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歲首

歲首

“裕安!”

楚淩禦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倍感驚訝,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卻突然想起哪裏不對勁,可關叔已經聽見了喊叫,擡頭往聲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騎在馬背上。

楚淩禦趕緊扭過了頭。

季楓禾見狀,正好前面還在排隊進姚府,自己也不趕着下車,便問道:“真人怎麽了?看起來一臉慌張的樣子。”

楚淩禦搖搖頭,忙道:“沒事沒事。”

可那邊的關叔卻堅信自己沒聽錯,滿腹狐疑地對張舒羽道:“少爺,方才那邊的……喊了你一聲。”

“誰?”張舒羽剛才注意力都在自己卡住車縫的袖口上,全然沒注意到有人喊了自己,眼下他才把袖子揪出來,便聽到關叔的話往旁邊看去。

誰知道楚淩禦剛好把馬往後退了退,張舒羽轉頭看去時眼神正好對上馬車裏的季楓禾。

他一愣,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倒是季楓禾先注意到他,率先一步朝他莞爾一笑。他回過神來,眼睛不知該放哪兒,看慣了穿校服的她,如今她和尋常女子一樣穿着華裳,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适從。呆滞了好半晌,他才似笑非笑地拱手一禮道:“見過季小姐。”

季楓禾聽到這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語氣略帶戲谑道:“這麽拘謹,不太像你,如今場合雖然正式,我們也是同窗,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張舒羽飄開眼神,忽然又和往常一樣樂呵呵道:“也是,恐怕也就姚兄在你面前才這麽拘謹,楓禾你說是不是?”

季楓禾也沒想到張舒羽會突然提到姚旻,心驚膽戰地探頭朝前面瞅了一眼,發現哥哥沒有留意這邊她才洩了口氣。

張舒羽似乎看出季楓禾的不開心,忙面有愧色道:“是我口不擇言,忘了楓禾的難處了。”

季楓禾微微搖頭,“無礙。”

兩人寒暄了片刻後陷入沉默,張舒羽回過頭,怒氣兇兇地瞪了關叔一眼,小聲道:“關叔,你厚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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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叔有些委屈,“少爺,屬下不是說季小姐,是那個……”

“別給我那個這個了,快準備随分。”

張舒羽下了馬車,略不耐煩地叮囑了兩句,關叔忙應聲差人去取随禮過來。

待張舒羽走遠,楚淩禦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不過,他見關叔帶了一群人,手裏大包小包提着,不像是臨時準備的,可他不是說對這些官僚宴會不感興趣麽?

多虧了季雲城,楚淩禦順利進入了姚府,随在季家兩兄妹身後,昂首挺胸,仿佛本來就是季家人,姚府門口的小厮都不停地上下打量他。

季楓禾一直留心地看着府裏的每一處地方,不管是草木還是房屋建築,都和自己小時來這裏時幾乎一樣,仿佛不曾變過。

一行人跟着來賓隊伍過橋,夜下的橋下小河捧着月光,波光粼粼,河邊樹葉如美人沐浴在河中,橋沿幾盞昏黃燈明滅,照亮着從橋上走過的人影。

楚淩禦雖然故作深沉地板着臉,眼睛卻一直不安分地四處觀察,這來賓都是按照權位排的,最前面是姚家的管事領隊,接着就是蕭家和北司,之後則是趙、柳、張、季。

也就是說,季家是來赴宴的賓客中位分最低的。楚淩禦自然而然就跟在了最後面,因為擡随禮的各家家臣走的是另一條路。

到了正堂,各個席位都已備好,各家按座位落座,楚淩禦自然坐在了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剛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嘴唇,因為桌上的食物看起來讓人垂涎欲滴。

只是他的“貪态”似乎被季雲城看了出來,他手指敲了敲楚淩禦的桌子,恥笑道:“真人可不是看見點美味佳肴就饑渴難耐的人吧?晚輩可要提醒真人,別丢你身為大師的面子,更別丢了我季家的尊嚴。”

楚淩禦咽了咽喉嚨,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這哪裏是提醒,分明是譏諷加嘲笑的語氣。

他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轉頭看到門外藍黑的空中飄了幾點白白的東西,他遲疑了須臾,适才反應過來。

下雪了!

他本想起身,可眼看衆人已經準備就緒,只等姚相到場,就瞬間老實安分地正襟危坐起來,看着自己坐姿沒什麽問題後,他擡頭掃了一圈權貴們,直到目光落在一襲紫金色花衣上,他視線上移,是霍雲?

怎麽看起來有點不太像她。

玉崇還是那個老樣子,規規矩矩地立在霍雲身側,只不過霍雲的另一邊多了個沒見過的婢女,模樣是清秀的,只是臉上多了許多顯眼的斑點,卻也不失為一種特色。

“咚——”

忽然不知什麽乍響,衆人齊齊往門口看去,只見來人一臉威嚴,即便身上的衣服可能還不及在坐的某些人華貴,那指粗的劍眉壓着透露陰骛的眼睛,分明是個文官,卻讓人望而生畏。

姚旻才剛過而立之年,跟在老父親身後就顯得稚嫩了許多。

書屏緊張地看着小姐的神情,發現小姐垂着眸才稍微放下了心。畢竟坐在小姐對面的就是張家,若是被張家人知道季家小姐心有他人,要是退了親,再尋良人可是難上加難,更何況還和姚相沾了點緣由,沒有哪個傻子願意淌這趟渾水。

“今天是歲首,諸位能賞姚某面子來赴這場宴會說明心中還是有我這個左相的,各位不必拘束,只當是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桌上美食美酒,任君享用!”姚相慷慨陳詞一番後坐了下來,斂袖提起案桌上的酒器道:“姚某先幹,諸位請便!”

姚旻坐在他身側,也跟着拿起酒杯敬過在場賓客,仰頭一飲而盡。

“好,好。既然姚相這麽豪爽,吾等也不能輕慢吶!”蕭遷帶頭豪放一語,衆人紛紛互相敬酒而飲。

楚淩禦學着他們的樣子,将杯中甘酒一飲而盡,卻發現這東西竟如此難喝,一口入喉,苦辣不已,緊接着由臉到腦升上一股溫熱,莫名讓人渾身一顫。

“哈——好辣!”

楚淩禦悄悄作嘔,幸好他在角落裏,沒人發現他的窘态。

“今日薛公公沒來,實在是可惜,姚某派人前去也總是閉門謝客,霍公公不知可有他的消息?”

姚相飲畢,沒有任何征兆地問出這句話來,“霍雲”倒吸一口涼氣,眼睛剛往旁邊一瞟,旁邊的婢女便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是在安撫她,只聽婢女不動聲色地晃了晃她的手指。

小荷心裏定千萬般個後悔,對于她來說,面對如此震懾的場面簡直要把她胸口的小心髒給拉出來,她平時的嘴上功夫也就只能應付那些常年混跡青樓的不入流纨绔公子,真要面對這些權貴,她簡直連舌頭都捋不直。

她照着霍雲的意思搖了搖頭,用着宦官特有的聲調道:“不知。”

“季小姐,你那兒還有沒有這個啊?”

楚淩禦覺得這稱為酒的東西好生奇怪,越喝越起勁,一不小心把自己桌上的都喝完了,一轉頭見季楓禾一口都沒喝,便忍不住問了一聲。

季楓禾正提着耳朵,聚精會神地聽着姚相和霍公公的對話,沒有空餘的心思去理會楚淩禦,只讓書屏把桌上的酒全給三語真人。

這可正中書屏下懷,她生怕小姐飲酒,這下可好,把酒全給真人了,她得到命令,二話不說就将桌上所有的酒都端到了三語真人桌上。

楚淩禦喜笑顏開,盡管臉上已經紅撲撲了,他還是一臉餍足地把美酒灌入喉中,迷迷糊糊中感覺周圍的聲音都不那麽清晰了,有時像有一群人在叽叽喳喳地說着,有時又像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往前面看去,眼前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不知?”姚相點了下眉頭,似乎是不大相信,陰陽怪氣道,“薛公公年事已高,聽聞前些日子……受了傷,是在入宮途經唳鳴山時被陰鬼吓着了,難道,他沒差人告訴你?”

小荷一動不動,等着霍雲給她提示,霍雲想了片刻,抽了兩下小荷袖子。

小荷便點了點頭,鎮定自若道:“确實沒有。”

衆人面面相觑,無一人發聲。

要說急的可能誰都比不過玉崇,若是大人親自上,肯定三言兩語就能讓姚相知難而退,可小荷的回答顯然太蒼白無力了,只會讓人覺得還能得寸進尺,而且也有些愛搭不搭的意味,不免容易讓人生厭。

眼看局面就要“死”下去,蕭紀衡卻忽然插進話道:“姚相,這薛公公受了傷,如今還在養傷中,但是他老人家知道不能枉費您的好心,便特意與我蕭家親近,讓我們替他将随禮送來,權當他來赴宴了。”

蕭遷朝自己兒子投去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卻被蕭紀衡視而不見。

“啪啪!”蕭紀衡拍了兩下手,門外随即進來三個小厮,中間那個手上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玉壺。

姚相眯了眯眼,問蕭紀衡:“這是什麽?”

蕭紀衡起身走到小厮身旁,将玉壺上的蓋子取下,用手輕輕扇了扇,随即一股香味撲面而來,衆人逐露驚喜之色。

看到衆人意料之中的反應,蕭紀衡笑了笑,解釋道:“這是來自外域的美酒,是先皇賞賜給薛公公的,他稱自己都不舍得喝,此番為了向姚相表明誠意才獻上此酒。”

語畢,他示意了下小厮,小厮便利落地給姚相添上了一杯。

姚相看着那酒杯裏略微渾濁的液體,遲遲沒有動它,他掃了衆人一圈,突然笑出聲,“如此美酒,姚某怎麽舍得獨享,既然是薛公公的賠禮,霍公公同身為北司人自然不可怠慢。”

霍雲眼睜睜看着小厮給小荷面前的酒杯倒滿,看了蕭紀衡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但這酒,如果姚相沒喝,小荷是萬萬不能喝的。

姚相:“請吧。”

其他衆人看得目光直直,仿佛這香味瞬間讓他們失去對自己桌前美味的興趣。

醉得暈頭轉向的楚淩禦半睡半醒間聞到酒香味,費力擡起眼皮,看見那小厮托盤上的玉壺,鬼迷心竅似的站起身來。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便見他撲了上去,小厮顯然被吓了個猝不及防,托盤沒拿穩,那玉壺便“啪”一聲脆響,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然而那原本應該是甘甜美酒的液體卻忽然浮起了泡沫……

楚淩禦腳一軟趴在了小荷身前的案桌上。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驚恐萬分。

姚相見狀,立馬将那酒倒掉,果不其然,出現一樣的情況。

他怒斥蕭紀衡:“這是怎麽回事?!”

蕭遷見狀,感覺大事不妙,也不知道自己的蠢兒子究竟做了什麽,只好趕緊離開席位,辯解道:“姚相,這其中一定存在誤會!我兒向來愚笨,想必是被不懷好意的人利用了!不然,為何有些人看見這毒酒竟面不改色心不跳?”

說着他還往霍雲的方向看了看。

姚相看向霍雲:“霍公公,你怎麽不喝?還是說,你知道這酒裏有毒?”

小荷看着衆人聚過來的眼神,不知道該怎麽辦,小手拽了拽霍雲。霍雲不太相信蕭紀衡會做這麽傻的事,正猶豫着該怎麽辦,忽然桌子一晃,楚淩禦摸着那酒杯,不等衆人喘一口氣,他便含住杯口,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霍雲眉頭緊蹙。

衆人一臉驚恐。

季雲城見狀,似乎是覺得報複霍雲的時機來了,他怒道:“這可是毒酒!這位是我季家專門請來的三語真人,霍公公這是何居心?”

“是啊是啊……”

“居心叵測啊!”

張舒羽就像看熱鬧一樣,邊吃着山珍海味邊撐着腦袋聽着,倒是懶得去舔一嘴。

小荷冷汗直流,快有些要亂了陣腳,霍雲卻悄悄安撫她,在她手裏寫下暗號。

小荷理了理思緒,控制住自己的嗓音讓自己盡量不要發抖,片刻後她道:“姚相,薛公公與咱家同屬北司的人,可也是我朝的忠臣,怎麽會對姚相下毒手,這是陷咱家為不忠不義之輩,更何況在如此重大的場面大膽行如此不茍行為,不是在笑在場的人都是無頭無腦之輩嗎?”

“這……”

衆人聞言,紛紛議論起來,顯然是因為被冠上“無頭無腦之輩”而感到相當不滿。

蕭遷道:“臣以為霍公公說得極是,此事定是有人背後作梗,誣陷我們蕭家,同時還無視北司,挑撥薛公公和霍公公的關系。還請姚相明察!”

霍雲心裏冷笑,這蕭遷變臉變得還真是快。

此姚相眼見此事一時難了,只好道:“來人,将這幾個小厮押下去,擇時審問!”

幾個小厮無故被抓,也是苦苦喊冤,可到底人微言輕,都被控制了起來,正待幾人快被押走,姚相忽然道:“等等,将這位……真人,也一并帶出去,多半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到時候交給仵作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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