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酒
醉酒
鐵匠已褪下他平日裏慣穿的那件灰布衣,換上了紅豔喜服,只是那衣裳皺巴,用料也是最次的。
溫銜青笑着誇贊道:“新郎官今日好生精神。”
“哪有哪有。”鐵匠不好意思地避開視線,低眼道,“也不怕您笑話,就這件喜服還是鄰裏們湊了錢到城裏租來的,不過若是小安開心,便都值得。”
東面已可窺日,天光灑在那人身上,竟為那喜服鍍上了一層金邊,再不見廉價。
溫銜青是在兩個世界生活過的人,但不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這書中的世界,有些人雖連溫飽都成問題,卻能對愛情忠貞不渝,而有些人雖表面光鮮亮麗,卻做了一輩子負心人。
若說鐵匠是前者,那陸千霖便是後者中的“翹楚”。
溫銜青想到那人便氣得牙疼,于是看向面前鐵匠的眼神越發欽佩,笑着道了句:“你會是個好夫君。”
“不提這些了。”鐵匠擡起右臂搓了下有些發酸的雙眼,“小老板去替我看看小安吧,前日她還同我說想見見您呢。”
按照習俗,正式成婚前兩人見不得面,不過左右地方小,兩家也相隔不遠,溫銜青出門後沒走幾步便到了。
蘇以安正在裏屋,對着一面破舊的銅鏡梳妝打扮,聽到推門的動靜時,她畫眉的動作一滞,微側過臉看向走進門的溫銜青。
“請問你是?”她微訝地問道,開口聲音細弱。
蘇以安因着醜陋相貌不常見生人,溫銜青看出她有幾分窘迫,便柔下語氣安撫道:“我是無譜食肆的老板。”
蘇以安聞言一愣,笑意清淺:“快請坐,寒舍沒什麽好東西,恐是要招待不周了。”
只是話音落下半刻,溫銜青卻一時沒應聲,她打量着面前那人的面容,正若有所思。
但這番舉動卻被蘇以安誤解成了旁的意思,她垂下眼,嘴角的弧度也收回去了幾分,尴尬道:“抱歉,我吓着你了吧……”
她五官秀氣,本應生得清秀,只是如今面上留了許多痘印,還有一塊不算小的青色胎記,這才導致了長相“醜陋”。
溫銜青見那人誤會,便試圖解釋:“不是的……”
适才她不過是在想,興許這些印記是可以用金手指去除的,因此不自覺地看得久了些,沒成想無意間給人造成了傷害。
“小娘子可用過早膳?”溫銜青想了想,出聲問道,“不若我做些湯羹來,多少喝些?”
蘇以安笑:“早聽那傻大個說了,小老板的廚藝奇得很,我可時常盼着有機會嘗嘗呢。”
距離吉時尚早,溫銜青走到廚房,日光透過木窗射進屋內,空中可見灰塵漂浮,這裏的條件同食肆後廚沒法做比,只是濃重的人間煙火氣卻很讓溫銜青很是喜歡。
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将銀耳浸入水中泡發,膨松後便如花般綻開,一團一團很是好看。
見泡得差不多了,溫銜青便添了柴生火,又将梨切成絲狀下入鍋中,同銀耳一同熬上些時間。
最後只需加入冰糖,待到銀耳羹變成濃稠狀,便可盛出倒入碗中。
制作金絲銀耳羹的過程并不複雜,這道菜的重點也并不在口感,而是在于功效,溫銜青端着還冒着熱氣的這碗羹回到屋中時,蘇以安正戴上一側耳珰。
她面前還站着一個老婦人,攥着衣擺苦口婆心地勸說:“囡囡啊……你當真想好要嫁給那家窮小子了?”
“娘。”蘇以安嘆了口氣,垂眸道:“小女此生非他不嫁,縱使一輩子柴米油鹽,我也是認的。”
老婦欲言又止,卻終歸只能搖了搖頭,佝偻着身軀進裏屋去了。
“你來了。”蘇以安注意到了門外的溫銜青,她放下手中攥着的耳珰,溫溫一笑。
“嘗嘗吧。”溫銜青将碗放至梳妝臺上,将湯匙遞給面前人,“知你嗜甜,便多放些了糖,應當合你口味。”
入口先是覺出銀耳的內滑軟糯,細品時卻甘甜十足,回味無窮。
更奇的是,待到這碗銀耳羹全部下肚後,蘇以安面上的胎記竟是褪去了許多。
她看着鏡中倒映的面容,愣愣地撫上自己的面頰,不可置信地結了巴:“這,這怎麽可能呢?”
看來這金手指果真可以做到。
溫銜青心下一思量,似乎嗅到了商機。
吉時定在申時,花轎擡着新娘子,炮竹聲響,鄰裏紛至圍觀。
平常百姓成婚,并花費不起多少開支,十裏紅妝更是想都不用想,拜了堂飲過酒,入了洞房便算結成姻緣。
酒席熱鬧,溫銜青也是難得放松,推杯換盞間便忘了自己那見鬼的酒量。
放縱的結果就是她最終一頭栽倒在桌案上,迷糊間似乎看見了滿庫發光的金子。
“錢……都是錢……”
“小老板,小老板?”鐵匠本該去婚房揭蓋頭了,但見溫銜青醉成這副模樣,又不放心離開,他焦急地原地跳腳道:“這可如何是好,我家中實在騰不出間客房啊。”
旁的人道了句:“也不知這小老板家住何處,不然咱們倒還有工夫送她回去。”
幾人一籌莫展時,不知哪來陣風将門板吹了開,外頭影影綽綽地有個身影,走近了才發覺來人是個年輕男子,一身紅袍銀甲,面容煞是好看,像是個少将軍的扮相。
在場衆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可很快又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惶恐,畢竟誰也未能想到這在他們眼中的大人物為何來此,或是為誰來此。
直到那人生風的腳步在爛醉如泥的溫銜青停了下來,幾人才恍惚着卸了一口氣。
楚淮序看着面前迷迷糊糊說着胡話的人,面露無奈,他繞到桌後,半跪下來,然後動作輕柔地将溫銜青攬在懷中。
“明知自己酒品差,還愣是要喝這麽多。”楚淮序低聲道,“真是欠你的。”
往日裏若是溫銜青聽到這話,定會毫不猶豫地嗆回去,只是眼下她卻是沒這個機會了。
“這是什麽……”溫銜青探出手,觸感一片堅硬冰冷,“還怪舒服的……”
楚淮序呼吸一沉,忍下這人在自己胸口胡亂觸摸的動作,邁開的步子依舊沉穩有力。
也罷,同一個小醉鬼計較什麽呢。
宿醉的結果便是日上三竿後,溫銜青才悠悠轉醒,頭還一漲一漲地發着疼。
好在到底是沒擾到新婚夫婦的洞房花燭,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但總歸是睡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興許是連枝和謝玄知夜裏來找,将她帶了回去呢。
只是當溫銜青問起昨日夜裏事情的經過時,連枝的反應卻是出乎她的意料。
“小姐,您當真不記得了?”連枝愣了愣,“是楚将軍抱您回來的呀。”
溫銜青頓時心如死灰。
自己喝斷片也便罷了,可若是說了什麽胡話,又叫那楚淮序盡數聽了去,那便當真是在這人面前将顏面都丢盡了!
溫銜青對自己的酒品并沒有自信,但事已至此,她還是抱着一絲希望:“那你當時見我有沒有做出什麽……怪異的舉動?”
“如果小姐是指……”連枝一言難盡地開口,“您一直将手貼在楚将軍的胸口動來動去的話。”
溫銜青發誓,如果現在她能夠回到現代世界死遁,這輩子她都不會再碰有将軍戲份的小說,男配也不行!
因溫銜青起得遲了,食肆今日的開張時辰也往後拖了拖,只是出人意外,排隊等候的客官比往常翻了一番,而當中女子的人數也明顯要多于男子了。
溫銜青一見這場景便精神了許多,她低眉笑了笑。
瞧,這商機不就來了。
其中一個女子見老板終于姍姍來遲,笑道:“大夥兒可是等您好久了呢,小老板。”
“是啊,今日一早我們便在此處等了,”另一人道,“晨起時見着蘇娘子,那面上原是駭人的胎記不知怎的便小去了許多,一問方知,竟是因為喝了小老板的一碗金絲銀耳羹!”
“外頭風大,”溫銜青笑道:“且進屋裏坐着等吧。”
衆人魚貫而入,到了日暮之時食肆打了烊,所有客官都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皮膚變得光滑白嫩了不少。
口口相傳間,“無譜”食肆又一次成功爆火。
過了年關,春節便要到了。
入夜溫銜青正躺在軟榻上看話本,連枝突然敲了門進來,手上拿着一封信。
“小姐,這是夫人寄來的。”
溫銜青只往那頭瞥了一眼便将視線又轉回了話本上,她淡聲道:“先放桌上吧,我過會兒看。”
這些日子裏那便宜娘都未再來作亂,溫銜青幾乎都快把這人給忘了,看來眼下沈慕荷又是耐不住性子,來彰顯存在感了。
待把話本子的一卷看完,溫銜青這才從榻上起身,她将垂落至身前的發絲捋到耳後,素手拆開被擱在桌上的信紙。
上頭墨痕暈染,密密麻麻的字擠滿了整張紙,從事到理,若是換作旁人看了,也一定會覺着寫信的人可謂是推心置腹。
可惜看這信的人,是溫銜青。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