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清河再次降下傾盆大雨,這瓢潑的雨水也沖不幹淨不淨世裏無謂流淌的血液。魏嬰和藍湛也快要護不住聶氏兄弟了,魏嬰牙一咬,再次吹響陳情,這一次,他換了一首曲調。
詭異尖刺的笛音壓抑住在場的所有暴怒中的聶氏族人,在笛音和雨水的共同作用下,疼痛帶來的刺激遠比清心音更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到這時,才有人慢慢反應過來,在他面前,與之拼死搏殺的不是敵人,是他們曾經最崇拜的前任宗主聶明訣,他們不是敵人,甚至他們一開始是想讓他繼續出任宗主,繼續帶領他們的。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問題?如果不是夷陵老祖和藍仙督及時出現,他們是怎麽走到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的?
所有人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沒有答案。呼吸間還有着雨水都沖不掉的血腥味,每個人的手上身上都沾滿了同族人的鮮血。
當第一個人的刀再也握不住掉落在地,越來越多人松開手,任由從不離身的刀就這麽掉在血水裏。
聶明訣手裏的刀也握不住了,他轉過身體上下打量聶懷桑,還好,這次他很好的保護住弟弟了,弟弟沒有受傷。雨水順着聶明訣的臉頰流下來,帶走周身的溫度,聶明訣的心也冰冷起來,“對不起,懷桑,對不起。”
“不不不,大哥,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聶懷桑完全不明白大哥為什麽向他道歉,他真的不在乎這個家主之位,沒有就沒有了,對他而言還是個解脫。他只是做錯了一件事,他沒想到這一個錯誤最後居然會失控到如今的地步,他才是那個應該說對不起的,也許,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強行把哥哥留在他身邊。
數次動用陳情,又一次性壓制在場這麽多人,此時的魏嬰雖然在半年前已經順利進入元嬰期,但現在他也基本到達體力的極限了。藍湛看到此時情況基本上已經在控制中了,也就把注意力大部分轉到魏嬰身上。
“大哥,我們走吧,天大地大,我們在一起就行。”聶懷桑眼睛裏面只有他的哥哥,哪怕離開清河,只要能夠和他大哥在一起,他覺得這樣的日子他更期待了。
“走吧。”事已至此,聶明訣也覺得離開是唯一的方法了,既然弟弟不在意,那麽做不做這個家主也随他心意吧,大不了以後和弟弟四海為家呗,反正啊,只要弟弟開心,他怎麽都好。
人群默默分開一條道,目送着前任和現任宗主就這麽相互扶持着走了出去。忘羨對視一眼,魏嬰只覺得眼睛一花,身體一晃,藍湛急忙扶住他。就在這時,人群裏忽然銀光一閃,一個少年沖出人群舉刀刺向聶懷桑,“我不管,我爹因為你而死,你別想就這麽離開!”
此時藍湛扶着軟倒下來的魏嬰,聶懷桑本領不濟,聶明訣則因為身後的動靜回頭看向魏嬰藍湛的方向,少年與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來就很近,話都沒說完人已經沖了過來,聶懷桑眼睛裏只看到越來越近的刀尖,動都不會動了,這時候,他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扣進懷裏,然後下一瞬間,濃濃的血漿噴在他的臉上。
最後時刻,聶明訣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聶懷桑身前,少年的刀紮進他的後背,直接刺穿心髒。
聶懷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這一切,那柄雪亮的長刀刺穿他大哥的身體,就算他修為再差,他也知道,刀尖捅穿身體的部位是心髒,他大哥的心髒被刺穿了。
被刺穿心髒還能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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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哥還能活嗎?
他大哥是活着的嗎?
他馬上就要和大哥離開了,他們本來打算四海為家的,他的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再沒有清河,再不管聶氏,再沒有那麽負擔,只有他和他大哥兩個人,自由自在的新生活,馬上就要……
“懷桑,大哥這次保護住你了。”聶明訣的手輕輕撫上聶懷桑的臉頰,時光似乎回到上一世的最後一刻,這一次他保護住了弟弟,沒有被任何人傷害,他此生無憾了。
在察覺到自己最後的遺憾都沒有的時候,聶明訣的眼睛閃過一道光,然後下一瞬間他在所有人眼中灰飛煙滅,化為煙塵,然後煙塵直接被雨水淋成泥土。塵歸塵,土歸土,世上再無聶明訣。
只有地上的一堆泥土在那裏。
聶懷桑顫抖着雙手伸向那攤泥土,那裏什麽都沒有,只剩下冰冷冷的泥土。前一刻明明在他面前的大哥,再次在他面前消失了,他再一次失去了他大哥。
“那是你大哥的執念,那是你大哥聶明訣想要保護你的執念。”魏嬰對聶懷桑解釋,“那不是真實的人,是聶明訣在上一世最後也是最執着的執念,現在,他完成他的執念,他就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所以,我大哥走了?”聶懷桑問魏嬰,又像是在問自己,又或者是在問眼前的泥土,而這些泥土在雨水的沖刷下很快也消散了,最後,聶懷桑面前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了。
“那麽,我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呢?我到底在做什麽?”聶懷桑對着虛無喃喃自語。
“懷桑,玩弄人心者終将被人心玩弄,你成功過一次,但你不應該以為你就能成功每一次。這次,你……”魏嬰想要勸誡他,可是覺得此時不是最好的時機,想要安慰他,又覺得自己的安慰根本就是蒼白無力的。沒有任何人能明白聶懷桑此刻的心情,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最接近的,應該是——哀莫大于心死。
“大哥……”情緒激蕩到最激烈的時候,聶懷桑反而流不出眼淚,他眼裏此時一股股流出來的是血,一道道血淚就這麽在他臉上流淌,魏嬰此刻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他滿腦袋只有魏嬰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玩弄人心者終将被人心玩弄。
最後是藍湛看不下去,直接一掌将聶懷桑打暈過去,兩人就這麽把他帶回雲深不知處,至于清河聶氏接下來的事情,他們誰都不想參與,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聶懷桑在雲深不知處渾渾噩噩病了好些日子,這天,他終于離開房間,走到陽光下。那麽炙熱的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還是覺得周身寒冷,如處冰屋。周遭的熱鬧也好,吵雜也罷,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似乎在另一個空間裏,與所有人都隔了開來。聶懷桑就這麽坐在亭子裏,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做家主這麽多年,周圍那些人其實他也是了解的,他們一開始只是想找到聶明訣,把他請回來取代聶懷桑擔任家主,是在他派出的心腹的暗示下,最終選擇刺殺聶懷桑。
聶懷桑很清楚的知道大哥是真的不想當家主,他們是請不回來他的,所以才設計讓自己被刺殺,用自己的生命為牢籠,将大哥牢牢禁锢在自己身邊。只是,他也沒想到,一向自認為最是了解人心的自己,這次失算了。當初自己算計人心為大哥報了仇,這次卻是自己的算計讓自己永遠失去了大哥。聶懷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後悔還是不後悔,他就這麽坐在陽光下,忽然就淚流滿面、痛哭失聲。
“讓他哭吧。”藍湛将魏嬰牽走,藍曦臣還站在原地,看着聶懷桑在那裏,無聲的嚎哭。
藍曦臣深深嘆了口氣,默默的,守了聶懷桑很久很久,直到他最後脫力癱倒在地上。藍曦臣這才走過去,将聶懷桑送回房間,安置在床榻上。
藍曦臣坐在床頭對雙眼紅腫的聶懷桑說:“懷桑,大哥的執念就是你,你要好好的,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放心吧,我們終将會有重逢的那一日,到了那天,你要好好的對大哥說‘對不起’,你知道的,大哥也一定會對你說,‘沒關系,誰叫你是我弟弟’。”
“會有重逢的那一日嗎?”聶懷桑的聲音,暗啞的不成樣子。
“放心吧,一定會的。”藍曦臣點點頭,“我們所有人都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的,你牽挂的人一定也牽挂着你,他會等你的。”
“二哥,我後悔了,如果我沒叫大哥回來,他還能開開心心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他還能活在這個人世間,我錯了,我不該讓大哥回來的。”聶懷桑最沒辦法原諒自己的,就是這一點,他設計讓大哥回來保護自己,卻沒想到因此卻害大哥失掉性命。
“懷桑,大哥心甘情願的。”藍曦臣揉揉聶懷桑的頭發,“大哥也是當了多年家主的人,他對那些人會不了解嗎?大哥遲早會回去的,你才是大哥最放心不下的人。大哥就算真的生氣,也是氣你為了實施苦肉計真的讓自己受傷慘重,記住,你的安全是大哥的執念,他是一開始,就是為了你的安全才回來的。”
“只是,懷桑,記住一件事,人心最經不起挑逗和蠱惑,你在他們心裏埋下了種子,你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的。阿羨那句話你要記住了,玩弄人心者終将被人心玩弄,別再做玩火的事情了。”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聶懷桑苦笑起來,“二哥,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會了。”
這天晚上,藍曦臣在屋子裏怎麽也坐不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反正就不想一個人待着,而弟弟和阿羨那裏似乎也不适合他去,想來想去,他一擡頭,發現自己正站在雅室的院門口。現在已經過了亥時,但雅室此刻還燈光瑩瑩,從燭火映照的影子看來,叔父還在烹茶,藍曦臣就這麽走到門口,叔父的房門是開着的,藍曦臣站在那裏看了叔父的背影許久,這才走了進去。
這一晚,叔侄倆人都違反了藍氏家規。這一晚,叔侄倆聊了很多,關于責任,關于家族,關于親人,關于人心。第二天,藍曦臣宣布,他将進行相親,迎娶适合的女修擔任家主夫人。
姑蘇藍氏,又要再度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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