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被罰了
又被罰了
那看不見的蟲子在蚊帳頂上吓人地飛,只能聽見低沉的嗡嗡聲和它摩擦蚊帳的聲音。
李梅時拽起枕頭來頂在腦袋上,頭皮發麻。她不敢出去拿蠟燭,怕蚊帳一開,蟲子就進來了。
蟲子瘋了一會兒,突然又嗡嗡地響了兩聲,沒了動靜。
李梅時擡頭看了看,還是什麽也看不見。
這蟲子若是能就這樣安靜地待到明天早上,那也可以。
又等了一會兒,蟲子還是沒再發出聲響,李梅時把枕頭扔回原位,拉起被子蓋住頭,打算就這樣睡了。
躺了沒多久,心情剛平複下來,那蟲子卻又不甘寂寞,繼續嗡嗡着叫起來。李梅時的心理防線就這麽被擊潰了。
蟲子再次叫起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腦也跟着“嗡”地一聲膨脹,她受不了了,再也不敢躺下,抱着枕頭等蟲子再次安靜下來。
蟲子的叫聲戛然而止。李梅時又不敢出去了。她等了一會兒,在心裏喊了兩次“三二一”,還是不敢伸手去開蚊帳。
可現在不出去,一會兒想出去都沒機會了。
她狠了狠心,伸手拉住蚊帳,規劃好逃跑路線,一咬牙打開蚊帳沖了出去。
她一下床就飛速撲到桌邊,摸索到蠟燭,卻把桌子都摸了一遍,也沒找着火柴。
蟲子又開始嗡嗡飛,她火柴也不要了,就攥着半截蠟燭跑了出去。
她又是害怕又是賭氣地摔上門,嫌惡地扭了扭肩膀——身上黏黏的都是汗。
夜裏雖然涼快些,卻很潮濕,她到外面來了也沒感覺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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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雲遮了月亮,屋子外面也黑,她沒拿火柴,也不敢回屋去取,卻還是握着蠟燭,覺得多少安心一些,在後院溜達。
天色變亮後她的膽子也跟着大起來,進屋時蟲子又不見蹤跡。
她鑽進蚊帳,尋思現在已經是白天了,蟲子飛時她不會看不見,看得見,就不會覺得它像深夜時一樣可怕。她稍稍放了心,枕着枕頭睡着了。
好像只睡了一分鐘,催起床的鑼聲就響了。
昨晚後院的蚊子和前天晚上的一樣多,甚至更多,李梅時不停地走來走去、揮手趕蚊子,還是被咬了胳膊和腳腕。等發覺癢的時候一撓,那蚊子咬過的地方立刻鼓起好大的包。
她實在太困,沒顧上癢不癢,倒頭就睡,被鑼聲吵醒的時候她又覺得腳腕癢,發現腫包好像更大了。
她索性起床,洗漱完了,跑去食堂匆匆填進肚子裏點東西,就去教室趴下了。
趙明殊是第二個到教室的,見李梅時像昨天一樣趴在桌上,知道她準是被蟲子鬧得又沒睡好,也不去吵她,自己一個人皺着眉想辦法。
這天教書先生卻心情不錯,臉上帶着笑意進了教室,見李梅時趴在桌上也沒說什麽,只是在講桌上拍了拍要大家趕快坐好。
“同學們,今天上午不講課了,把前兩天教的知識檢查一下,算是溫習。”
前半句話一出,全班沸騰,而後半句話獲得的反響就不那麽積極了。
“好了好了,安靜,”教書先生又道,“一共才講了兩天課,內容不多,我再給你們一會兒時間複習,現在就開始吧。”
他話音剛落,教室裏便一片焦急的讀書聲。
李梅時被他們吵得受不了,只好擡起頭來,正好看見先生瞪着自己,忙翻開書嘴裏大聲亂說,因為周圍聲音大而亂,也不擔心能被先生聽見自己在胡說些什麽。
“好了,停!”教書先生語畢,讀書聲瞬間小了許多,他又重複一遍,教室裏零散的幾個聲音便也停了。
教書先生拍了拍左邊第一排人的桌子,說道:“從你開始,背吧。”
右邊的女生和後面的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氣,繼而立刻低聲背誦起來。
這個男生背得很熟,所以還沒背完,先生就讓他坐了,道:“下一個。”
他這一聲對下一個同學來說不亞于死亡通知。
只見下一個男生猛地站起來,磕磕巴巴地開始背。
他一開口,教書先生的眉毛便皺了起來。他的眉毛皺完了全程也沒舒展,等這個男生背完,他勉強點點頭讓他過關,又道:“下一個。”
就這樣一個一個地檢查過去,大多數同學都過關了,有少數背到一半,或是因為太緊張一開始就卡殼的,教書先生給提了幾個字,總算是背下來了。
男生檢查完了,到女生這邊。
快到李梅時了。
《論語》她是會背的,可先生教的她聽不懂,她背的東西,先生八成也聽不明白,一定會以為自己是在胡說,少不了又要挨戒尺。
方才聽其他人背時,李梅時就确定自己一定會挨打,因為別人背的內容她也完全聽不懂,前一個同學發出的聲音還是除草機割草的聲音,下一個同學發出的就成了搗年糕的聲音,班裏一共七七四十九名同學,李梅時就聽了四十八種不同的《論語》。
因為跪坐,她腳腕上被蚊子咬的包被壓得又癢又疼,特別難受,她也不敢動,決心不讓教書先生對自己更生氣,争取不多挨戒尺。
“不錯,坐。”第四十八名同學也順利過關了,教書先生語氣平靜地說道:
“下一位。”
李梅時咽了口唾沫,突然發現自己很緊張。
她撐着桌子站起來,覺得教室裏怎麽突然這麽安靜,其他同學能不能發點聲音出來。
她兩手抓着自己鵝黃色的長裙,在極度緊張之中竟然還有閑心評價了一下目前的情況有多荒唐。
她按照剛才安排的順序,開始把自己記得的“孔子語錄”大聲地背出來。
果不其然,她一開口,教書先生就像聽見她說了什麽髒話一樣驚訝地看着她,全班同學也都轉過頭來看她。
她因此停了幾秒鐘,見他們只是盯着自己看,都不說話,就厚着臉皮繼續往下背。
她的聲音已經逐漸平穩了,尾音也不再顫抖,她逐漸自信起來,以為自己背的內容大家是能聽懂的,他們驚訝不過是因為以為自己什麽也不會,沒想到自己能背這麽多。
她就這麽繼續背了下去,直到教書先生擡起一只手,她便像在公路上開車看見了紅燈一樣停住了。
教書先生擡起的手轉而去按他自己的太陽穴。李梅時又緊張起來。
這可不像是要表揚我啊。
“你背的是什麽東西?”
李梅時道:“《論語》。”
“《論語》?你說《論語》?你說你背的是《論語》?”
李梅時點點頭。
教書先生随意拍了旁邊一個女生的書桌,把這個女生吓得一哆嗦。
“她說她背的是《論語》,你聽懂她都背了些什麽了嗎?”
女生扭頭看了李梅時一眼,這個動作太快,李梅時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她就又把頭扭了回去。
“聽,聽不懂。”
教書先生又拍了左邊一男生的桌子:“你呢?聽得懂嗎?”
“聽不懂。”
李梅時雖然緊張,但也覺得有點無聊了。羞辱如果延續的時間過長,其實威力也就減弱了。李梅時兩手交握,站在原地等教書先生拍了兩個人的桌子問“你聽懂了嗎”。
在又得到了兩個“沒聽懂”後,教書先生把目光轉向李梅時,此時後者已經做好伸手挨打的準備了。
趙明殊站了起來。
“先生……”
教書先生又舉起手,仍舊皺着眉,像極了雨雪天氣裏或是暴露在大太陽底下指揮交通的交警。
“我沒問你,坐下!”
“先生——”
“坐!”
“先——”
“你坐下吧趙同學!”
這句話當然不是先生說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先生只問了李梅時的名字,所以他只知道李梅時叫什麽,只有李梅時在他眼裏是“李梅時”,而其他人在他眼中目前還都是“學生”。
這句話是李梅時說的。她是不想讓趙明殊和自己一起受罰,但她這樣做的後果,就是進一步惹惱了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按着趙明殊的肩膀強迫他坐下,眼睛冒火,一直盯着李梅時。
李梅時徒勞地挺胸擡頭,希望借此獲得一點勇氣,但她深知紙做的盾牌抵擋不住熊熊烈火,心裏已經有了化成灰燼的覺悟。
但當她看見教書先生猛地轉身往講臺走的時候,心還是涼了半截。
他又去拿戒尺了。
啪!啪!啪!啪!啪!
五下戒尺之後,李梅時心中反而平靜無比。
現在她的心裏連一絲恨意和怒火也沒有——十分鐘後這些情緒才會填滿她的心髒和大腦——她只感覺自己被縫起了嘴巴,不能表達,不能與人交流,只能被無聊又可惡的劇情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