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鬼無情想得很美好, 但也只是想的美好罷了。

禦南王握着他的雙手,真情實感地對他道歉, 又半跪下去,親吻鬼無情的手掌,鄭重其事地許諾“你再信我一次,我那時年少不知事, 只覺得龍陽斷袖實在叫人不能接受,卻未曾想到你的感受,但現在, 我已是知曉了,也會改。以後再不與你生氣………”

鬼無情心道男人的嘴, 騙人的鬼。再信你,我就是腦子不好了。

覆水難收一話, 并不是說說就算了的。鬼無情曾經真情實感地将褚沉絕當做友人,心甘情願獻出真心。若是那時候, 褚沉絕一直未曾變過,或許他還會動搖。但他都已經做出種種叫鬼無情難以忍受的舉動了, 卻還想要求個原諒,重新開始——這不是贻笑大方嗎?

鬼無情心裏門清, 知曉若是沒有系統, 他怕早在被抽鞭子的時候,便已經撐不住死去了。蠻王那會兒是他自己的決定, 曾經少年時的五十鞭, 可卻是褚沉絕自己出口定的。

将人推遠了, 将真心碾碎了,将情分磨沒了,哪裏又能說得出叫人原諒他的話呢?

鬼無情面無表情地想,果真還是将他當只狗,以為給些好處,他便能搖尾乞憐了。

呵呵。

人渣。

系統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他見鬼無情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由欣慰道“可以,我本來還怕你會心軟——那我就得被你氣死了。”

鬼無情微微一頓,他在腦海中道“系統?”

他頗為驚喜,道“之前是我錯了,害你生氣,你一直不理我,我還當你還在氣我。”

系統冷哼一聲,他勉為其難道“聽到他與你說話,我便出來了。你這次表現還行,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你好了。”

鬼無情轉而與系統去說話,表面上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禦南王一邊與他說話,自省,一邊看他神色。

見鬼無情眼眸低垂,裏面冷一片,便不由心中一緊。

他喚道“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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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無情擡頭看他一眼,道“主子厚愛,屬下不敢。”

“你怎麽不敢。”禦南王捏了捏手掌,他倒真沒有什麽生氣的意思,只認真道“你若是不願,也無甚不可,我對你好,你自受着便是了。”

鬼無情心道一聲果然。

他體內有子蠱,禦南王掌控母蠱,是怎麽跑都跑不了的。尋常人懼怕的疼痛他可以不懼,但他懼怕蠱蟲發作之後,攜帶子蠱者武功盡失,比尋常人更為孱弱的身體。

鬼無情這些年做了這麽多任務,手裏沾的鮮血不少,他逃離之後,不但要面對禦南王的追捕,還要面對遍四海的各路仇家。

被殺了不可怕,便怕一些人恨得深重,不願給他一個痛快,一定要好好折磨他,才算是心安。

到那時,鬼無情一沒有反抗能力,逃離不了。二又因為系統在身,也無力死去。那時候,他要面對的,就是永無止境的折磨了。

鬼無情曾經也試過從這兒逃跑。

那也是一開始的事兒了。

他那時帶着鬼無心,想要與她一起跑路,遠離這個不明組織,去尋官服舉報。結果他們跑到半道,便被來尋找的暗衛找見了。鬼無情與鬼無心打又打不過,全然無力反抗,非但沒有成功逃跑,還連累得他們這一批人,都更早地被植入了子蠱,失去了最後一點自由時光。

那時候諸人還懵懵懂懂,都不知道這蠱蟲代表了什麽,倒也未曾對他們有多少怪罪。只是等到鬼無情之後成了暗衛,知道了蠱蟲功效,便對他們生出愧疚之感來。

禦南王不知道鬼無情曾經訓練時的斑斑劣跡,只是有着母蠱對于子蠱的天然掌控的優越感。

他的意思不過也是——你逃不開,走不了,本王要對你好,你可不許拒絕。

這潛臺詞的意思,怕是禦南王自己都不清楚。可惜鬼無情對這方面卻是頗為敏感,轉瞬便能挖出禦南王腦海最深處的隐秘念頭。

他心道行罷,你是主子,你厲害,你高興就好。

禦南王不知道鬼無情心裏在想些什麽,他自覺要“改過自新”,自那日之後,他便按捺脾氣,只按照g諸位浪蕩的風流公子出的法子,試圖與鬼無情培養感情。

他搬兩個小板凳,與鬼無情一起坐了,在禦南王府的水池中釣魚。

鬼無情身為暗衛,耐心極佳,不多時,便已經釣上許多尾錦鯉。

等到他将魚吊上來,禦南王便厚着臉皮湊過來,将錦鯉從魚鈎上取下來,重新丢回水池裏去。

鬼無情“………………”

鬼無情面無表情,看着溜走的魚,心頭都在一滴一滴地流血。

釣魚的精髓,不就在釣上來的魚可以吃麽?雖說錦鯉味道不好,但燒制一番也可以入口——偏偏這到手的美味,釣上來一尾就被禦南王放了,釣上來一尾就被禦南王放了,幾乎要叫鬼無情在心裏罵娘了。

禦南王不在意自己的魚竿兒,只在一邊暗暗瞥着專心致志釣魚的鬼無情。

鬼無情臉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疤,長長落在臉上,卻莫名有一種鋒利的美感。

禦南王看着他冷白的側臉,停頓了一會兒,鬼使神差一般,忽然便想要親吻上去。

——卻被鬼無情一個激靈,差點兒把他當做偷襲的敵手丢到水池裏去。

鬼無情只在那一瞬間卡住了禦南王的脖頸。

他全然是條件反射的動作,腦子比身體慢一秒才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便已經把禦南王扣住了咽喉。他心裏一哽,心道禦南王最近怎麽回事,武功怎麽忽然變弱了這麽多?

一邊就要跪下來請罪,口中道“還請主子責罰!”

禦南王被他那一瞬間卡得喉嚨痛,鬼無情下手不輕,全然是将他當做敵手來對待的。直叫禦南王脖頸上出現了青紫的手印。

鬼無情背後一涼,他本還以為禦南王這下要發火了,卻未曾想到禦南王只是咳嗽了幾聲,埋怨一般地道“下手怎麽這麽恨。”

他一邊說,一邊把鬼無情拉了起來,坦然道“是我自己色迷心竅,想要輕薄你,你擋了我,本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又皺起眉來,嚴厲道“但就算事出有因,你身為暗衛,卻對主子出了手,也不能不罰。”

他說罷,便又湊過來,親親鬼無情的臉頰,又摸摸他臉上的疤痕,小心地吻了吻,然後又含笑退開了,道“便罰你被我親兩下罷。”

鬼無情面無表情地被親,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心中想到沒事,沒事。這要是放在以往,暗衛襲擊主子,可是件要被重罰,甚至處死的事情。

如今他能免了皮肉之苦,也算是件好事………罷。

出了這麽一個岔子,鬼無情也無心再釣魚了。禦南王見他好一會兒都未曾再釣上魚來,心中也有了些感覺,只道“罷了,便到這兒罷。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帶你去看一看?”

鬼無情被他的舉動弄得毛毛的,他簡直有一種死刑犯忽然得了一頓豐盛酒菜的驚悚。好似如今便是禦南王與他這個屬下的最後一點兒溫情,等到溫情過去,便該是他被扒皮抽骨的時候了。

鬼無情因為這種毛骨悚然之感,難得猶豫,回了他一句“屬下未有。”

禦南王被他說得怔了怔,他想了想,道“你未曾有也好,我昨日為你做了個小玩意兒,你若有心思,今晚我們便去看看。”

鬼無情只得應了。

他本要收拾了他們二人的椅子、魚竿,卻被禦南王攔住了。禦南王道“你忙這些做什麽呢,與我一起回去便是,這兒自然有人過來收拾。”

禦南王拉住了他的手,捏一捏,只覺得鬼無情連手心的薄繭都分外好摸,他道“晚上我帶你去看一看,我們應得半夜回來,先吃些東西,我再為你看看身上的傷勢。你們受了傷,長得快,換藥也得勤一些。”

鬼無情被他拉着走了,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在用飯的時候,便已經蕩然無存了。

禦南王一邊與他盛粥,一邊與他道“你身上有傷,不能吃辛辣的,我特意叫他們做了些清淡的菜式,你多吃一些。”

“………………”

鬼無情沉默着看一眼桌子上泾渭分明的兩邊。

一邊是他這兒,三碟清淡菜式,寡而無味的白粥。

一邊是禦南王那兒,色、香、味俱全,肉食香氣撲鼻,金黃油潤,濃烈的香氣簡直像是狂風暴雨一般席卷過來,只叫人饑腸辘辘,生出濃重的渴望之心。

禦南王與自己夾了一片油潤的肉片,一邊溫和道“不必顧及我,你多用些。”

他在心中道自己能打破規矩,叫暗衛與主人同食,無情也該能有些感動罷?

暗衛地位低下,尚不如主人養的一些愛寵,外人或許會覺得他們神秘詭異,神通廣大,實際上那也不過的局外人的錯覺罷了。

暗衛的地位實際上是很低的,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暗衛就像是主人家批發的一批貨,質量不好的“材料”被淘汰下去,質量好的“材料”,則被打磨成主人家想要的樣子。

就算偶有一兩件極合主人心意的“貨物”,實際上,也是算不得是有多麽重要的。

舉個例子,鬼無情那一批的孩子們中,便有數百個材料被打磨成功,成了暗衛。而且每一年,都會有這樣數量的新暗衛産出。

暗衛們執行危險任務,是極容易磨損的消耗品。他們不必在意天賦如何,修行的心法足夠讓他們輕而易舉地得到極高的武力。

至于這些武力,是用壽數消耗而來的缺陷,實際上是全然不必在意的。

因為暗衛——是絕對活不到壽終正寝的時候的。

作為一件消耗品,能得到主人的憐愛,就已經是極難得的好事情了。就算是被主人極喜愛的暗衛,若是不慎死亡,大多數主人也不會有多少傷心情緒。

畢竟替代品太多,喜愛的物件是“量産”的,死了一個,總還有新的物件來代替。

禦南王自己覺得美滋滋,連胃口都比平常好了許多,鬼無情在旁邊看着他吃,只覺得嘴裏的白粥寡淡無味,簡直味同嚼蠟。

實在太煎熬了。

禦南王對此毫無所覺,他與鬼無情用了飯,便又擦洗手掌,随後取來紗巾膏藥,準備與他重新上藥。

鬼無情被禦南王炯炯盯着,只覺得雞皮疙瘩爬了一身,他不情不願地把衣裳扯了,微微皺着眉頭,叫他查看身體。

鬼無情的恢複能力一向優秀。

不過幾日時候,皇帝之前留下的鞭痕便已經成了淡紅的痕跡,交錯地留在身體上。

那些鞭傷的疤痕已經全褪了,只待這些紅痕消去,便再不會有什麽其他的痕跡留下了。

鬼無情身上很有些傷痕遺留。

那些都是因為傷勢太重,憑借他本身的能力,無力消去痕跡的疤痕。

禦南王本只想與他換藥,許還能再吃一些豆腐。

卻未曾想到,他會在鬼無情身上見到這麽多疤痕。

“這些………”禦南王略微遲疑,他低聲道“是你做任務的時候,留下的麽?”

鬼無情被他的手指按着脊背,只覺得癢,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便被禦南王輕輕環住了。

禦南王本想說些什麽,但頓了頓,卻又未曾說出口來。

只沉默地環了鬼無情一會兒,之後才道“我來看看。”

他少年時,常上戰場,對于傷勢處理也算熟練,雖然不敢與鬼無情處理傷口,但為他換身傷藥,卻還是做得到的。

他一路竟是規規矩矩,也不揩油,手掌從不在其他地方放。鬼無情倒覺得稀奇了。他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便見禦南王緊緊皺着眉頭,一副不虞神色。

他頓了頓,又轉過臉去了。

禦南王與他重換了藥,鬼無情穿好衣裳,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如今的心态,簡直就好像看見了一只豬在天上飛,他本想着豬應該飛不遠,或許還是只充了氣的假豬——

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這竟然當真是只真豬。

而且它仍舊飛在天上,且一點兒掉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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