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年回憶】

蠻王實在是個十分好顏色的人。

離戰鼓錘響還有兩日。

蠻族駐紮在邊城不遠處, 邊城與蠻族營地之間,隔着幾許村莊。村子裏的人都已經到了城中來。

夜色降下,鬼無情從贏子臨枕邊溜走, 他避開侍衛,出了軍中。往閉寝的一戶人家摸了一身衣裳, 留下銀兩, 打扮利落, 便又避開守夜的士兵,翻上城牆,一溜煙地溜走了。

離戰鼓錘響, 還有一日。

這一日裏,蠻王再次派人前去騷擾, 他們試探性地做出攻牆模樣,被精神緊繃的兵士落下箭矢趕走, 臨走時嘴裏還用蠻話幾番大罵,嚣張走遠。

這幾日裏,他們每日都會來挑釁一番, 守城軍士的箭矢射不到他們,卻能見到他們的挑釁舉動、聽到他們口中吐出的謾罵言語, 氣得每日吃飯的時候都在罵娘。

鬼無情便是在這般時候蹿出去的。

他梳了姑娘發髻, 頭發散亂下來, 面上落了黑灰, 身上的衣裳帶着不合身的寬大, 被刮了口子, 也有好幾處髒污。

正是一個邊疆常有的,尋常百姓家中的姑娘模樣。

他懷裏抱着個小瓦罐兒,裏面塞了些銅板、碎銀,在那些蠻族兵士打馬回營的半道上蹿出道去。

鬼無情剛一見着騎馬的兵士,便驚叫一聲,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

他身上衣裳灰舊,若是直接趴下來,藏在草叢中,那些兵士或許便發現不了他。但他此刻一聲驚叫,便叫他們一下被引去了注意力。

鬼無情輕功極佳,但此刻跑的卻不算很快。十幾個蠻族兵士大笑着跑上前去,團團把他圍住,欲要将這個半路上忽然冒出來的莽撞點心逼上絕路。

這般事情也算時常發生。

蠻族貧苦,一些時日過不下去的時候,便經常要過來打個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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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中的百姓有些不舍財物的,要麽躲在家中隐蔽處守着錢財,期望不被發現。有的半路折返,想要把財物帶在身上。

這些人,大多便被蠻族或殺或捉,只有少數人能僥幸逃出。

這幾年年景不好,許多百姓都窮到吃土。在這般情景下,若是有一個兩個貪心不足,想要回來偷偷帶走財物——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鬼無情謹記人設,就算是被十幾個兵士趕羊一般往空落處趕,依舊緊抱瓦罐,只發出驚恐哭腔、疲憊氣喘。

他前一晚就來了這裏,摸清楚了這兒的情況。此刻情形看着,是他被幾個兵士追着趕,實際上,卻是他不動聲色地在把他們往旁邊引。

鬼無情左右亂竄,好一會兒,終于露出精疲力盡的神态,一個急色的當即便想下馬捉他,卻反而被鬼無情“絕地掙紮”一般竄出了圈兒,他埋頭沖進了一戶人家裏邊,反鎖上了門戶,一邊聽外邊傳來的聲音。

性子烈的馬,訓服了才更能叫人覺得驕傲,“母馬”自然也是如此。

兵士們紛紛下馬,只留一個在外邊看着,剩下的都去捉小母馬了。他們毫不在意,哈哈大笑着感嘆自己的運氣真好,竟能碰到這麽好看的一只母馬,又故意用漢話分配,大聲道誰來第一次,誰來第二次、第三次。

鬼無情尋了地方,見房門被他們踹開了,便假做艱難地怕上了房頂,銅板碎銀少不得有撒出來的,有人戲谑道“現在都還想着銅板,真是貪心,胃口定然也大——待會兒我們可得好好喂飽她!”

鬼無情在這兒待得久了,也能聽懂一些蠻話,他心裏毫無波動,只做出驚慌失措、無路可逃的模樣,被爬上屋頂的幾人逼迫到了矮牆上,還在緩慢地往門口退卻。

他腳步不穩,臉上神色驚慌,叫人看着,竟莫名生出了些憐惜之心來。

那看着馬的蠻族不受控制一般張開了手臂,喊道“跳下來,我們不殺你!”

鬼無情站在牆上,他看看那人,又看一眼步步逼近的蠻人,眼神一轉,選定了一匹馬,只假做一個失足,驚叫着摔了下去,正叫那在下面等着的蠻人護着,跌在他身上。

鬼無情到底也是十幾歲的少年人,雖然未曾長高,生出高個兒來,但重量卻還不是女孩兒能比拟的。他結結實實掉下去,那蠻人被他帶的摔平了,躺倒在地上,臉上竟還帶着紅暈,一副心動模樣。

蠻人皮實,摔一跤自然不算什麽事兒,站在土牆上邊的人大笑出聲,還道“你這次昏了頭啦!竟然真的想接住她!”

這話話音未落,那接住了鬼無情的蠻人剛想回應,話語還未吐出一個音節來,鬼無情便提着瓦罐,毫不猶豫地在他頭上一砸,自己從他身上爬起來,還不忘将落在地上的銅錢撿起來。

那幾個過來追他的都愣住了,在院子裏的,土牆上,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但緊接着,他們便怒罵出聲,往鬼無情這邊逼了過來,再不見半點戲谑輕松的姿态。

鬼無情又嗚咽一聲,他回頭看了一眼,只捉了一只馬,想要往它身上爬,馬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嘶鳴一聲,便高擡起前蹄,險些将鬼無情甩出去。

但這一下,也恰恰好将圍過來的幾人吓退了。

鬼無情懷裏的瓦罐還是沒丢,他毫不猶豫,只翻身強上,将瓦罐護在懷裏,兩手緊緊捉住了馬匹脖子上髻毛,直叫那馬又驚又怒,直接越出馬群,離弦之箭一般飛奔出去,将謾罵,與其它被驚散的馬匹都遠遠落在身後。

鬼無情等到蹿出那幾人的視野,便強制住了馬,叫它往軍營的方向一路狂奔,等到看見那軍營的模糊影子了,便将衣物撕開一些,蹬掉一只鞋子,表露出一番被欺辱不成,倉皇奔逃的景象。

他做完這些,又重新揪住馬匹髻毛,又用些手段重激怒了它,一邊發出含糊哭喊,一邊驅使馬匹撞開栅欄,在一衆驚呼聲中,直接沖進了蠻族營地。

漢人姑娘被蠻人欺辱,在蠻人看來已是常态。他們對于鬼無情那時的模樣,并不覺得驚訝。只對她竟能奔逃出來,搶了馬匹,卻又無力制服蠻族駿馬,冒冒失失地将自己送到狼群之中感到好笑。

馬匹發狂,自然不是一時半會能消停下來的,鬼無情在軍營中搞出了極大的動靜,瘋馬還踩傷,撞傷了不少人。

軍中一時嘩然,有人憑借一腔勇武,想要強行上馬,把美人兒抱回帳中去享用,卻被馬蹄狠狠踏了一下,招來一片嘲笑。

鬼無情騎在馬上,諸人見他是個柔弱的女兒家,不欲強拖他下來,但他們舍不得傷人,又舍不得傷馬,一時只将馬匹團團圍住,就算有人想要讓出空地,叫焦躁的馬匹冷靜下來,也被後邊團團湧來的兵士擋住。

鬼無情心中生出焦躁之意,他已經開始查看周邊情景,想着失敗之後,能從哪兒逃跑。

便見人群忽地一靜。

——蠻王過來了。

他們此刻的情景,便像是在一所書院之中,一個外來學子毆打了書院學生。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叫院長聽到耳朵裏,但卻不一定叫他來管。

所幸鬼無情有着一副好皮相,能裝成一個楚楚可憐的姑娘。

蠻王聽到動靜,本也不想管束,只叫部下去約制。

但他一聽到鬧出動靜的是個姑娘,心中便生出了濃重的興趣來。

蠻王對于女人,一向極有優待的。

他起了興趣,便不顧部下小心翼翼的勸阻,自己親自過來查看。

蠻王是個三十餘歲,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他能叫部下信服,自然也是有些許優點的。

他在衆人驚嘆的視線注視之下,毫不畏懼地行上前去,一邊大笑,一邊強行上馬,将鬼無情箍在了懷抱裏。

馬匹被他一驚,重又暴怒起來,蠻王卻毫不畏懼。

他一手攬着鬼無情,一手拉住缰繩,憑借一身蠻力,強行叫馬匹乖順下來,在蠻族人的叫好聲中,将鬼無情扛到肩上,不顧他毛毛雨似的掙紮哭喊,帶着人一路回了營帳裏。

鬼無情面上嗚嗚哭泣,驚恐萬分,心裏卻在冷靜分析。蠻王的身體狀況比起他之前所預料的要優秀許多,要在什麽時候下手,才能一擊必殺,不叫他鬧出動靜來。

他的瓦罐兒早已經在蠻王扛他下來的時候,摔在了地上,銅板兒與碎銀散了一地,已被那些未得到美人的兵侍,哄搶一空了。

鬼無情的念頭只轉了片刻,便被蠻王的動作打斷了。

蠻王将他放在了鋪了獸皮的座椅上。

鬼無情心中一驚,他擡頭看去,看似縮成一團,實際上卻是往手臂間摸去,那兒藏了一片刀片,鋒利至極,輕而易舉便能割開皮肉。

卻見蠻王并沒有獸性大發,他往後退了一步,半蹲下來,用流暢的漢話道“性子挺烈,長得也好看。跟了本王,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鬼無情發出一聲抽泣。

他眨眨眼,便叫朦胧視線,遮擋視野的眼淚流淌下來,在蒙了灰的臉龐上沖出兩道白道道,看着實在可愛可憐。

蠻王道“說話。”

鬼無情只壓着嗓子,發出幾聲含混嗚咽來,他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清澈的眼裏滿是驚恐畏懼,看着簡直像只受驚的軟白小兔。

蠻王道“喲,是個啞巴?”

鬼無情還是不予回應,他瞪着眼睛,簡直将一個柔弱、怯懦的小姑娘模樣,演得惟妙惟肖,叫人全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蠻王生出興趣,他道“若不是啞女,還不說話,本王便直接在這裏要了你?”

他一邊說話,一邊逼近,鬼無情瞪大眼睛,眼裏溢出淚花來,他一邊搖頭,一邊嗚咽,十足生動地演出一個慌張恐懼的啞女形象。

蠻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滿意地停了下來,他道“早這般不就好了,非得本王吓你一吓?你既然自己跑到了本王的營地裏來,自然便是本王的人了。不必再怕,今夜過去,你便是本王的女人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強捏住了鬼無情的臉,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黑灰、淚水,露出一張美麗精致,十足可憐的面容來。

鬼無情因為這張好看的臉,得了十二萬分的優待,蠻王幾乎立刻變得溫柔小意起來,他之前便看出這個年幼的“小姑娘”必定是個小美人兒,卻未曾想到,她竟能可憐可愛到這般地步。

那是北蠻的姑娘們,絕不會有的,獨屬于漢人女兒的別樣美麗。

鬼無情得了蠻王的殷切對待,得了好一頓豐盛飯食。他自己擦洗了臉和手腳,一旦有他人來碰他,想要為他擦洗身體,換件兒衣裳,他便做出驚慌模樣,直叫蠻王憐惜萬分,連連叫停。

鬼無情在營帳裏休息了一整日,他吃飽喝足,做出的驚惶姿态也弱了不少。等到了晚上,蠻王将自己洗洗幹淨,便想要叫鬼無情也清洗身體,共赴巫山。

鬼無情見他伸手過來碰自己,便重新掙紮、推拒起來,蠻王好聲好氣,溫柔道“別怕,別怕——洗洗身體,待會兒能叫你更舒服些。”

鬼無情只含着眼淚,連連搖頭,蠻王犟不過他,只無可奈何地妥協了,道“好好好——不洗就不洗。”

他只自己脫了衣裳,就要按住鬼無情,親吻上來,鬼無情往裏邊縮去,蠻王一邊低笑,一邊逼近。他像是只捕獵的猛獸,鬼無情便是他的獵物,再怎麽掙紮,都逃不開那鋒利的爪牙。

鬼無情閉上眼睛,慢慢将自己攤開了。

蠻王愣了一下,随即驚喜萬分,他道“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兒——本王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待你,叫你做本王的王後,以後誰也不能再欺負你。”

鬼無情嗚咽一聲,似是妥協。他看着瑟瑟發抖,強忍懼怕,手指間卻已經夾住了之前藏在腕內的刀片。

蠻王因為鬼無情的柔軟姿态,小心翼翼,十分珍惜,從他的腳裸開始親吻上去,鬼無情縮了縮腳,又被蠻王伸手捉住了。

鬼無情微微擡起了身體。

他小心翼翼,伸手碰了蠻王一下。

蠻王頓住了。

他似乎是預料到了什麽,簡直要被鋪天蓋地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只頓在原地,見鬼無情自己慢慢地靠了過來。

鬼無情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頸。

蠻王臉上的喜悅笑容還未曾牽起,便因為喉間的疼痛凝固住了。

他在那一瞬間反應了過來,想要喊出一聲什麽,卻因為喉嚨被割開而無法發生,蠻王捂住咽喉,也捂住了噴濺出來的鮮血,他搖晃了一下,伸手想要抓向鬼無情,便見他主動撲了過來。

補上了最後一下。

蠻王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帳子裏,他将要倒下的身體被鬼無情接住了,未曾發出半點聲響。

鬼無情沒有沒有哪一刻這麽慶幸自己年紀尚小,未曾來得及變成一個少年人,因此,他男性的特征也就變得極為不顯。

正因為有了這些優勢,他才能一舉成功,殺了蠻王。

鬼無情在心中對系統道“沒想到能這麽順利。”

他再淡定,心中也生出了歡欣喜悅之感,忍不住與系統分享。

系統只擔憂道“停,別說了,你快點跑——別被他們捉住了。”

鬼無情只應了,他取了蠻王的刀,抓緊時間,将他的腦袋剁了下來,又割了蠻王的衣裳,将他的腦袋包住藏好。

他吹滅了蠻王帳子裏的燭火,割開營帳的厚厚布料,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等到蠻族人發現了不對的時候,鬼無情已經摸到了馬棚。

那時已經過了一刻鐘。

蠻王的屍首被發現了。

這個消息不知為何沒有被第一時間隐瞞下來,整個營地都轟亂起來,在他們轟亂的同時,也有人發覺了那個闖入軍中的女人不見了。

鬼無情未曾猶豫,他牽出一匹馬來,翻身上馬,依照腦海中的路線,策馬奔去。

一開始還未曾有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只驚叫着想要阻攔下他,直到聰明些的,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人怒吼出聲,叫他們攔下鬼無情。

鬼無情提着包着蠻王腦袋的包裹,還背着蠻王用的鋒利大刀,他頭也不回,尚未跑出營地,便被人趕馬追了上來。

他毫不猶豫,也不抵擋,只護着那顆腦袋,不顧身上落下的刀劍,只在有人想要來傷馬匹的時候,才會抽刀阻攔。

系統一邊為他維持生命穩定,一邊怒罵出聲,道“這次之後,你再敢這麽玩兒,我絕對不會再管你了!”

鬼無情道“就一次,謝謝你。”

他忍着系統因為要為他維持生機,而不能再繼續屏蔽的傷痛,心中卻是歡欣的。

——蠻王死了。

他心中道老天不為你降下雷來劈死他,我來。

夜色當中,一騎絕塵。

無數喧鬧與絕望,都被他遠遠地丢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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