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過往

過往

落雪不分晝夜,檐下垂挂冰凝的霜。

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廊角,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阿青。”

随着這話,一件狐裘輕輕披到她肩上,窸窣過後,銀白雪面上映出了一雙依偎着的人影。

十五歲的楚淮序眉眼尚且稚嫩,卻已有幾分與年歲不符的沉穩,他看向身畔少女精致的側顏,面上流露出幾分無奈。

“降溫了,怎麽不進屋?”

“屋裏也是一樣冷。”少時的溫銜青輕聲嘟囔着,下意識地向少年那側挪了挪。

這動作是全心的信賴。

楚淮序心間一陣暖意,那時的他對這種情感尚且懵懂,但只覺得,擁着身側這人,便像懷抱了挂于天際的那輪明月。

明月問:“淮序,你日後可有想做的事?”

“父親馳騁疆場半載,我自幼也跟随習武,北順的戰亂一日不息,我便要執手中長槍,護山河無恙。”

當然,也守護你。

*

“小姐,快醒醒!”

溫銜青睜眼時,才發覺日光已灑滿屋內,而九月的豔陽依舊炙熱。

連枝正拿着一根拾來的雞毛,興致勃勃地往她臉上撓。

所以方才種種……又是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做的一場夢?

“連枝,幫我看看頸後。”溫銜青撩起墨發,轉過身道。

枕上并無此前一般的血跡,可連枝看了一眼,竟比先前見了血還要驚愕。

“小姐,您這……”

她說了一半,便匆忙跑去取了銅鏡來,鏡面對着側頸,叫溫銜青能勉強看到蓮印的變化。

蓮花生根,竟從旁又長出了一朵花苞,于是花開并蒂,同根而生,赫然成了一株并蒂蓮。

*

臨近正午,溫銜青還惦記着梁大娘的事,讓連枝帶了昨日賣生煎所掙的銀兩,便匆匆上了路。

馬車上暫得空閑,連枝再三欲言又止,終于道:“小姐又做那個夢了?”

溫銜青微微搖了搖頭:“這次不一樣。”

沒有陸府下人的欺侮,也沒有冬日裏病入膏肓的無助,在昨夜的夢裏,有的只是雪夜與星空下的一處溫暖。

是原書中沒有提及的,楚淮序與溫銜青的年少過往。

遠山鎮到時,卻是與昨日全然不同的景象。

連枝掀開車簾,探出頭望了一眼,驚問:“今兒是什麽日子,這人都快圍滿了。”

這還僅僅是在鎮子的入口,若是到了裏頭,怕就是人擠着人,連過路都難。

溫銜青道:“下車看看。”

結清了路費,兩人便進了鎮上,卻見鎮民們在梁大娘家門前圍了幾圈,烏泱泱的人頭叫人一頭霧水。

“小哥,”溫銜青向一個鎮民問道,“這是發生了何事?”

“湊個熱鬧罷了。”這人光着膀子,笑得豪爽,“喏,可見着了那宮車?”

溫銜青踮起腳尖,身子雖搖搖晃晃,可到底是看見了那輛停在梁大娘家門前的華美宮車,以及守在車旁的一衆宮人。

那鎮民于是又道:“是梁大娘的女兒來探親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消息閉塞得很,今日這一來,才知此女已在宮中當上了貴人。”

貴人?

君王前段時日廣納賢妃,充實後宮,貴人倒是封了不少。

可溫銜青難免多了份心思。

……會是她麽?

“小姐,那我們可要改日再來?”連枝見狀有幾分猶豫地問道。

母女敘舊,又是宮裏來人,于情于理溫銜青都不應當打擾。

可她僅是思量片刻,便道:“不,今日便要去。”

連枝不太明白。

“梁大娘不會說話,昨日我卻已應了今日要來,”溫銜青解釋道,“若是就這麽一聲不吭回去了,保不準她會等到幾時。”

所以哪怕失了禮數,都至少要去打聲招呼。

溫銜青擠進人潮裏,發髻間的銀簪險些脫落,被身後緊跟着的連枝眼疾手快地插了回去。

好不容易進了內圈,她也不遲疑,徑直便向着梁大娘家中去。

“什麽人?”宮車旁的侍衛原本正無所事事地摸着魚,誰曾想到還真有不怕死的走過來,他也是才在宮中當上一職,并不識得溫家大小姐的模樣,當即立斷便抽出了佩刀。

溫銜青看了眼擋在自己身前的銀刃,正欲沉聲解釋,卻見緊閉的柴門被推了開,“吱呀”一聲響後,一個女子款款而來。

“且慢。”她嗓音溫潤,“收刀。”

侍衛驚道:“可此人來路不明,萬萬不可就這麽輕易放過!”

女子輕勾唇角,可笑意卻不達眼底,她只問:“那當如何處置?”

“自當押送衙門,問清門路與目的才是。”

溫銜青始終不動聲色,連枝卻是一連翻了好幾個白眼。

這當口,女子移開視線,緩緩道:“本主不喜濫殺和冤枉無辜,倘若只因這點小事便要動用衙門,最終便會落得民心寒透的結局。”

“陛下為治世苦心孤詣,你們也自當留心言行。”她見那侍衛已吓得瑟瑟發抖,也不願多說,只道,“這姑娘是本主的友人,不許再攔。”

門又關上。

“原來當真是齊貴人。”溫銜青輕笑,“想不到會在此相見。”

齊疏桐今日出宮,倒是未穿着宮中的華服,她一切從簡,甚至只配了木簪,可依然掩不去灼灼風華。

“上次宮中的救命之恩,我還未來得及道謝。”她眉如遠山,“不過溫大小姐怎會來此?難道你識得我娘?”

“是昨日的事了。”溫銜青點了點頭,又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她。

話音剛落,聽得一串蹒跚的腳步聲,梁大娘不知何時從裏屋走了過來,見着溫銜青便笑了開。

“啊……”她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什麽。

齊疏桐有些無奈,她牽起梁大娘的手,輕聲喚道:“娘,不是同您說了,身子不好就莫要去外頭賣吃食了。”

梁大娘只是欣慰地看着她笑,也不知聽進了幾分。

溫銜青這時将錢袋從袖中取出,送到梁大娘手中。

齊疏桐推辭道:“不必了。”

“既已應下,豈有反悔之理。”溫銜青搖了搖頭,依舊執意。

“溫大小姐是重情重義之人。”齊疏桐嘆了口氣,“我娘亦是。”

“數十年前,也曾有梁家長女之名冠絕京城,我娘生得俊,可後來家道中落,所托非人,再美的容顏也會熬至枯萎。今日我雖入了宮闱,再不愁吃穿用度,可我娘卻習慣了打拼的生活,怎麽勸都閑不下來。”

想不到梁大娘還有這樣一段令人心酸的過往。

溫銜青輕聲道:“得了空,我便會多來看看大娘,貴人在宮中,還請放心。”

原以為此事便告了段落,可僅是隔日,宮中便有來信,是齊疏桐邀溫銜青後日入宮小聚。

*

長夜未央,圓月高懸。

信鴿隐匿于夜色之中,扇着翅停在一處窗棂上。

有人探出手,解開縛于信鴿足上的字條。

他的眉眼掩于黑色鬥篷之下,無人能看清。

“大人,局已設下。”

“此為良機,務必确保萬無一失。”

風動,交談聲漸息,此夜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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