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夢境
夢境
臘月寒冬,萬物凋敝。
夢裏,漫天的純白雪花紛紛揚揚,放眼望去,一方院裏竟尋不出一絲旁的色彩。
這天似乎冷得徹骨,檐角冰柱垂懸,溫銜青控制着手腳,走進了她唯一能進的屋子裏。
她不是實體,碰不到這裏所有的物什,也跨不出這小院,但這場景卻真實到像在親身經歷。
屋內沒生炭火,也沒有丫鬟打扮的下人,冷冷清清,只餘下床榻上冷到蜷縮顫抖的女子,可她裹在身上的薄衾卻漏了棉。
“咳咳……”女子捂着唇,咳得艱難。
溫銜青驚覺,這人不僅生了與自己相同的面貌,就連嗓音也是半點沒差。
她是誰?
下一刻,門外響起了交談聲。
說話的那人毫不避諱,直言道:“裏頭那人不知生了什麽病,沒日沒夜地咳,真是晦氣。”
“興許也熬不過這個冬日了。”另一人倒動了些恻隐之心,嘆口氣道,“二夫人這些時日害了風寒,府上的醫師全被支走了,我看這溫大夫人,是只能聽天由命。”
兩人走到門前,也并無進屋的打算,這屋裏的女子如今被人棄若敝履、避如蛇蠍,任是誰也不敢靠近。
“還活着。”丫鬟扒開門縫,僅看了眼便又将門關了回去,嫌棄道,“跟個瘋婆娘似的,難怪陸老爺看不上她,我們走罷,可別沾了病氣。”
“等等……”房中那女子從喉間擠出嘶啞的輕喚,這聲音幾乎是破碎的。
可她的哀切不被人聽到,也無人在意。
屋外的天光在一瞬間映入了她的眼裏,卻随着大門倏然緊閉,終歸落于一片的死寂。
她已經很久未出過門了。
“江南飛花,塞北晚霞……”女子扯出一絲無力的笑,喃喃道,“淮序,我們約好一同去看的,既然今生無緣,便交由來世的你我,再續此約吧。”
這夢到此,便像是有了屏障,往後發生了什麽,溫銜青再看不見。
可她從“溫大夫人”“陸老爺”的字眼中,零零散散地拼出了一個真相:
這女子便是原書的女主。
可這般來看,她與溫銜青相同的,不單單是一個姓名而已,就連長相和聲音也是無差。
匪夷所思。
但當連枝問起,她又沒法去描述,畢竟穿書這事,對于原本便是書中人物的連枝來說,還是太過于玄乎了。
既是想不通,溫銜青便将此事暫擱到了一邊。
*
平治十年,五月初。
北順君王為充實後宮,下旨即日舉辦選秀。
這情節原文中簡短地提到過一筆,溫銜青原本談不上有多關注,可架不住許忱音在選秀結束後不停地輸出。
“這些秀女生得大多平平無奇,還不如溫姐姐好看得多,”許忱音嘟囔着,“也不知皇兄看上了她們哪點。”
溫銜青正切着菜,聞言卻笑:“是你皇兄選妃,又不是你這小丫頭去選,操得哪門子心?”
“皇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她叼着雞腿,一臉義正言辭,突然卻像是又想到了什麽,道,“不過嘛……有一個秀女倒很是好看,眉眼是美豔那卦的,我看皇兄很是歡喜,當即便封了貴人。”
初入宮品階便為貴人的,倒是少見,日後在宮裏的前程,怕是不可估量。
“對了,”許忱音八卦道,“你同楚将軍發展到哪一步了?”
溫銜青:“……”
“啊,”這小公主見她光紅了耳根,卻不出聲,便被自己的腦補驚到了,“該不會已經……那啥了吧。”
溫銜青實在忍不住了,當即伸出手掐了掐這人的臉,說教道:“小小年紀,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說,誰教你這些的?”
許忱音撓了撓頭,吞吞吐吐地說:“是宋姐姐給看的話本子,上頭寫了,兩人若是兩情相悅,情濃時便會天雷勾地火……”
宋汀晚!看你幹的好事!
溫銜青扶額道:“行了你別說了,以後離宋汀晚遠點,別叫她帶壞了。”
*
校場的廚子最近得了病,楚淮序許他回鄉休養,于是做飯的工作便落到了溫銜青頭上。
她将那一鍋茄汁炸蛋端出來時,燕于蒼雙目放光,迫不及待地便迎了上來,馬屁道:“嫂子好生賢惠,楚淮序真是走了大運。”
溫銜青看他一眼,不為所動:“燕将軍怎麽還在這兒?”
“如今清平,回去也是閑着。”燕于蒼左右打量了會兒,沒見楚淮序的身影,才放心道,“再者楚淮序應了,要尋個好姑娘給我,我這不得留下把關把關?”
寒月如鈎,營火竄動着,照暖這寸土壤。
楚淮序走路無風,不知何時走到了燕于蒼身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鬼啊——”燕于蒼只覺後背一涼,一陣驚呼。
“咋呼什麽。”楚淮序笑道,“看,給你找的好姑娘。”
燕于蒼這才來了興致,回身一看,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身前,身高剛及他的腰間。
“……”燕于蒼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感情,忿忿道,“這算哪門子的姑娘!楚淮序,你當我眼瞎了麽?這分明是個毛頭小子!”
還是一個瘦瘦巴巴,一看就沒什麽力氣的小子。
“你把他當姑娘養也未嘗不可,年紀大些,還能近水樓臺先得月。 ”楚淮序倒是無所謂他這般反應,只悠悠丢下一句,“言澈,喚他師父。”
這少年便老老實實地向燕于蒼鞠了一躬,乖乖喊了聲:“師父。”
“別別別——我可承受不起。”燕于蒼忙道,“楚淮序,你別太黑心,這身板我一拳便能将他掄飛,又怎能教得起他?”
正在燕于蒼單方面發鬧騷時,溫銜青悄悄偷摸到了楚淮序身側,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問:
“什麽情況?你怎麽把他帶來了。”
這人與溫銜青有一面之緣,他正是皇後壽宴之日,在禦膳房門前跌倒,險些被公公打入掖庭的那個少年。
後來似也在許忱音身邊見過他,怎麽如今卻被楚淮序領了來?
楚淮序輕笑着看向溫銜青,長睫覆着的眸中似有星辰閃爍,他伸出右臂,輕輕攬住溫銜青的腰身,像是待着心上的珍寶,磕了碰了,都怕得緊。
“說正經的,”溫銜青拍下那人的手,羞惱道,“別動手動腳。”
楚淮序便輕聲道:“其實也沒什麽,公主說他想參軍,我正好行個方便。”
“所以……”溫銜青眯了眯眼,“你就将他丢給了燕于蒼?”
“夫人聰明。”楚淮序笑道,壓低的嗓音磁性好聽,惹得溫銜青頸間泛起一陣癢意。
她再一次對燕于蒼表示同情,事實證明,和楚淮序這般的人交友,便只有被坑得四仰八叉,連褲衩子都不剩。
燕于蒼這頭還在不停“吧啦吧啦”地叫喚,楚淮序卻是油鹽不進,淡聲道:“公主的人,指名要骁勇善戰的燕将軍親自教導,怎麽,你還是不願?”
這傻大個一聽自己被人誇了,便心花怒放,揪着那“骁勇善戰”四字,忙道:“好好好,既然貴國公主發話,那這小子便跟着我吧。”
溫銜青汗顏:真是沒救了……
*
此夜照舊,溫銜青又夢到這重複了“八百次”的場景,原主的絕望和悲恸,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她都有如感同身受。
只這一次,那夢又往後做了些,她看到半夜風雪驟急,原主便蜷在那漏着風的小屋裏斷了氣。
而等到飄搖的燭火被吹熄,霁月隐去,滿堂昏暗,這處小院裏依舊是無人問津。
這是平治十年的十二月,也是原書故事的結局。
迷迷糊糊間,溫銜青似乎聽到了一道聲音。
聽不真切,但話語中的內容依稀可辨。
那道聲音說:“你總是不知我心意,可有太多的事,我卻只為你一人而做……”
再然後,血色在枕上蔓開,蓮印如出一轍地,反複暈染出殷紅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