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出了店門後,溫明光才接到那個胖子的電話,問他買好東西沒有,我很懷疑那人是故意等到現在才打電話的。甚至已經買東西回家了,只是過來接我跟溫明光。
“買好了,現在已經五點半了,直接送我們去李洵美家吧,我和我哥就随便去看看,幾分鐘後就走,你在外面路上等我們……”
兩人閑聊幾句後,溫明光忽然又轉頭看着我,說:“明天胖子他們要去釣小龍蝦,你去不去?”
我心說你想去就去,問我幹嗎,嘴上說:“都行,随便。”
溫明光動了動嘴唇,對着手機說:“明天我和我哥也去。具體時間是幾點?”
“下午……下午四點來接你們。”胖子說。
溫明光說:“明天中午就來接我們吧,我和我哥買菜過你家吃飯。”
胖子問:“我那個朋友做的飯菜吃得習慣嗎明哥?”
溫明光說:“比我哥做得還差點,但也不錯。”
胖子哈哈一笑說:“我那個朋友以前是做廚師的呢,看來是經常在工地上吃快餐,沒經常做飯,手藝生疏了。”
溫明光笑道:“哪裏哪裏,是我以前經常吃我哥做的飯,吃習慣了,覺得別人做得再好吃,也還是差點家的味道。”
胖子:“那你們明天是要自己動手做,還是讓我那個朋友做呢?”
溫明光擡頭又看向我,我丢給他一個白眼,想得美,讓我做飯,得寸進尺了還。
“明天再說吧,你先開車過來,送我們回別墅。”
溫明光笑着說完,挂了電話,回過頭時,見我在查機票,笑着問我:“你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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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漠然地合上手機,說:“等看了李洵美他媽,我就回去了。”
溫明光斂了笑,眉頭緊蹙,怔怔地看着我,說:“不去玩了嗎?”
我笑了笑,難過地低下頭站起身說:“不玩了,玩不起。你說的,不能一笑泯恩仇,我還玩什麽呢。”
溫明光走到我跟前站住,低聲笑了笑說:“你就盯着我說的這幾個字認真,別的都無視是嗎?”
我把頭埋得更深:“我沒有你那麽有能耐,進一步退一步都有路走。我自己的路都是一磚一瓦現鋪的,就怕走錯一步,就回不了頭。”
溫明光輕蔑地一笑:“說到底你就是不敢面對我,你覺得我媽說的都是對的,你什麽都聽她的,都站她那一邊,”
我抖了個哆嗦,勉強笑着說:“我沒有站誰那一邊,你們一家三口,我都是一個态度,一視同仁。”
“那為什麽我以前上學,在學校發生什麽雞毛蒜皮的事你都要向我媽彙報?”溫明光大聲喝道,“怪我小時候對你不好嗎?可是後來上高中、大學……我慢慢地改了啊,你知道的吧,我都把你當親哥一樣了,到哪都帶着你玩,帶着你打游戲,你卻還是在背後出賣我。”
我無話可說,沉默着抱着手機蹲在店門口。
“我那麽相信你,就算你無數次在背後捅我刀子跟着李洵美鬼混我都所謂,但是……”溫明光說着說着突然哽咽道,“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有廉恥心的,你不會什麽都怪我頭上。可你自己想想,我媽跟你打電話,你怎麽跟我媽說的——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複查跑了,卻跟我媽說是我逼你喝毒藥去死,你害怕才逃的……”
我忍無可忍擡眸看着他,咬牙說道:“有什麽區別嗎?你女朋友死了,我活着,你天天有事沒事陰沉着臉來打擾我?半夜三更打我電話耍着玩當消遣,我就不能逃嗎?”
“我那時只是,”溫明光輕咳一聲,垂下眼眸解釋說,“只是打電話确認一下,怕你也會想不開……去自殺……”
“自殺”兩個字他說的很輕,我卻分明從這兩個字裏聽出另一層蒙昧的意思來。
“呵,我怕死還來不及!我還自殺,神經病!”我站起身,好像要和什麽人打電話一樣走到離他更遠的距離翻看飛機票。
這天氣,明明是北方,卻感覺跟惠城一樣熱,熱得人心煩意亂。
大約十七八分鐘後,胖子一個人開車過來了,臉上還有油膩沒擦幹淨,這就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他是回家吃了飯才過來的。
“哥,上車。”溫明光率先去開了車門。
有外人看着,我也不好推辭,徑直上了車後,溫明光緊跟着也上車了。
“哎,明哥,你跟你哥感情這樣好,以前怎麽沒聽見你說啊?”十字路口停車等綠燈,胖子開了音響,雷區蹦迪。
“他不是我親哥。”溫明光将衣服袋子丢在腳下,從充電器禮盒裏拆開新買的充電器,插在車上的數據線接口處,然後朝我伸出手。
我默了兩秒,說:“回去再充吧。”
溫明光看着我:“你是不是怕我把你賣了?”
我說:“随你便。”
溫明光探頭問胖子:“你們村裏還有買上門女婿的嗎?”
胖子跟着音樂搖頭晃腦,笑着說:“有,比較窮的人家會買個上門女婿,就跟買兒媳婦一樣。”
溫明光笑問:“你覺得我哥在你們村裏值幾個錢?”
胖子打着哈哈:“明哥,這話可不興說。”
溫明光:“說吧,我哥不會生氣的。”
胖子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你哥已經生氣了。”
溫明光呵呵冷笑:“你從哪看出來的?”
胖子說:“你哥一看就是那種不愛說話的,只有對熟悉的人才會吐露心聲的人。”
溫明光笑了:“不對,我哥不是那樣的人,他心裏想啥從來只有他清楚。”
胖子有些不相信地說:“不至于吧,你哥有這麽悶騷嗎?”
溫明光說:“不是悶騷,他是怕別人知道他是雙性戀,女的男的都喜歡。”
胖子是見過世面的,笑着說:“這樣啊……”然後沒有然後。
我是透明人,我覺得我從裏到外已經被人扒光了,沒有秘密可言。
溫明光是什麽時候知道這個秘密的我不想深究,但我很清楚,如果繼續待在溫明光身邊我遲早會瘋。今晚我看了李洵美他媽,我必須得收拾東西走人。
我閉上眼,晃晃悠悠到了花崗村,村裏家家戶戶都是二層樓房,挨挨擠擠,中間只留能容一輛車經過的水泥路,路邊種滿了白楊樹,楊花如雪絮,四下裏飄飄悠悠。
“快進屋,這裏楊花太多了,飄在身上癢。”胖子動作迅速地跑下車,拉起衣領兜着頭奔進了一戶人家。
我和溫明光則一前一後地跟着進去了,那戶人家就是李洵美妹妹家。
李洵美母親家住在他家後面不遠處的山坳裏,李家妹妹帶我們去了李洵美母親家裏,我猜胖子只是借妹妹家裏的院落停車。
溫明光和胖子對李洵美母親家似乎輕車熟路,打頭陣走在前面。路很窄,是土路,兩邊長滿了雜草,只能過一輛獨輪摩托車。我和那個李家妹妹慢慢跟在後面。
說真的,我沒想到已經二十一世紀了,還能親眼看見有些人家住在山坳裏。
我不禁想問:李洵美辛辛苦苦才考上大學走出山坳,花樣年華,為什麽那麽想不開去自殺,還騙我說讓我去幫忙拎東西……
N個小時前,溫明光說是因為我,我仍懷着一絲僥幸覺得自己無辜。但現在我又換了一個思維,溫明光都知道我隐瞞的秘密,那李洵美,會不會也知道?
可就算她知道又怎麽樣,她自殺之前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天天泡圖書館,被導員催着忙着趕與半導體相關的畢業論文。
會不會是……我心裏隐隐猜到什麽,又搖了搖頭,自我否定了這個推論。
但是很快這個推論就被驗證了。我把手機忘在了車上,想起來的時候已經走了一半路程,我想回去拿手機,我走哪都想帶手機,總覺得有手機在身邊比較安全。
“我手機忘了拿,車鑰匙給我,我回去一趟。”幾番糾結之後,我開口了。
溫明光沉着臉看着我,沒有言語,從胖子手裏接過車鑰匙,停在路旁站着等我。
等我慢搖慢擺走到溫明光旁邊之時,那個李家妹妹和胖子已經在遠處變成了一條直線上的兩個小點。
“是我去幫你拿,還是你自己去?”溫明光握着車鑰匙問。
我臉上挂着抱歉的笑,說:“我自己去就行。”
溫明光目光冷淡地看着我:“我還能相信你嗎?”
我低頭看着路邊的雜草,看着粘在鞋幫上的黃泥,聽着自己搖擺不定的心跳,迫切想逃離的心跳,說:“你信不信無所謂,鑰匙給我。”
“李洵美已經走了……”溫明光低聲說。
“嗯……鑰匙給我。”我伸出手。
“我後悔了,我不該拿她當賭注的……”賭李洵美會喜歡我們當中的誰,結果他贏了。
“……”
“你能不走嗎?”溫明光面目崩潰地說完,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捉住我的一只袖子,蹲在地上,哽咽着說道,“快大學畢業的前段時間,在西川,你喝醉酒趴在我背上撒酒瘋說喜歡我的時候……我聽到了,我只是那時候不太敢相信……你明白嗎?”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着。
我明白,我也蹲下了,像個小孩一樣拔着路邊的草,一根又一根,一字一句說道,“對不起,那時候太天真了,可能是怕畢業了,離開學校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在一想,還是太粗心了,居然敢在你面前喝醉,也許那時候我根本沒醉吧。不然,變心喜歡上李洵美又是怎麽回事呢。反正經歷那場車禍之後,我腦震蕩,全忘光了。如今舊事重提沒多大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該拿起的拿起,該放下的放下。”
天知道我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話有多淡定,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出掩藏在心底的秘密,掩藏我最初最動心的人,欲蓋彌彰,自欺欺人,這樣似乎好受很多。
溫明光很聰明,就在我快要把腳邊的嫩草芽拔幹淨之前給了我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