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襲(一)
遇襲(一)
信上所寫,無非便是催着溫銜青回到府上,卻借口春節将至,阖家團圓之際莫要再賭氣。
這番義正言辭,簡直要給溫銜青氣笑了。
燭火照壁,連枝見狀問道:“那小姐可要順着夫人的意思,回府上過節?”
溫銜青未答,卻是将那信紙揉作一團,引了燭臺的火星子直接給燒了。
“若是當真回去,便免不了一通刁難,若是不回,那人就能名正言順地在我爹面前說三道四。”她冷笑一聲,“沈慕荷是吃準了我不會回去,這般做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占理。”
既如此,何必去給自己找不痛快?
溫銜青坐上床榻,将一頭披散的青絲草草束起,語氣輕松道:“我們便在這裏過節,連枝,過段日子你去鎮上買些牛肉,除夕夜來做燒烤。”
興許是因為解決了食肆存在的一大問題,此夜溫銜青睡得格外安穩,晨起時被褥都安安分分沒被踢開。
按照先前同楚淮序的約定,今日也是時候去演武場看看了,她記着這事,昨夜便已将一大桶銀耳羹備好,開張時只需謝玄知溫上一溫,便可直接取出售賣了。
分明事情都已安排妥當,然而一直到了巳時,溫銜青還未出發。
車夫等得急了眼,粗着嗓門喊道:“好了麽?若是再不啓程,給多少文錢也不等了!”
“來了來了。”溫銜青知是拖不得了,匆匆系上腰封便跑了出門。
坐上馬車時她還有些不情願,磨蹭了半天也不過是沒做好面對那小将軍的心理準備。
只是逃避無用,她也不會糾結過久。
離梁州最近的校場在五裏開外的蒼胥山上,馬車約莫二刻鐘的車程,很快便能到。
此處山勢不高,但勝在山頂平闊,可供一百将士平日練武之用,出發前聽連枝說起,楚淮序原先是在大都郊外的校場練兵,近日才帶着麾下衆将轉移到了梁州。
溫銜青聽罷曾暗自腹诽:“若是他不來梁州便好了。”
上山費了些氣力,到時便見将士們正在日頭下演武,長槍在一招一式間反射出銀色寒光,揮出的勁風簌簌作響,好不威風。
楚淮序本在高臺上督察,見到溫銜青的身影便同李副将換了位置。
長風卷起獵獵衣袍,他來到溫銜青面前,笑道:“可算把小老板盼來了,若是再等不到,在下便又要親自上門請了。”
溫銜青知這人戲瘾又犯了,但奇的是他這話出口,卻讓溫銜青徹底抛下了先前醉酒的尴尬。
“将軍沙場禦敵還真是屈才了。”她神色無奈,“依我看戲臺子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楚淮序聞言,無聲笑了笑。
正巧練兵結束,衆人散了去,李副将也得空下了臺來,他像是同溫銜青關系熟稔,笑得十分溫和:“銜青,聽将軍說,你在梁州經營了一家食肆,改日我得閑,定也要去捧個場子。”
溫銜青雖對面前這年輕将軍沒什麽印象,但卻被這人蹩腳的口音逗得一樂,她笑道:“何需改日,眼下我人就在這,将士們的午餐包了便是。”
都是為國捐軀、拼死殺敵的北順兒郎,哪怕是李副将不提這事,溫銜青也是打算下廚的。
她對着面前的鐵鍋思量了片刻,決定先下手做一道青椒釀肉。
豬肉的部位選擇前夾肉,去皮後剁成末狀開始調味。
青椒對半切開後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辛辣味,但這味道卻并不難聞,适才拌好的肉餡被塞入壓實,下入油鍋後,鍋底“滋滋”地冒着小泡。
青椒的香氣在熱油中被徹底激了出來,很快便彌漫到廚房的角角落落,讓人食欲大開,收汁後,每一根青椒的表皮和內餡都吸足了濃稠醬料,輕輕一壓便有汁水淌了出來。
溫銜青拍了拍手,又一氣呵成地做了紅燒茄子和鲫魚豆腐湯。
一葷一素一湯,營養搭配均衡!
校場将士共百人,做這些菜費了好些工夫,原本正午的開飯時間也延後許多。
新兵并不識得溫銜青,只知今日餓得頭暈眼花,便怨聲道:“軍中廚子是在做什麽,平日裏整日給我們吃些沒滋沒味的飯菜,如今竟是要直接斷糧麽?連肚子都填不飽,還打什麽仗啊!”
在他身側的老兵聽了那人滿腹怨言,掀了個白眼道:“旁的尚且認同,可你若要罵今日做夥食的廚子,老子便和你過不去!”
“怎麽,”新兵起了好奇,調笑道,“這廚子有什麽特殊之處麽?莫非是你心上人?”
話音剛落,那人的衣襟便被牢牢攥住,老兵咬了咬牙,舉起右臂一字一頓威脅:“勸你小子別亂說話,否則小心腦袋。”
兩人對峙間,溫銜青總算是将這大鍋菜端了出來。
她挽着袖,長發以一根木簪盤在腦後,将一張精致秀麗的面容完整露了出來。
新兵見狀,讪讪同扭打在一塊的老兵分開,吸了吸鼻道:“這小娘子……是挺好看的。”
“膚淺!”老兵冷嗤了聲,便帶着碗打菜去了。
隊伍逐漸縮短,鍋中的菜很快便見了底,溫銜青松了口氣,準備收工。
日光驅散了冬日的寒,将士們圍坐在一塊,本就餓得發慌,如今碗中的菜色香俱全,更是激得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青椒外皮被煎得軟爛,醬汁和青椒的香氣碰撞融合,輕輕一咬便在口中化開,而肉餡經過腌制,充分入味,不斷刺激着味蕾。
先前那新兵驚道:“自我從軍以來,何曾有過這般美味的夥食!”
他看了看身側的老兵,挪挪身子湊上去,小聲道:“适才看你不是識得這小娘子麽?不若你同她說說,日後便留在軍中當個廚娘,如何?”
“滾犢子!”老兵正扒拉着飯菜,吃得那叫個狼吞虎咽,聞言一肘子便頂了過去,“要說你自個說,我可不丢這臉。”
他這肘擊只用了三成力,本該是軍中常有的小打小鬧,卻見那人捂着被打到的胸口,神情痛苦,嗷嗷叫喚:“夭壽啦!我胸骨折啦!”
老兵:“他認真的麽?”
軍醫:“當真折了。”
新兵“不幸”負傷,午後便躺在了營帳中,沒再來參訓,但旁的将士們舞槍時卻覺出了明顯的不同,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勁,能叫那山石都碎裂開來。
李副将愣聲道:“真是突飛猛進啊……”
溫銜青笑了笑沒作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回去一路,楚淮序非要作陪,溫銜青說不動他,便默許那人擠上了馬車。
路途颠簸,加之風雪比來時又大了幾分,車子前進的速度很是緩慢。
行至半途,車子忽地劇烈一顫,溫銜青沒有防備,險些向前跌去,幸而被坐在身側的楚淮序及時抓住了胳膊。
“怎麽回事。”楚淮序蹙了蹙眉,起身掀了車簾。
“軍爺快些跑吧。”車夫顫顫巍巍地說道,幾乎吓得屁滾尿流,“也不知哪來的仇家,一箭便将馬射死了,這是想要殺人滅口啊……”
說話間,又是一只箭镞破空而來,只不過這目标似乎另有其人,長箭堪堪擦過車夫的右耳,削下一縷發絲。
車夫再顧不得其他,一溜煙跑沒了影。
“将軍。”溫銜青冷靜道,“車中還有信號彈,連枝他們興許能瞧見。”
楚淮序搖了搖頭:“這人的目标是你,但他事先必然想不到我也在這車上,沒有十成十得手的把握,他是不會動手的。”
“可此人不能留。”溫銜青目光堅定,“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這次是你在,下次亦或是下下次呢?”
溫銜青雖不明白自己是結下了什麽仇什麽怨,可攸關于性命的事,她絕不能給自己留下隐患。
風動垂簾,楚淮序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他偏了視線,語調沉靜:“敵暗我明,想要取那人的命,便要先知曉那人埋伏的方位。”
“你同我一起出去,那人應當會再次放箭,我會同時射出袖中的毒針,确保斃命。”
“過險了。”溫銜青聽罷,心下無端有種不詳的預感,她擔憂道,“你一定顧好自己。”
“放心。”楚淮序笑了笑,像小時候那般習慣性地揉了揉溫銜青的頭,“不會有事。”
兩人并肩出了馬車,叢間有箭镞的寒光若隐若現,風動時樹葉簌簌作響,長箭離弦的破空聲被掩蓋,直直沖着楚溫二人射去。
便是此刻!
楚淮序眼神一掃,修長的指節帶着勁力,一根細長的毒針便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插入敵方的頸動脈,那人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倒在野草中斷了氣。
可兩人沒時間緩口氣,長箭仍直逼溫銜青面門,帶着淩厲的攻勢,可見這一箭是沖人性命來的。
她根本沒時間躲避,只能閉了眼準備受了這箭。
也許……身死便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呢?又或者她命大,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這般想着,似乎也沒覺着有多可怕了。
只是穿心之痛卻遲遲沒來,溫銜青睜了眼,卻見那楚小将軍不知抽了哪門子瘋,愣是擋在了她身前,這箭镞便落在了那人胸口。
“楚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