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歲首

歲首

轉眼到了歲首這天,霍雲還在半夢半醒,外頭已經傳來聲聲爆竹響,她睜着惺忪的眼睛,驚覺手臂酸痛,這才意識到昨夜又熬太晚,不小心趴在桌上昏睡過去了。

她探頭望着大亮的窗外,眯了眯眼睛,起身關了窗後添了外衣,對鏡整理完畢後她開門走出去。

經過府門口時,看見玉崇抱着臂站在門外唧唧歪歪地說着什麽,手上還時不時指指點點,她走上前去,問道:“一大清早做什麽呢?”

玉崇看見來者是大人,笑呵呵道:“大人,新年要換桃符,正教幾個小孩畫神仙呢。”

“桃符?”霍雲皺起眉頭,大跨步走了出去,看着門後幾個小孩,本來想發火,奈何看見他們年紀小小的一時心軟,只是冷着臉道,“這裏不用挂桃符。”

或許是她看起來确實不善,幾個小孩也害怕地放下紙筆,小心翼翼地抱團跑了。

玉崇看他們跑了,想喊住他們又不敢喊,只好問道:“大人,這不是挂桃符驅邪的嘛?年年如此,怎麽?”

霍雲手指撿了撿畫了一半的神像圖,又看着門上模糊的神像,轉頭對玉崇道:“往年咱家常居宮中,怎知你在門上挂這個。以後都不用挂了。”

“可是,這樣會被邪祟纏身的。”

“那就讓它纏,挂上這個可也不見得明媚到哪兒去。”

霍雲滿不在乎道,一腳踩在了地上的木板上。

玉崇無奈,只好選擇沉默。

“陶信呢?怎麽沒見着人?”

霍雲盯着街上準備點燃爆竹的小孩,問道。

玉崇雖然正不痛快,還是規矩應答道:“臣本來讓陶大哥來幫忙,他說目前他還處于危險狀态,不能抛頭露面,所以這會兒應該在指導家奴裝點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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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裏啪啦——”

爆竹又響了起來,其中不乏孩童歡呼雀躍的聲音,以及過路大人的歡聲笑語。然而霍府門口冷冷清清,相鄰的兩處地方卻仿佛處在不同的世界。

爆竹聲停,世界像染了一層靛青色的水暈,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煙火味。霍雲看着四處奔跑的小孩,青煙袅袅間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在蕭家第一年,同樣是歲首,蕭家的親戚小孩圍着玩爆竹,而她卻抱着腿蹲在樹下,瞪着直溜溜的眼睛看他們嬉戲,因為她不能和蕭家人一起同桌吃飯,也不能和奴仆一起吃飯,畢竟那些奴仆覺得她太幹淨了,處處諷刺她。

于是她只能餓着肚子,至少看着別人玩鬧,自己也跟着開心,好像這樣能短暫地忘記自己饑腸辘辘的感覺。

可偏偏就是因為她總是盯着那些少爺小姐們,他們便拿着爆竹來戲弄她,她只能倉皇逃跑,留下身後不絕于耳的嘲笑聲。

她躲到了橋下,覺得那是最安全的地方,是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沒人能找到她。可她錯了,就在她趴在膝蓋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時候,一股香噴噴的飯菜味把她饑餓的肚子給勾醒了,她一睜眼便看見冒着熱氣的飯菜放在自己腳邊,還是她平時愛吃的,她舔了舔唇,探出身子四處看了看,只看見不遠處站在河邊的青白色身影……

又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響起,掐斷了霍雲的思緒。

玉崇見大人站着不動,以為大人還在氣桃符的事,便謝罪道:“是臣忘了大人的喜好,大人怎麽責罰,臣都毫無怨言。”

霍雲收回落在喧鬧處的目光,轉身道:“你是覺得咱家蠻不講理?”

玉崇一時語塞。

“罷了,不再犯便可。去讓下人備好屠蘇酒,晚上去姚府赴宴時捎上,莫要出差錯。還有……”

霍雲頓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玉崇,把他看得如坐針氈的,憋不住問道:“大人,臣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不行,你太高了。”

霍雲半天才吐出這一句話來。

玉崇不知所雲,霍雲所有所思道:“去春風閣。”

玉崇震驚,擋在霍雲前面,為難道:“大大大人,今日歲首,喜慶的日子,再去這煙花之地,怕是要落別人口舌。”

霍雲剜了他一眼,向他逼近了兩步,冷道:“你是覺得咱家和薛公公是臭味相投的人?”

玉崇被盯得不敢說話,身體微微後仰也不敢輕易往後撤一步,嘴上連道:“臣臣臣絕無這等想法……”

到了春風閣,霍雲點了小荷姑娘,這是春風閣默默無名的妓|女,雖然她容貌绮麗,但因她只接待窮酸書生和一些比較老實敦厚的人,那些大富大貴的公子爺便覺得掉價,襯不上自己的身份,于是便成了這些人最忌諱的青樓姑娘。

小荷從上到下看着霍雲一身書生衣裳道:“這次怎麽還換身打扮過來了,我都不太适應了。”

霍雲學着書生樣行了一禮,道:“若是我以那樣的身份來找你,肯定會給你招來不必要的災禍。”

小荷妩媚一笑,打掉霍雲行禮的手,正色道:“好了,不貧嘴了,你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自從你出宮後來這裏的次數少之又少,今天突然來……等等,你莫不是暴露身份了吧?”

她神色緊張起來,卻不敢說得太大聲。

霍雲還在蕭風學堂的時候一直受到其他學子的非議,因為她剛被蕭紀衡帶回蕭家時身上骨瘦如柴,加上本身女兒身,年紀尚小,模樣清秀,即便穿上一身男子校服,在外人看來,俨然還是一副女子樣貌。

不可避免的,她會成為那些人閑暇之餘玩弄的對象。當時她被騙到了春風閣,老鸨以為她是哪家姑娘,正打算收為己用,幸好小荷出手相助,為她解了圍。

她以為小荷要威脅自己,可小荷只是張望了下窗外,抱抱她說:“不用怕,不用怕。”

霍雲回神,聽到小荷姨的疑問,搖搖頭道:“沒有……”

剛說出這兩個字,她頓了一下,要說沒有也不是,只不過知道她身份的也就是楚淩禦一個,不提也罷。

“真的?”小荷歪着頭看她。

“好啦,真的。”霍雲推開她,無奈笑道。

小荷看着她藏着心事的表情,知道她定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才選擇閉口不談,她神色柔和下來,摸着她的手道:“自從你從宮中出來,一開始我都不敢認你,你穿着一身官服,她們說你是大太監,我都不敢相信,可如今看來,你還是你,沒有變。”

聞言,霍雲手指驟然縮了下,她在想,若是小荷姨知道她如今握着的手沾滿了鮮血,她又該怎麽想。

“所以,你來這裏不是來和我談心的吧?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看着也難受,有事不用藏着掖着,快說吧。”

霍雲見自己的心思被道破,象征性地笑了下,道:“其實,我……”

“讓我假扮你?!”小荷驚道,幸好聲音不算大聲,話音剛落,她連忙起身去門口查看,随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窗,再重新坐到霍雲身旁,道:“這真的不會有事嗎?”

見小荷有些害怕,她淡然解釋:“不會,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有個恩人在張家嗎?這次宴會,張氏也會去,你不就能見到他了嗎?”

“這……”小荷顯得有些猶豫,起身來回踱了兩圈,似乎是想明白了,她神色堅定道,“好,我去,不過你為何突然要我扮成你?”

霍雲也猜到她會問,一臉輕松道:“因為有人要趁機作亂,放心,我的侍衛會緊随你身旁,告訴你該怎麽做。”

她笑對小荷,眼神卻逐漸陰冷。

是的,這是一場鴻門宴。

只不過,獵人和獵物分別是誰,尚未可知。

談話完畢,霍雲從春風閣出來,玉崇緊随其後,街上依舊熱鬧非凡,一股淡淡的煙火味,夾雜着食物的香味,聞起來有些熟悉……是蔥花餅的香味。

她走到攤販跟前,看那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大圓餅,她莫名有些饞,便問老板:“多少錢一個?”

“五文錢。”老板邊忙活邊答道,“這位小公子在先,您先稍等。”

霍雲剛準備讓玉崇給錢,聽到這番話,不由自主地去看這所謂的“小公子”,微微一低頭就看見熟悉的身影。

原來是楚淩禦。

許久不見,好像長高了一點點。

她沒出聲,也不許玉崇出聲,就靜靜地等在楚淩禦身後。

“小公子,您的餅做好了,兩個,十文錢。”

攤販老板把熱乎的餅打包好,遞給楚淩禦,楚淩禦接過餅,把錢遞給老板,順便道:“老板,後面的不用買了,我把她那一份也買了。”

不等老板回應,他轉身拿了個餅給霍雲,“給你,熱乎着呢。”

老板笑道:“哈哈哈原來是認識的啊!”

玉崇:沒有我的。

霍雲看着跟前的燒餅,一愣,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只是手已經先一步拿住了燒餅。

楚淩禦瞅了玉崇一眼,掰了一半遞給他,“不知道你也在,一半給你。”

玉崇:“這……”他看着霍雲的臉色,不敢輕易接過。

“咱家……我吃不了那麽多,這個給你,我吃一半便好。”

霍雲說話間已經拿過那半塊餅,把手裏完整的燒餅塞給了玉崇。

玉崇:有餅了,但不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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