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你在找什麽?”溫明光這孫子陰魂不散。

“沒什麽,就是充電器不見了。”我說話自相矛盾。

“我有,用我的。”溫明光好心腸地把自己的手機充電器撥了,遞給我。

我看了他一眼,握緊手裏的蘋果手機,倔強地說:“不用,我自己上街買。”一個充電器我還是買得起的,不需要他充好人。

“你非要跟我犟是吧?”溫明光終于撕破臉說人話了。

我盯着這張京劇一樣善變的面皮不合時宜地笑了笑,說:“嗯,你也一樣,彼此彼此。”

“景之……”溫明光像是在感慨着什麽。

我嘴皮子薄,聽不得軟話,當即怼了回去:“別這麽叫我,老子聽不慣。”

溫明光用他鷹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身上劃出幾道口子:“哦,當初李洵美不也是這麽叫你嗎?我看你聽着挺開心的。還是說,你是欺騙李洵美,釣着她,耍着我玩呢?”

“明光,你比我清楚,一直都是你在耍我。讓我代你買花,讓我替你給李洵美買早餐送早餐,送各種禮物是你,我說了讓你自己去,你不去。我提醒過你了,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不止一次說過:時間長了,李洵美很容易對我有好感。你不信,看着我和李洵美越陷越深,你覺得很好玩是吧……現在我也不想說這些了,反正我已經不喜歡李洵美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我歇了口氣,垂下眼簾,咬咬牙道,“你讓開,我要出去!”

“我不讓,你把話說清楚,你為什麽不喜歡李洵美了?”溫明光猛地推了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推到牆頭。

我來氣了,瞪着他:“不為什麽,就是不喜歡了。”說完就想逃開,被溫明光用身體擋住了。

“知道李洵美為什麽自殺嗎?”溫明光眼眶濕潤,直愣愣地看着我,嘴唇發紫。

我低着頭不說話,他語無倫次地說:“你說你喜歡她,想跟她過一輩子,想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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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喜歡是喜歡,但我不想娶。”時隔多年,我也将壓在心底的話一吐為快,直視他的眼睛道,“我不過是個送人情的,不該惦記的點到為止,留個情面,日後好相見。”

“岑景之,你有沒有心,嗯?”溫明光氣急敗壞地捶着我耳側的牆面,質問我,“你到底有沒有心?”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的吧。”我強忍着怒氣,說,“從你跟她訂婚的那天開始,我就已經跟她保持距離了。是,之前你們分分合合,沒有确認關系的時候我無數次蠢蠢欲動過,但是你們最終确認關系了,我還有什麽可以惦記的。對了,這麽多年,有句話忘了和你說。李洵美出車禍的那天。如果不是她告訴我,說你和你媽在食樂美商場購物,需我去幫忙拎東西裝車,我根本不會去……”

“……”溫明光如遭雷轟雷轟地看着,良久沒有說話。

短暫的沉默之後,溫明光似乎找回了一絲理智,拍着我的肩膀,低聲對我說:“你撿了一條命,你知道嗎?”

我疑窦重重地推開他的手臂,從背包裏翻出兩個面包,一個扔在他面前的沙發上,一個撕開包裝叼在嘴裏去了卧室。

就在此時,熟悉的電話鈴聲響了,是百慕三石的《沙灘往事》,我條件反射去拿自己的手機,結果發現并不是我的手機響。

“喂。”溫明光捏着那塊面包,陰沉着臉回到卧室,拿起手機又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是那個胖子打來的,問他要不要去他家吃飯。

“街上有店鋪嗎?”溫明光嚼着幹巴巴的面包問。

“有,大把的商店,賣啥的都有。”

“有賣衣服的嗎?還有……蘋果店有嗎?我哥想買個充電器?”溫明光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沒有換衣服。也是,他就空着手來的,除了手機和充電器啥也沒帶。

“你等等我問下我媽。媽,咱們家街上有沒有蘋果手機店……我媽說有,蜜雪冰城,燒烤店大排檔,蘭州拉面啥的也有。跟惠城一樣一樣的,只是離村子遠些,正好家裏沒菜了,可以和你們一起去逛逛。”

“好,那你等下過來接我們吧。”

溫明光寒暄了幾句,挂斷電話後,又走到卧室門口,看了我一眼,說:“你去不去?”

廢話,有車我當然去。電話裏都“我哥我們”了,完了還問我去不去,幾個意思?

我懶得理他,“嗯”了一聲。

“嗯?嗯是去還是不去?不去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回來。”溫明光說話聲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我冷着臉說:“去,我自己有錢,我自己會買。”

“我知道你有錢,你的錢都填坑裏去了。”溫明光話裏帶刺。

“我愛填哪跟你沒關系。”溫明光這孫子今天是專跟我過不去了,我說啥他都要往別的地方延伸幾句,不達到氣死我的目的誓不罷休。

“等下上街你想吃啥?”溫明光沒話找話,“不吃餓死了我就扔野地裏一埋。”

“随你的便。”我算是投降了,跟他沒法好好說話。

雙方暫時休戰。

十幾分鐘後,胖子和他老婆夫妻倆,還有那個工友來了。

夫妻倆坐前面,我和溫明光中間,那個工友坐後面。

很快到了街上,找停車位停好車後,雙方分頭行動。夫妻倆和工友一路去大超市,我和溫明光一路。

準确說我想單獨行動,但溫明光這孫子非要跟在我後頭。

沒辦法,我硬着頭皮進了蘋果手機店。

一問價格,比惠城還貴,我瞬間不想買了,想買個便宜的平替。

正準備尴尬地離開時,溫明光這孫子掃了微信。“又不貴,買一個備用。”趁營業員轉身拿禮盒時,溫明光忽然歪頭對我說,“你要實在不想用,我回去把我的給你,我用新的。”

這有區別嗎?我想拒絕,但是實在不好為錢跟他争辯。

于是雙方若無其事地出了手機店,接着就是逛商場。

商場沒什麽好逛的,都是女裝居多,溫明光逛了幾家僅有的男裝下來,一件沒挑到,自言自語地說:“不好看,我再逛逛。”

一逛又是半個小時,他生龍活虎,我倒是真的感覺餓了,肚子抽得慌。

等他又走進一家男裝店時,我空着手靠着外面的牆壁蹲了下來,眼前人影幢幢,我兩腿發酸,舉目思食。

“哥……過來看看這件好看嗎?”那孫子在門裏叫我,我沒應。

“岑景之……”那孫子拿着衣服走出門,看了我一眼,皺着眉頭道,“你蹲着幹什麽?”

我有氣無力地說:“你看好了趕緊買,我累了,想回去了。”

“你幫我挑一件。”那孫子舉着兩件衣服出選擇題。

我沒有答題的欲望,說:“你選哪件都一樣,都好看。”

店裏的銷售員小姐姐也附和道:“就是,帥哥身材好,穿啥都好看。”

我冷嗤一聲,扭過頭去。

于是不差錢的孫子兩件都買了,晚了領着袋子出了商場,二話不說一頭紮進了蜜雪冰城,買了兩杯檸檬水,買回來了又問我喝不喝。

朕乏了,兩手插在兜裏在大街上尋朕的膳食。

一眼瞄見四川麻辣香鍋的招牌,朕搖搖擺擺走了進去。

入座,點餐,朕低頭巡視各大app。

“我吃什麽?”不愛吃辣的孫子坐在旁邊,将一杯檸檬水推到我跟前問我。

我低頭看手機的電量只剩10%,斜眼看了看還掌握在溫明光手裏的充電器,看着危機感頓生,擺正了心情,盡量溫柔了語氣:“對面有沙縣小吃,去吧。”

“我不想吃粉。”溫明光一臉嫌棄地說。

我說:“你看你是不餓,餓了你就什麽也吃得下了。”

溫明光放低了要求:“你改成微辣吧,我吃一點。”

我低頭看着手機裏的兩個未接來電,是溫廷烨打來的,果斷挂了電話,說:“吃一點你還不如不吃。”

溫明光闊氣地說:“我付錢。”

我關了手機,坦坦蕩蕩地放在桌上,順從地拿起檸檬水抿了一口:“行,你去跟老板說。”

溫明光轉頭就去說了,我掃視了一下桌子,沒看見筷子,後來發現筷子在後面消毒櫃裏,需要自己去取,于是起身離開了座位。

我領着筷子回原位,看見溫明光領着袋子拿着我的手機站在門口東張西望。

“我以為你不吃了,走了。”溫明光驀然回首,憂郁的眼神立即神采奕奕,難得兌出一個笑,把我的手機遞給我,複又重新坐下。

我将筷子擺在桌上,他一雙,我一雙。

“謝謝。”溫明光把手裏的袋子放下,騰開手拿起筷子又放下,忽然說,“我忽然想起兩年前,我媽叫我陪你去北京醫院做腦部複查,還沒上飛機,你跟我說你渴了去買飲料,出了惠城機場,就再也沒回來過。”

我沒說話,掏出手機瞎劃。

和他去惠城機場臨時出走的事我是記得的,但具體為何,我潛意識抗拒自己去回想。

“為什麽不去複查?你就不怕有後遺症。”溫明光看着我,語氣和善地說。

“覺得我自己恢複得很好,不用去。”我埋着頭說。

“是不是我那天吼你了,你不高興。”溫明光低聲笑着說。

“不是,”我口是心非地摸摸鼻子,賠笑着說,“我早就習慣了。”

溫明光沒有說話,而我卻難以抑制地想起兩年前和他去惠城機場的事。

那天下着小雨,他開的車,到了機場才跟我說,他在網上買了機票——買的後半夜的機票,正常人不會在後半夜買機票。

但他發神經買了,還在機場附近定了酒店,單人房,單人床。

我卻更在意的是天氣預報——後半夜是大雨。

猶記當時,溫明光趁我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的時候,堵着我在逼仄的衛生間裏,掐着我的脖子,在我耳邊笑得鬼氣森森:“要是飛機失事就好了,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我清楚地記得自己這樣回答他:“你想要我死,賠上自己不值當,給我買一瓶毒藥吧,讓我死得徹底點,就在這個房間……”話沒說完,溫明光就發了瘋,揪着我的頭,幾個拳頭下去,我就什麽話也不說了,抱着衣服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聽着他推門而出,歇斯底裏地在房間裏吼叫。

後半夜雨小了,他又跟沒事人一樣,拽着躺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的我去機場……

服務員上了幹鍋,我麻利地下了筷子。可能是辣的緣故,溫明光吃得滿臉通紅。

“我明明說了微辣,怎麽還是這麽辣。”溫明光直吐舌頭,喝完自己的檸檬水又去拿了兩罐冰啤。

“我不喝。”我伸筷子夾了一塊羊肉,在碗裏劃了個稀碎。

溫明光在對面說:“我知道,我也不敢讓你喝,你一喝酒……咳咳……”溫明光嗆了一口,低頭拿紙巾擦額頭上的汗,繼續道,“意識不清,做了啥說了啥第二天全忘幹淨。”

我戳着碗裏稀碎的羊肉卷,茫然失措地擡頭,琢磨着這句話,越琢磨越覺得這句話別有深意。

“我什麽時候醉過了?”我說。

“很久以前,不說也罷。”溫明光明顯不想提。

而我最讨厭別人只說半句話,立即拉下了臉:“成,你不說就一輩子別說,帶到棺材裏爛成灰。”

溫明光停下筷子,一臉高深莫測,說:“你說人喝醉酒以後潛意識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略一思索,答道:“既然是潛意識說的,肯定是心裏話。”

溫明光順勢問我:“如果當初我沒跟你去惠大讀書,你和李洵美是不是會結婚?”

他都把話說得這麽敞亮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如實說道:“額,大概率是的,可能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

溫明光幹笑一聲,伸筷子夾了一塊藕片到碗裏,戳着藕片上的孔,繼續問:“你這兩年去哪了?”

我低着頭吃碗裏的菜:“海城。”

溫明光點點頭:“挺遠的,你就那麽怕我。”

我冷笑:“我不是怕你,是怕死。”

溫明光:“現在呢?”

我:“不知道,兩年前你不是這個樣。”

溫明光:“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不想遇見你。”

我說:“我也不想,但是沒辦法,你媽非要帶我去你家。”

溫明光一臉深沉:“你父母害得我爸癱瘓,還撞死了我妹妹,就算沒有李洵美,我們也不能一笑泯恩仇。”

我苦笑,說:“嗯……”我父母死了,不代表我不需要償還。償還的辦法有很多種,包括最先遇到李洵美的是我,但我可以克制地埋藏在心底。也許溫明光所謂的酒後吐真言,指的是這個。

想到這個,我覺得我挺窩囊的,鼻子酸酸的,不想繼續和他聊天了,想找個角落靜靜待着。

溫明光蹙着眉頭,約莫是覺察到我不爽了,沒有再言語。

但好在我倆說開了,往後應該不用躲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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