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月的暖風微醺,即使是豔麗逼人的牡丹也不得不面臨花勢漸衰的窘境。

夏衫替了春衫,後宮卻還是那個後宮。

一樣的莺莺燕燕,一樣的君王罔顧。

趙州橋的煩惱卻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唐渡變了。

要說具體是哪裏變了,趙州橋也說不清楚,就是一種違和感。

比如兩個人一起吃飯,趙州橋給他夾個菜,以往唐渡面上雖有嫌棄之色,總歸是會吃掉,別別扭扭的樣子逗得趙州橋眉開眼笑。可這次唐渡看着盤子裏的菜,連看都不敢看咬着筷子笑的趙州橋,手一抖,筷子砸到盤子上,椅子往後一蹬,人就跑了個沒蹤影。

還有一點就是唐渡突然變得特別怕熱,趙州橋靠近一點,他就熱的小臉發紅,咕嘟嘟冒着熱氣的那種。趙州橋把分例的冰塊分給他,這家夥倒好,臉黑的跟鍋底似的,到了從鼻孔發出一聲冷哼,留下趙州橋原地懵逼。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趙州橋眼睜睜看着"小家夥"和她越來越生分,絞盡腦汁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求助淑妃。

淑妃聽了,沉默半晌,才問:"你當真不明白?"

趙州橋盯着淑妃陡然變得高深莫測的神色,一臉悲壯地點了點頭,"您告訴我吧,我承受得住!"

淑妃被趙州橋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美人一笑,風華無限。她撫摸着趙州橋柔順的黑發,聲音不緊不慢卻極具信服力,她輕輕吐出三個字,"叛逆期。"

趙州橋恍然大悟。

淑妃還友情附贈應對方法,把趙州橋糊弄的一愣一愣的,直道姜還是老的辣。

淑妃一個眼神飄過來:"嗯?"

趙州橋立刻改口,讨笑道:"啊呸,是美的辣,您最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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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真相",趙州橋如釋重負,離開的時候步子飄飄的,就差沒連蹦帶跳了。

留在原地注視着趙州橋的淑妃,露出一個慈母般"和煦"的微笑。

另一邊"被叛逆"的唐渡不知為何背後一冷,打了個哆嗦。

第二天早上,照舊是吃飯環節。

唐渡照舊埋頭吃飯,趙州橋夾了一只小籠包,仔細打量,表情有幾分故作的浮誇,她自言自語道:"哇,這個小籠包絕了,這褶子多好看,味道更是絕佳,來來來,快嘗嘗。"

唐渡表面上低頭吃飯,一只耳朵卻不由自主地翹起,留意着趙州橋的動靜。聽到趙州橋的感嘆,他先是嘴角一抽,随後暗自在心裏琢磨一會趙州橋夾給他他一定不能失态。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那不是小籠包,是陷阱,勾引他變得不由自主心潮浮動的陷阱。

唐渡這些日子一直躲着趙州橋,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他一見到趙州橋,腦海中就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夜的場景,想起她瑩潤的唇,紅紅的像帶着晨露的紅櫻桃,咬一口肯定甜甜的,還有那亮晶晶的眼睛,燦爛若星辰,一眨一眨的,如果那裏面盛滿了他的身影會多麽美妙。這些聯想讓他輾轉反側,半是震驚半是羞愧,他對自己會産生這種下流的念頭感到難以置信,這樣的他和那些流連花樓的浪蕩公子又有什麽區別?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自己會因此沉醉失了節制。他不敢吃她夾的菜,那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他忍不住臆想,仿佛他吻上了她的唇,輕輕的,像羽毛,飄進心裏。單是想想,他就忍不住身體的顫栗,唯有落荒而逃。更別提和她有什麽身體接觸了

門人眼中孤傲自持的唐師叔弟也逃不掉一個"情"字惑人。

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握住筷子的力道加重,唐渡雙唇緊抿,全部心神繃成一根弦,等待着撥開趙州橋遞來的食物的那一刻。

"不要客氣,這很好吃的。"趙州橋清脆明快的聲音淌入耳中,有心人紅了耳尖,輕淺了氣息。

"使不得,使不得,主子,您這……奴才自個兒來。"

趙州橋眼睛彎成月牙狀,笑眯眯地安撫着捧着小籠包不知所措的小太監,"慢慢吃,不着急。"話雖如此,在自家主子烏溜溜一雙笑眸的注視下,小太監捧着手裏猶自冒着溫熱氣息的小籠包,欲哭無淚,頂着不知因何而生的寒意,快速将手裏的熱乎玩意兒囫囵吞入腹中,冷熱交織,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味道。

"啪嗒"!

趙州橋循聲看去,自方才起便安靜坐着的唐渡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美得雌雄莫辯的面龐。趙州橋的視線随着他手上的動作轉移,少年人攤開的掌心赫然躺着一雙木箸,已被攔腰折斷。如果趙州橋此時細細去看,就會發現少年人掌心沾了些許粉末,風一吹,便無了蹤跡。而那木箸的斷裂處竟是對不上的。

"不好意思,手滑"唐渡如是說。

趙州橋幹笑兩聲,正要說話,便被一聲響亮的嗝給打斷了。始作俑者小太監雙手捂住嘴巴,眼睛因驚恐而睜大。趙州橋眼疾手快,趁他要下跪之前把人趕走了。

走出去十來步,趙州橋和唐渡還能聽見小太監那一聲又一聲有節奏的打嗝聲。

見趙州橋久久凝望着小太監的背影,唐渡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氣沖沖地朝反方向離開。

孤家寡人趙州橋:……

趙州橋還沒得及拉着唐渡深入貫徹以毒攻毒的策略,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塊巨石給砸蒙了。

自古皇帝的生辰便被賦予濃重的政治意義,不單各地藩王要入京朝觐,其他國力不如大周的附屬國也會派遣使臣來賀,借此聯絡感情。乾嘉帝的生辰在七月中旬,因而及至六月就陸續有使臣藩王入京。

幾日前高調入宮的安平王便是其中一位。安平王周其熠是乾嘉帝最小的叔叔,也是先皇最疼愛的弟弟。昔日奪嫡何其激烈,這位安平王看似置身風波外,又偏偏在一些重要事件中留下影子。若說他有稱帝之心,卻在旗鼓相當之時任由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乾嘉帝登基,自個兒則在蜀地封地逍遙自在。若說他無意皇位,可他偏偏在皇子們鬥得你死我活之際踹上某位一腳。

無論鄉野朝堂中如何議論這位安平王和乾嘉帝的恩恩怨怨,至少表面上乾嘉帝還是要敬着這位皇叔。尤其這是安平王自乾嘉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入京,往常萬壽節都是安平王世子代父前來,雖然解釋了是因為安平王世子堕馬受傷無法前來,但看在有心人眼裏總有幾分耐人尋味。

趙州橋早在安平王入宮時便聽足了八卦,據說安平王此次獻上的賀禮除了晃花人眼的金玉寶石外,還有一頭狩獵時捕得的野獸。野獸身形笨重且兇猛異常,故而走水路來京,需些時日才能到達。安平王作為叔叔都送了這麽多東西,身為皇侄的皇帝自然要回贈些東西才能表示叔侄情深,皇恩浩蕩。賞賜之事本不需乾嘉帝本人操心,自有禮部辦理,偏偏安平王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安平王說了,別的他都有,只是王妃愛花,蜀地王府恰好缺幾盆菊花。乾嘉帝心道幾盆菊花而已,有何不可,大手一揮,痛快允了。然後麻煩來了,安平王指明要的幾種菊花皆是珍品中的珍品,整個大周朝都難尋,且從遠處運往京城,只怕途中便已枯萎。禮部實在為難,禀明了乾嘉帝,委婉表示只能從淑妃娘娘的國色天香園中才能尋到了。乾嘉帝心知又被皇叔下了套子,心裏氣的牙癢癢,但天子一諾,怎麽着抵得上十座泰山。

乾嘉帝如何厚着臉皮向淑妃讨要菊花,且按下不表,結果是淑妃乾嘉帝皆大歡喜。

本以為事情到此便了結了,沒成想在天香園移植菊花的過程中又出了問題。

工匠們居然在牡丹花叢下挖出一具女子骸骨。

深宮之中的陰私事無論哪個朝代都未斷過,本朝後宮因乾嘉帝的專寵行為表面上多少清淨些。但也少不了一些常年深宮寂寞以至于有些心理變态的宮妃以折磨宮人為樂,但是這樣的龌龊事明晃晃暴露在世人眼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淑妃的牡丹花叢下藏了一具女屍的消息不胫而走。

☆、終章

女屍案讓淑妃在宮闱內外名聲大減,尤其是在淑妃父親大将軍即将得勝歸朝的時候。

種種證據直指女屍是真正的淑妃,而宮廷高坐的是假的淑妃。

後宮質疑,紛至沓來。

淑妃處境,危機重重。

趙州橋借助祖父留下的工具找到關鍵證據,證明一切都是張婕妤從中搗鬼,但自己被張婕妤反咬一口,身陷囹圄。

淑妃與乾嘉帝達成協議,讓趙州橋脫身離宮。

含淚與母親告別,趙州橋登上馬車,奔離京城。母親為她安排的新身份是袁家夫人的遠方侄女,只待時機成熟,母女團圓。

不料途中遭遇襲擊,葉滿歌掉落馬車。

她被人販婆子救走,并未倒賣,而是留下照顧人販婆子體弱的公子。

體弱公子是附近州縣最年輕的舉人,終日在家中苦讀,準備明年春天的會試。

趙州橋卻覺得體弱公子并非想象中那般無害,偶爾他盯着人販婆子的目光,帶着極深的隐忍。

趙州橋治好了體弱公子的病,清除餘毒。當然這是借助腦海裏的工具,代價是暫時性的失明。

身體複原的體弱公子在外人面前依舊是病弱模樣。

人販婆子墜井身亡,官差來處理時竟在人販婆子房間搜出一方小盒。小盒中是人販婆子的認罪書,原來體弱公子根本不是人販婆子的親生兒子。

十八年前,人販婆子的孩子夭折,她找道士算命,道士判定她有克子之相,若要改命,需認一乙戌年年辰時三刻出生的男童為義子。

人販婆子急于改命,竟然想搶一個這樣的男童在身邊。她接近體弱公子的父母,用□□毒殺他們,拐走尚在襁褓之中的體弱公子。體弱公子因吸食母親奶水,毒素入體,自小體弱多病。

人販婆子将他奉做命中貴人,絲毫不敢苛待。因此在外人看到到時一副母慈子孝的好場面。

人販婆子信中自陳,近來夜夜為惡夢纏繞,夢中冤魂索命,她無法忍受,唯有說出真相,一死求清淨。死之前她會帶走他命中的貴人。

官差在體弱公子房中發現一只死掉的貓和半碗蓮子粥。聚體弱公子所言,粥是人販婆子端給她的,他當時醉心讀書,暫且擱置在桌上,不料被貓兒偷吃。

此案轟動一時。

人販婆子被唾罵的同時,人們都對體弱公子充滿同情。

知府親自下令免除體弱公子的守孝期,畢竟為殺父殺母仇人守孝而斷送前程任誰都有不忍。

體弱公子得知真相痛不欲生,在人販婆子墓前枯坐三日,恢複姓氏為王,改名自真。

鄉鄰皆為他的赤子之心感動,唯有趙州橋感到懷疑。

雖然她暫時雙目失明,無法用眼睛觀察,但是她總覺得其中古怪。

衆人資助王自真進京趕考,王自真兌現當初承諾帶她進京。

趙州橋因心中揣測,時常惴惴。某日行路中,王自真說:"待你複明後,我想帶你去我的家鄉,那裏有條河,很美。那時娘親會背着我去河邊洗衣,河水又清又亮。"

趙州橋心頭一凜,自此再未提過此事。

入了京,王自真順利考得功名,成為走馬游街的探花郎。

也是在那一天,趙州橋恢複了視力。

她跌跌撞撞走到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騎駿馬,笑意風流的俊俏探花郎。

趙州橋被一道熾熱的目光刺中,她擡眸回望,面容冷肅的新科狀元在看清她容貌的一瞬間,離馬而起,施展輕功将人群中的她攬入懷中。

趙州橋不知所以,卻聽男子聲音顫抖,"阿橋。"

人群騷動,原來探花郎也下馬走來,浮于表面的笑容消散,他眸中冰冷,抓住趙州橋的衣袖,質問眼前男子,"唐兄,你要對我的未婚妻做什麽?"

新科狀元名叫唐渡,和糖豆名字很像,事實上在很多方面他都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狀元探花當街争一女子的傳聞轟動京城大街小巷。趙州橋成了京城貴女衆矢之的的。

此時袁将軍還朝,乾嘉帝特許淑妃省親。趙州橋通過唐渡的幫助,在袁府見到母親。

母親說她一切都好,京城街頭巷尾也傳言淑妃娘娘聖寵日眷,昔日獨寵的貴妃在小産後便失了寵。

趙州橋卻覺得烈火烹油,光芒太盛并非好事。昔日貴妃是箭靶,如今又輪到母親了嗎?

唐渡告訴她他就是宮中陪伴她的糖豆。趙州橋不信,糖豆死了,死在那場浩浩大火中。可他由不得她不信,一點一滴,都是證據。

游街當日一鬧,趙州橋不知如何面對李自真,她無法再住在李自真家中,橫生誤會。

袁将軍府的人帶着禮品大張旗鼓上了李府的門,代表袁夫人感謝李自真救了赴京尋親的表小姐。

趙州橋跟着袁府的人離開時,李自真立在廊下,目光幽遠。似是在看她,又仿佛不是。

趙州橋住在袁府,雖有袁夫人庇佑,小麻煩總也不斷。

宮中淑妃和乾嘉帝在交鋒中交心。又唐渡和李自真為首的這些乾嘉帝一手栽培的新勢力,朝堂中的局勢漸漸明了。

繼位至今,隐忍五年,乾嘉帝終于完成了父親沒有完成的事情,收攏了朝堂權力。

德妃事跡敗露,自盡。

原來早在她的族人來訪時,她知曉遠方的愛人死在大周人的刀下,自那時起,活着的目的就是為了複仇。

安平王利用她,她也利用安平王。

貴妃病逝,恰在江南飄雨時節。宮中少了一個後宮獨寵清麗無雙的劉貴妃,江南的微雨中多了一座清雅茶樓,據說老板娘左臉有一塊燙疤,平白辜負了美貌。

乾嘉帝依舊獨寵,只不過這次獨寵的人成了淑妃,更準确的說是端睿皇後。

滿朝文武對此見怪不怪,君王寡恩,昔日獨寵的貴妃也不過落得個香消玉殒的下場,君王的情愛能持續多久呢?

大臣們等了很多年,那一天卻始終沒有到來。

多年後,趙州橋才從母親嘴裏知曉當年往事。貴妃的獨寵是君王的權衡,但從她的心膨脹,私自有孕的那一個刻起,她是棄子。

母親說,她只是在恰當的時候入了君王執棋的手。

乾嘉帝聽了母親的說法,執棋的動作頓住,大笑後落子,棋音清脆,"因為這一枚棋子,朕贏了棋,卻輸了心。"

趙州橋和唐渡去了玉虛門,交還玉哨。那一場時隔兩個時空的故事最終畫上句號。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時興起寫了結尾。我在考慮以後重寫這個故事,或許以淑妃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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