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現在回頭來得及?
怎麽可能來得及。
鬼無情未曾說話, 他只與贏子臨對視一眼,便沉默了下來。
——這便已經是無聲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贏子臨微微沉默, 他臉上未曾有什麽神色,但眼底卻是悲切而難過的。
他道“你可知道,我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抓你回去的?”
鬼無情面無表情, 他道“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麽, 但太晚了。”
太晚了,已經回不去了。
鬼無情想, 他若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或是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 就好了。
也就不必面臨如今這般, 好友因為彼此立場, 而不得不分裂開來, 彼此敵對的場面了。
涼風席卷着秋葉洋灑落下, 樹叢之間的氣氛一觸即發。
一片秋葉旋轉着落下來的時候,鬼無情腦海中便如絲線崩斷,他一手攬住了玉妃腰身,一手持長劍,如做舞一般旋轉一圈。
本要攻來的諸人皆數被他一劍擊退。
鬼無情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痛痛快快地用過一場劍了。
他輕功無雙。
劍術卻也是無人可以匹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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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得高一些的暗衛撒下淬毒暗器,被鬼無情挑劍撥弄間盡數挑開,他一手攬着玉妃, 卻還是顯得極為從容, 只逼退圍攻諸人, 打量着周圍情況,挑開兩名暗衛,想要從中突圍。
贏子臨一馬當先,他絲毫不怕被鬼無情刺中,手裏拿着不知道哪兒來的長劍,直接從鬼無情身後捅了過去。
鬼無情聽到了他刺來的風聲。
這一劍來得又狠又快,鬼無情卻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他兩劍擋開周邊人刺來的兵刃,又用劍拌住了後一人的劍,身形壓低,躲過身後刺來的另一劍,帶着玉妃欺身上前,只一下,便将長劍送入了那暗衛的肩頸處。
那暗衛拿不穩長劍,劍便從他手裏掉了下來,那劍尚且未曾落地,便被鬼無情用劍一送,“哐當”一聲,只被做了暗器,又逼退了旁邊一人。
這一切說來緩慢,實則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在被鬼無情送到另一人身前的長劍被拍開的時候,贏子臨的劍,也方才險險擦着鬼無情的腰身沒了過去。
——贏子臨自己收了力道,硬生生叫這本該紮到鬼無情胸口上的長劍錯開了位置。
那一下若是紮實了,可就是要穿胸而過的!
鬼無情尚且未曾生出什麽情緒,贏子臨自己卻已經生出怒火。
他道“你怎麽能…………!”怎麽能如此托大?
怎麽能如此信他?
若他真的狠心一些,那他豈不就是要交代在這裏?他到底有沒有把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怎麽能這麽信任別人,怎麽能對如此傷勢毫不在意?
這一句話尚且未曾說出口來,便被鬼無情的動作打斷了。
贏子臨下不去手,鬼無情卻是毫不猶豫。
贏子臨刺來的那一下,用的勁兒是實打實的,這也便導致了他就算是錯開了本來要刺的位置,但後勁兒卻尚且還是未曾收住。
贏子臨的身形尚且還在往前傾。
鬼無情便挽了劍花收劍回撤,他手臂一抖,劍尖兒便被他直接送入了贏子臨後心窩。
玉妃在那一瞬,差點兒都要叫出聲來了,她愕然地看了鬼無情一眼,便見他面上毫無波動,一點兒神色都未曾有,冷得就像是一塊捂不熱的寒冰。
鬼無情一劍将贏子臨捅了個對穿兒,他又轉劍,将贏子臨的身子挑了起來,松手棄劍,狠狠一掌将他拍開,又上前一步,握住劍柄,狠狠将劍抽了出來。
“噗!”
贏子臨來不及說什麽,也說不得什麽了。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半數都噴在了身前的土地上,一片血腥氣驟然彌漫開來。
鬼無情拔劍出來,面容上也被濺了些血點子。他眉目冷冽,半點人該有的人氣兒都不曾有,簡直像是一尊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贏子臨腦子一片空白,他只在恍惚間,聽到鬼無情在他耳後道“下次見我,莫要心軟。”
他們的身份已是不可逆轉,贏子臨若對他心軟,便極容易被皇帝蓋上一個“同夥”的标簽。
與其日後牽連他被皇帝清算,不如現在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告訴他——你的好友,已經不是昔日裏的那個兄弟了。以後不必心軟,也不能心軟。他們都是皇帝手下的鷹爪,是大勢力的棋子。若對敵方不夠心狠,便是與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贏子臨卻沒有鬼無情這般清醒。
他到底是對許多事情都不了解,就算了解了,也不一定看得透。
所幸他此刻也想不到太多的東西了。
贏子臨身後的幾個暗衛急急出手,将他半攙扶地接了下來。鬼無情趁着這個空擋,轉身又挑開身旁一人攻向玉妃的劍,他無意與他們再周旋什麽,只攬住玉妃,接着又一人攻來的劍,直接飛身而起,踏着那人的劍身,将自己送到了高高的樹梢之間。
潛伏在樹梢上的近十個暗衛反應倒也快,鬼無情剛剛落到樹梢上,便察覺到身後一聲輕響。
那是袖劍射出的聲音。
他頭也不回,只長劍一轉,便将袖劍盡數掃開,接着便不顧諸人圍堵,強硬地掃開一條血路,硬生生往前邊去了。
鬼無情自認為他武功修為極高,輕功第一,劍術無雙。但他再厲害,到底也只是一個人,能橫掃暗衛而不受重傷,其實也是占了他熟悉暗衛武功的緣故。
這些人一齊圍攻他,給鬼無情的感覺,就像是曾經的許多自己圍堵如今的自己。
他們自然也是極厲害的。
但再厲害,卻也是比不上鬼無情的。
鬼無情的劍術一直在進步,輕功也從來未曾落下過,因而,他對上這麽一群武功路數一般無二,自己了解得格外透徹的“自己”,便可謂是魚入大海,鯨吞長流。
但就算如此,他到底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鬼無情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他還一直護着玉妃,叫她不要受傷,如今的情況乍一看是他占了上風,但實際卻并不是如此。
鬼無情怕他再耽誤一些時候,便當真走不了了。
因而他毫不猶豫,沾血即走,只任由諸多暗衛追在他後頭,且戰且退,一路直上山嶺最高處。
鬼無情曾經來過這兒。
他有意引着自己進入“絕路”,因而就算是一些暗衛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卻也不敢确定,最後諸人齊上山嶺斷崖處,将鬼無情與玉妃逼到了斷崖邊。
贏子臨竟是直到現在都未曾昏迷過去。
在其他暗衛看來,這位将軍的意志力,未免也是太強悍了一些。
換做其他人,若是心脈處被人捅了一劍,怕是當場就要昏迷過去,之後能不能救過來,也還要兩說。
就算是暗衛,被人穿心而過捅上一劍,也是極難保持神智清醒,若之後再有什麽大動作,也是難活的。
但贏子臨卻一路強撐,他強行止了血,此刻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卻竟是還能開口說話。
諸多暗衛此刻以贏子臨為首,他們隐隐成勢,護着贏子臨,只沉默地等他說話。
“此處斷崖雖算不得多高,但百丈卻也該有了。”
贏子臨胸前暈染開大片血跡,他如今連唇瓣都是青白的,但是眼裏卻依舊有一種固執的東西盛在其中。
就像是盛了酒的陶瓷杯,盈盈透着細碎的光。
贏子臨尚且還被兩個暗衛攙扶着,他說話時,聲音也再大不起來,聽在人耳朵裏,實在有一種氣若游絲的虛弱感。
“你帶着他,活不了的。”
贏子臨自己勉強支撐起了身體,他揮開身後過來攙扶的暗衛,自己跌跌撞撞上前幾步,語氣幾乎稱得上小心翼翼“無情,過來。”
他的頭發被山頂的風吹得向後揚起,似是因為身上的傷勢太重,所以他連這一點兒不算太強的風都有些受不住了,整個人都帶起了一股顫抖。
“無情,現在回來………出了什麽事,我們一起扛。”
鬼無情沉着眼,他尚且還将玉妃護在懷裏,另一只手上持着的長劍,尚且也還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珠。
贏子臨定定看着他,道“你回來,你信我——我拼了這條命,也會護住你的………這事兒了了,我們就像是以前那樣,好不好?”
鬼無情緊緊握住了長劍,他心中道傻子,傻子,果然是個傻子。
他只在心裏恨恨地罵,但是卻一點怒氣都生不出,一點怨恨都生不出。
只覺得無盡的酸澀,慢慢地從心底升了起來,就像是心裏藏了一壇未曾釀好的苦酒,此刻被他親手打碎了,濃烈的,酸澀的苦味兒,慢慢從心底彌漫到了舌根。
贏子臨道“無情………”
他幾乎是在示弱了,聲音是沙啞的,面容也蒼白得像是冬日裏初落的白雪。
鬼無情也能說,是與他一齊待過好幾年的時日了。但贏子臨如今的這幅模樣,他卻也是從來都未曾見過的。
分明已經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了,現在眼底卻溢出了淚光,可憐得像是只祈求主人不要離開的大犬。
這若是在平時,鬼無情怕是要好好地記下來,以後贏子臨耍賴,耍寶的時候,就拿着這事兒來,好好地嘲笑他一番。
但到底不是以前了。
贏子臨道“別走。”
鬼無情卻給不出回應來。
他緊緊閉了閉眼,又睜開,神色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冷得叫玉妃站在一邊,都不敢再亂想些其他的東西了。
鬼無情道“晚了。”
他不顧贏子臨在他開口回應時,驟然變得茫然的神色,只道“贏子臨,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快些與他撇清關系罷,莫要再生出這些無用的,只會與你招來災禍的兄弟情誼了。
鬼無情心裏在嘆息,表面上卻一直都是冷硬的,幾乎生不出一絲人該有的情緒。
他一邊說,一邊退,在最後一個“你”字剛剛落下之後,他便攬着玉妃,一齊墜下這數百丈高的斷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