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顏安
顏安
駱尚抱着陳溪,眼睫垂了下來。
懷裏的人異常的冰冷。
“陳玉生。”
“我們去江州。”
陳溪緊緊抱住駱尚的脖子,微弱的氣息落到駱尚的耳朵裏。
大年初一,老陸被迫加班回來給駱小少爺開車。
“老陸,去江州,多久能到?”駱尚一只手輕輕撫摸着枕在自己大腿上奄奄一息的陳溪,問道。
“不眠不休得兩三天。”
三天。
陳溪第三天時,難得清醒了一陣子。
“駱顏安……”
他整張臉早已失了血色,靠在駱尚肩頭,似乎馬上就要咽氣。
駱尚撫摸着陳溪的臉,沒有說一句話。
陳溪說不動,他有好多話跟駱尚說。
說他們才剛重逢,說他們才剛剛洞房,說他瘋了十年,還想陪駱尚。
Advertisement
他說不出口。
他不怕駱尚不懂他十年遭遇了什麽?他不怕病痛折磨他,他什麽都不怕,他在駱尚面前什麽都不怕。
他只想告訴駱尚,自己唯一的愛人,只有他。
陳溪還能說什麽呢?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唯一的夙願是去江州看海,可惜卻是瞎了眼睛。
他還能幹什麽?他只希望最後的時間裏,駱尚能靜靜地陪着他。
回想自己的曾經,剛出生就被定為陳家的繼承人,他不想搞那些事業。在戰亂的年代,他認為事業,有錢這些都沒有用。
他20歲,他在陳府連門都出不去,在北平戰亂的時候,他們陳府的紅門緊閉,竟未曾見過一個敵人。
他30歲,到了該繼承家業的年紀,他沒有要,他不想要,也不願意要。
他31歲,為了一個小他十歲的男人放棄一切。
他31歲,陪這個小他十歲的男人瘋了十年。
他還有幾個十年?
他甚至跟駱尚見了面,害怕自己哪天睜眼的時候連眼睛都睜不開。他可以看不見,但他還是愛駱尚。
他41歲,他已經年過不惑,他都要陪着駱尚。
他最後的夙願,他在江州十年都沒能實現,他從未問過一個人:江州哪裏有海。
陳溪閉上了眼睛。
他真的累了。
他曾經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他在去江州的途中被人打瞎了。
他在江州沒有錢,就去歌舞廳供那些有錢人消遣。
他有一次不情願,便跑了出來,被那有錢人抓回去打斷了右腿。
再到後來,他就是有錢,也不願意給駱尚寄一封信,他知道駱尚不回信,甚至他都有可能沒有看見。
那些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樣,早就落入深淵。
那個時候,他唯一的夙願是想回北平。
他想見見駱尚在駱家過的好不好,想見見他有沒有娶妻生子,想知道駱尚有沒有想他。
可他沒有機會,他回不去北平。
江州于他來說,大抵是第二個故鄉。
江州啊,比北平繁華太多了,那裏沒有戰亂,一年四季如春。
想來,駱尚怎麽可能到那種地方去找他?駱尚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他怎麽可能走一千多公裏路,跑到江州去找他?陳溪對此從來不抱希望。
他覺得只有自己回了北平,大概才能見上一面,哪怕見不到,知道他在北平過得很好就可以了。
陳溪笑了笑。
哪怕駱尚還是不知道陳溪為什麽會從北平逃到江州。
哪怕駱尚不知道自己的愛人被哥哥強_暴,被自己的哥哥逼得走投無路。
哪怕他不知道。
“陳玉生,我給你念念你寫的信?”駱尚上車前拿了那一箱信,陳溪不清醒的時候他就一封一封細細地看。
陳溪實在開不動口,只回給他一個字:“嗯……”
顏安。
想來已有一月未見你,甚是思念。
此時你大抵還在國外。
我離開故土,實在難說因果。
……
如果可以重逢,既往不咎。
玉生。
一九三七年十月三日夜。
顏安。
近來安好?
昨夜聽來客說,北平被新興起的軍閥所踐踏。
不知你是否回國,學業如何?
……
江州夜夜笙歌,北平大抵是飄了雪罷。
玉生。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七日夜。
顏安。
見字如面。
昨夜病發,子林一直照顧。
夜裏被怪症折磨,人日漸消瘦。
……
在江州已有八年,不知何時能再回北平。
玉生。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七日。
……
駱尚念了好長時間。
他要一封一封的給陳溪回信。
“玉生,近來可好?”
陳溪笑着抱他。
“安好……”
陳溪閉上眼睛。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江州有海,那海清澈,深刻,隽永。
駱尚于他身邊,牽緊了陳溪的手。
金色的沙子流淌過陳溪的雙腿,淺藍的海水沒過胸膛。
駱尚依舊緊牽他的手。
他說了很多話,海風都将它們吹散了。
陳溪唯一聽見的只有駱尚吻他之前說的那句,“陳玉生,我愛你。”
愛嗎?
他也愛。
所以他加深了那個永無休止的吻。
“駱顏安,我也愛你。”
在他心裏無數次萦繞的話語,他終于真真切切地告訴駱尚。
我愛你。
我愛你。
哪怕再給我十年,我依舊去等你,二十年,三十年……等到死,我也等的起。
……
他們終是到了江州。
江州依舊繁華。
老陸搖下車窗,問一家商鋪的老板。
“老板,這江州哪有海?”
老板一揮手,一口江州方言:“江州又不靠海,我在這生活了五十多年都沒聽得江州有海。”
原來江州沒有海。
陳溪迷迷糊糊地聽着他們的對話。
原來江州是沒有海的。
“玉生。”
駱尚下車,背起了陳溪,“江州有海的。”
駱尚早些年聽說過,江州原本是有海的。
後來江州遭了千年難遇的大旱,那海便不複存在了。
他要陪陳溪去找。
駱尚背着陳溪,走了很久。
走到陳溪說他見到海了,走到他再也走不動。
駱尚跪倒在地上。
江州有海的。
陳玉生。
你看看它,你看看它。
那是江州的海。
海風陣陣,潮水還未消退。
海水一浪高過一浪地打向海灘。
震耳欲聾的聲音。
震地駱尚心髒早已疼痛。
駱尚不知道,他将陳溪放下來,抱在懷裏。
陳溪閉着眼睛。
他第一次見海,最後一次沉淪。
他想吻駱尚。
在那個吻裏,他們長跪不起。
“駱顏安,我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