好歹曾經是威名赫赫的大将軍,總不能沒丫鬟伺候他。”
顧钰慈心神終于松弛下來,又開始犯困。睡了半個時辰,到了軍鋪,天也快黑了,今晚便在此歇腳。祁越喊人來換了馬匹,安排好了住宿的房間,叫她們全部上樓來。
她們四個都穿着粗布衣裳,素面朝天。在男人堆裏,必須盡量地弱化女子的特征。感覺到有人若有似無地瞥向她們這邊,顧沅立刻把小拇指伸進鼻孔,挖出一團,彈在地上。
柳兒也有樣學樣,從喉嚨深處努出一口濃痰,吐出去老遠。
那幾個張望她們的男人眼神立馬充滿嫌棄,別過頭去議論紛紛。
“這幫娘們看着還湊合,卻沒點姑娘該有的樣兒。”
“誰攤上她們,可就倒黴咯,豔福享不到,保不準還被撓得滿臉花。”
祁越不知何時下來了,就抱臂站在門口,聞言冷冷地朝他們看了一眼。
他久經沙場,又曾號令三軍,一旦正經起來,半個字不說也能鎮得住人。雖然沒亮令牌,但那幾個碎嘴子本能地瑟縮了,以為他來頭不小,便乖乖閉嘴該幹嘛幹嘛去。
等顧钰慈她們都上樓安頓好了,他才返回去要了飯菜,匆匆幾大口扒完了,再把另一份送上樓去。
顧沅開門接過飯菜,道了謝,他照常叮囑:“你們吃完了趕緊睡,晚上不要随便出來走動,有人敲門也別随便開,我每回敲門都會出聲的。”
這番話他每天都要來一遍。顧沅有時覺得他真跟老母雞帶崽似的,這麽壯碩的身板兇悍的面相,誰能想到張嘴就不停地咯咯噠。
她有點想笑,但休息時間緊迫,沒空敘話,她便只點一點頭,趕快招呼柳兒念兒來分碗筷。
“你娘怎麽樣了,我看她能下地了。”他伸長脖子往裏瞟,念兒心領神會,偏開身子,好讓他看到顧钰慈。
“還行,能走,不過走不了太久就會腿軟,得我攙着。”
他點頭,也不進去仔細看了,轉身便走。念兒給顧钰慈倒了熱茶,把馍馍和肉片也撥給了她:“顧掌櫃快多吃點,你看你瘦得臉頰都凹進去了。營養跟不上,往後可難熬。”
顧钰慈餓雖餓,但胃裏不太舒服,吃了兩口就有點吃不動了。顧沅眼睛鎖定了她的右手,那意思很明确,不把這一碗吃完,別想撂筷子。
她一口飯嚼十幾下,慢悠悠地往肚裏塞,一邊吃一邊問她們:“前幾日我還昏迷着,你們都是怎麽把我弄到軍鋪的卧房裏的?”
應該不會是一人抓她一條胳膊,把她拖死豬一樣拖上樓的吧……
柳兒和念兒相視一笑。柳兒擡起胳膊道:“我們這小細胳膊沒有這樣大的力量。倘若您還清醒着,勾着我的脖子,我的确可以把您抱上來,但抱一個昏迷的人,就得需要三倍的力氣。”
念兒接嘴道:“這事兒啊,還是得祁将軍來。每天都是他把您抱上抱下的,用他的羊皮披風裹着,給您護得可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