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解圍

解圍

懵裏懵懂之間,祁越就被顧沅刮去了兩錠銀子,損失慘痛。

他躺在床上,對着天花板幹瞪眼,一點點回憶自己往昔的言行,驚覺自己這張嘴的确不大讨人喜歡。

當年打了勝仗回京,他固然想着加官進爵,但最強烈的念頭,還是去顧钰慈面前遛一圈。

她年少時聽信讒言,冤枉了他。多年後他時來運轉,免不了要在她面前嘚瑟幾句,又恨她竟然一點都想不起自己是誰了,于是上下嘴皮子一禿嚕,飙出來的盡是些損人的話。

他模模糊糊回憶起,當初有位姓陳的姑娘送自己一塊玉佩,玉佩是顧钰慈做的。他在顧钰慈的店裏大放厥詞,說玉佩不好看,還說她店裏就沒有哪樣東西拿得出手。

夜半三更,正是情緒泛濫的時候,他想到自己之前口無遮攔的樣子,恨不能把舌頭拔下來。

顧钰慈早年嬌嬌女一個,後來跟林安昱和離,獨自帶女兒開店,吃的苦頭絕不比他在戰場上的少。就算她機緣巧合,有了特殊能力傍身,女子在社會上面臨的困難是男子的數倍,她依然活得不輕松。

他氣性上頭,幾句話就把她付出的努力全部否定了,她焉能不心寒?

何況他只是随口亂說,并非陳述事實,她手藝若真的不行,難不成那些貴女都沒見過好東西,品味都這樣差?

也許多年來她一直不肯正面回應他,就是在介意他那些貶損的話語。祁越在床上烙餅,越翻越悔,又不能去隔壁把顧钰慈搖醒了道歉,心裏難受得直想咬自己指甲蓋。

明天開始,他一定洗心革面,小嘴抹蜜,給她誇出花兒來!

顧钰慈經顧沅一開解,卸下了心理包袱,睡得很好,一夜無夢。第二天神清氣爽,坐在桌邊吃煎包和小米粥。

祁越一夜無眠,卻神采奕奕,盯着她啃包子,露出慈愛的微笑。

顧钰慈吃完一個煎包,拿起第二個,他立刻拿出最真誠的語氣,字正腔圓道:“多吃一點,能補身子,你懂得愛惜自己了,很好。”

顧沅聽罷,一口粥噴在桌上,從臉皮到嘴角再到下巴,抽抽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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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慈一臉驚悚,這第二個包子也沒拿穩,在桌邊滾了一圈,滾到地上去了。

她心道祁越終于在小縣城裏憋屈瘋了,自己最好能加快進度。吃完早飯一抹嘴,她就讓祁越的幾個侍衛繼續護送自己去大倉村。

還是像上次那樣,他們不露臉,只送她到村口不遠處。

多來了幾次之後,她逐漸能跟村裏的女人們扯上幾句話了。雖然她們顧忌她的身份和心理狀态,不敢跟她聊得太深,但關系無疑比第一天要熟絡許多。

祁越沒能從馬匪手下挽救那個少年的性命,一直懷着補償他家裏人的心思,顧钰慈便有心要接近那少年的妹妹。

這戶人家姓王,顧钰慈旁敲側擊,打聽到妹妹名喚翠麗。翠麗性子偏冷,話不多,沉默寡言地幹活,以至于顧钰慈在她面前根本找不到話頭。

過了半月她再去村裏,才找到轉機。那天她稍晚一些到的,有幾戶人家的男人已經回來了,卻沒有老實呆在家裏或者去田裏,而是圍在翠麗家門口,不知道在吵吵什麽。

翠麗家裏除了她一個青壯年,就只剩下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妹,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母。她手裏握着一把小鏟子,鏟子頭正對着其中一個男人的臉,眼神狠戾,大有要把他下巴鏟下來的意思。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早些年田地都分配好了的,哪有現在說換就換的道理?是不是就欺負我哥哥沒了,我家沒男人?”

顧钰慈伸長脖子張望,發現村長也在。村中觸及核心利益的矛盾,大多是村長出面調停。

但是,幾個大男人和一個年輕姑娘,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哪邊好得罪,村長心裏是有數的。

于是顧钰慈就看着村長對着翠麗,語重心長道:“你這小姑娘咋這麽橫,老四跟你家換地,不也是操心你忙不過來?你家三口都是婦人,能有幾把子力氣耕田?換塊小的給你們,夠吃飯,還不太累。”

王老四絲毫不怵她的鏟子,笑嘻嘻地把臉伸過去:“翠麗妹子,哥真是為了你好。開春後你就知道,那麽大一塊田,耕地播種割草,樣樣都是重活兒,你一個女娃幹不下來的。”

翠麗冷笑道:“胡扯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盯上我家那塊田好久了。我哥哥在世時,你不敢明着要求換,現在可算是肆無忌憚了!婦人若真幹不來下田的活計,怎麽我每次都看到你媳婦兒扛着鋤頭去田裏?”

王老四那點小心思被戳穿了,羞惱了一瞬,随即伸手将她抱個滿懷,笑出兩排大黃牙。

“翠麗妹子,不如你也來我家,做我第二個媳婦兒呗?活兒都讓大媳婦兒幹完了,你來就是享福。你要看不上我呢,我弟弟老五還沒媳婦兒,配你正好——”

翠麗尖叫掙紮,往他面門上擂了一拳,但因為被他制住身體,傷害有限。在場的其他男人紛紛哄笑,非但沒有人阻止,甚至蠢蠢欲動,也想上手摸一把。

顧钰慈看得額角青筋直跳,實在忍無可忍,撿了個土塊砸過去。

村長本來也在看笑話,見到顧钰慈,把調笑的心思收斂起來,對他們喝道:“夠了!”

按說他對顧钰慈這麽個外鄉娘們,是不可能有分毫尊重的,但據說她是某位縣官的女人,那他們就不太好逆着她的心意來。

村長倒也不是沒想過去探聽清楚,她身後到底是哪位縣官。在他的意識裏,放自己的女人來村子裏亂逛,這不像是縣令縣尉捕頭們能做出來的事。但有一次祁越主動與他提及此事,告訴他必須留意顧钰慈的安全。

“她背後的官員,跟涼州城還有些牽扯,總之得罪不起。也別刨根究底問具體是哪一位,這不是你這個級別能接觸的。”

祁越把幾句瞎話說得斬釘截鐵又雲籠霧罩,給村長唬得一愣一愣。巡按使的話,是有些分量的,他一回村裏就馬不停蹄地召集村民開會,告知大家,動誰也別動顧钰慈。

因此即便被顧钰慈丢了土塊,幾個男人也就抖了抖衣服,并無回擊的意思。王老四有點自來熟,對她笑着招呼:“嫂子好!”

“你們有話好說,對小姑娘動手,未免不是個爺們。”顧钰慈鄙薄了他們一番,讓他們先各回各家,別杵在人家家門口礙眼。

等他們走後,翠麗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鏟子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顧钰慈幫她撿起來放好,輕聲細語地安慰道:“別怕,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敢怎樣的。”

翠麗抹了額頭上的汗,低聲對顧钰慈道謝,迎她進屋喝水。顧钰慈不跟她客氣,進去之後分別與她娘和小妹打了招呼,坐在木凳上問道:“他們像今天這樣來騷擾,已經有多久了?”

“斷斷續續的,有幾日了。”翠麗喊小妹去擇菜,那是前不久她挖來的野菜,味道不怎麽樣,但去了梗勉強能入口。

“我們村裏人,都挺粗俗,男人尤其如此,您別見怪。”翠麗慣常板着臉,顯兇,但顧钰慈幫了她忙,她是不吝笑臉的,聲音也溫柔幾倍。

翠麗的娘坐在土炕上,捶着自己的腿。她腿腳受過傷,不那麽靈便了,至多下地走走,種田是癡心妄想。

這一家子的配置,對上王老四那一夥人,基本沒有勝算。顧钰慈喝完了水,問翠麗可否帶她去田裏瞅一眼,她想知道王老四為何這麽執着于她家的這塊地。

翠麗欣然應允,一邊走一邊對顧钰慈解釋道:“其實倒也沒有多麽特別的理由,無非是我家那片地離溪水更近一些。”

顧钰慈了然。離水源近,意味着更方便給莊稼澆水,更省時省力,對農民而言,這是個不小的優勢。

跟在翠麗身邊,顧钰慈總算得以一睹農田原貌,之前那些嬸娘總是找借口不帶她來,怕她毛手毛腳搞破壞,也怕她在田間遇到危險沒法交代。機會難得,她趕緊蹲下來,抓了幾大捧土壤塞進衣兜。

田地裏的土壤跟她之前在樹底下挖到的相比,手感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她揉搓了十幾下,試圖把這一抔土搓成長條,但由于搓着搓着總有一些泥土掉下來,怎樣也不能完全黏合,最後只能勉強壓了個土塊出來。

“你們村子裏的地不太行,水分有點少了,可能還存在別的問題。”她站起來,拍掉身上多餘的土屑,對翠麗道,“我帶一些土回去琢磨一下,過些天還會來找你。”

翠麗沒法想象帶這些泥土回去,到底有什麽作用。她知道顧钰慈是有些來歷的,忍不住問道:“你這樣,全身髒兮兮的,回去之後不會被……不會挨罵嗎?”

嘶,差點忘了自己的人設,現在她是縣官搶來的女人。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會的,一般他晚上才回來,我有的是時間洗幹淨。”

翠麗将信将疑地接受了這個解釋,眼見着日落西山,她拿帕子給顧钰慈擦了擦手,送她到村口,不忘再度道謝。

“我家的地遲早是保不住的,不過還是多謝你替我解圍。下一次你來,若不嫌棄,可以嘗嘗我的手藝。”

“保不住就保不住,換了一塊地也是一樣的,我有辦法讓你來年大豐收。”顧钰慈沖她揮揮手,“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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