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與此同時，泡在溫湯中的封暮遠，也想了很多。

他沒像從前那般筆直僵立在水中，而是挑了塊高度合适的青石盤腿而坐，冒着熱氣的泉水正好沒過他胸口，蒸騰水汽又将他整個藏到缭繞白霧後。

青棠貪玩，這他知道。

但這幾日游山玩水去的地方，封暮遠總覺青棠精心挑選過。

雖說去的雪山是他尋的地方，但晟朝的天氣地貌就那樣，想看雪，很容易就會選在那座高山附近。之後的苗疆、海上和西-疆也一樣，都是看似不經意，實則別具一格的地方。

封暮遠擰眉，總覺得青棠有事瞞他。

——就連剛才也是。

他們在一起兩三千年，青棠很少哭。

他家小阿棠看上去單純漂亮，實際上動起手來比誰都狠。

從前有個神官背後不幹不淨說了他幾句，青棠知道後揪着人脖子揍，從南天門打到瑤池畔，直将人踹得跪地求饒道歉，才收手。

封暮遠相信青棠冤枉，但不信他會因這等事哭。如今想來，剛才青棠的種種舉動，很像為了支開他而做的戲，眼淚也似硬擠的。

倒是他關心則亂，一時着了那小東西的道兒。

只是——

封暮遠不明白，青棠到底有什麽可瞞的？

如今北方草原上的帝國還在處理內患，大将軍卻已起兵，民心所向、應該很快就會抵達京城。老丞相是聰明人，審時度勢，應當會放棄他這荒唐君王、令擇明主。

到時，他收集完真源灏氣，也可……

等等？

封暮遠眉心一跳，不顧眼下赤-身裸-體泡在溫湯中，直從納戒中取出淨琉璃瓶——瓶中的真源灏氣增加不少，卻遠沒達到滿瓶之量。

若按這個速度，那大将軍攻來時，他根本收集不夠！

封暮遠雖留仙籍，但到底名字已出現在命簿上，肉胎若損，仙魄就會被這盞浮燈彈出。适時，想再具合适的肉-身和契機進來，就是敲冰求火、癡人說夢。

想到這兒，他根本顧不上擦幹，扯過宮人遞來的長袍披身，就疾步闖入殿中。

殿內，青棠正躲在書案前的屏風後，聽見腳步聲，明顯被吓了一跳，手上動作飛快地将一冊書藏到了袖中，臉色還倏然漲得通紅。

封暮遠沒多想，只當青棠又在看他那些荒誕無稽的下流書。

他還沒開口說出自己的疑惑，青棠就從書案後站起身，眼睛亮亮地将他上下一個打量，然後啧啧發出了誇張的感嘆——

“哇，暮遠哥哥，你從保守到開放，真是一個過場都沒有！”

青棠微微俯身，鼻尖從他胸膛一路往上嗅到領口，未等封暮遠發作，他突然伸出舌頭，利落地裹去了封暮遠下巴尖上彙聚的一粒水珠。

封暮遠擰眉看他，一抹豔紅卻倉皇爬上耳廓。

“所以？”青棠砸吧砸吧嘴，像在品味那一點沾染了封暮遠氣味的水珠，他撩起漂亮的眼型，眼尾染上一點媚，“暮遠哥哥這是想通了，終于準備來睡我了？”

他的眼神難得露骨，封暮遠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未擦淨的水汽染濕了他身上的絲絹單衣，若隐若現地描繪出他胸膛和腹部的弧度：山川起伏、層巒疊嶂。

十分……引人遐思。

青棠目光灼灼，“勾引我？”

封暮遠：“……”

大殿內靈光一閃，封暮遠烘幹身上水汽，極快地換上一身墨色勁裝：領口交錯、一絲肌膚也不露。

“……”青棠撇撇嘴，“小氣鬼！”

封暮遠不和他鬧，只正色、将剛才想到的關竅細細道明，“如你之計，大軍攻來時，我們就該身死，那往後産生的真源灏氣要如何收集？”

青棠嘻嘻一笑，上前挽住封暮遠胳膊，“我當是什麽事呢！暮遠哥哥別急，這個呀，我早都想好了！我們是神仙嘛，到時候他們打過來，我們就弄兩個傀儡小人放着呗。”

“傀儡……人？”

“對呀，”青棠點點頭，“不行再加點障眼法，總之他們打過來，我們總有辦法假死脫身，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不就可以收集滿滿的真源灏氣？”

封暮遠想反駁，又一時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

傀儡術确實能李代桃僵，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青棠觀他神情，便知他已起疑，咬了下嘴唇後，他忽然開口對封暮遠道，“暮遠哥哥你來，為了催你們大将軍快點，我剛才想了個極妙的主意——”

封暮遠的思緒被他打斷，便只能依言繞到書案後，只見案上攤着一副長卷，卷內繪着幢高逾百丈的房子，遠看過去層雲環繞、手可摘星。

“這是……？”

“嘿嘿，我準備讓他們抓緊興建的塔樓，叫登仙臺。”

青棠一邊笑盈盈介紹，一邊解釋道：“我瞧人間的朝廷要亡，多半占三點——妖妃、昏君和橫征暴斂。前兩者我們都做到了，這第三點……現在去征兵收稅定來不及，倒可大興一下土木、激發民憤。”

其實，在封暮遠出來前，青棠就想了很多——

他托着腮認認真真思考：自己到底要怎麽死，封暮遠才不會痛徹心扉。

話本子裏的慕容沖殺苻堅，是圖窮匕見、一劍貫穿。

青棠擰眉，這死法未免有點太血腥，且兩人需靠得很近，就算他能拉着封暮遠的手動作，給暮遠哥哥留下的傷害也太大——親手殺死摯愛這種事，他會哭得很傷心很傷心。

下毒？

青棠想了想，又搖搖頭，他家暮遠哥哥光明磊落，自然做不來這種小人行徑。且鸩毒難算，用多了量他耐不住疼，用少了暮遠哥哥就會用仙法救他了——也不太行。

或者，學商纣王自-焚？

青棠只動了了一念，又飛快地否定了自己——神木就是被燒毀的，若他再站在熊熊烈火中“離世”，封暮遠可能會怕火，一輩子都落下心病。

……

思來想去，青棠換了幾百個死法都覺得不妥，正洩氣地趴在書案上嘆氣，卻忽然想到自己剛才提到的一個人名——商纣王。

書上都說，纣王寵幸妖妃：炮烙趸盆、鹿臺摘星、酒池肉林。而其中，那修建好的摘星樓高逾百丈、幾近天穹，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

如果從這麽高的地方跌下去……

青棠眼睛亮了，一下坐起來，飛快地從自己随身的兜兜中翻出了那繪有摘星樓的書卷，然後取來長卷重新設計、繪制了一個類似的高臺，并将之命名為：登仙臺。

他都想好了，到時候，他就自己跳下去。

暮遠哥哥就算站得近想攔，他也有辦法短時間将人困在原地。

然後，他會扯斷手上這段時間用來布置的靈線，将所有人的記憶更改，到時，他回天界，自做他的天界小太子；而他家暮遠哥哥會留下來，成為世人敬仰的一代明君。

也擁有，足夠長的時間來收集齊真源灏氣。

了卻這樁大事，青棠心裏美滋滋的，等封暮遠這會兒看圖紙，他已不露半點聲色，仿佛這登仙臺真的只是為了大興土木，根本不是為了幫封暮遠的處心積慮。

封暮遠凝眸看了圖紙一會兒，沒瞧出什麽特別，只皺眉，“一定要這樣？”

“那當然！”青棠哼哼，“再不加快的話，難道等北方帝國打過來，讓大将軍腹背受敵麽？而且而且，你們那個老丞相剛正不阿的，我們若不再離譜點，他怎會擁立明君！”

有點兒道理，但更像強詞奪理。

封暮遠嘆了一口氣，心想青棠要欺壓的“百姓”也只是由仙法所變，便也由他去。

只這小家夥笑得蔫壞，總讓他覺得是藏了什麽見不得人心思，封暮遠不再理會那畫卷，只将青棠抱起來，放到半高的書案上，自己逼近将人夾在兩腿-間：

“真的只是修登仙臺？”

“那不然呢？”青棠仰着臉，唇畔梨渦絨絨，“暮遠哥哥還想跟我玩點別的？”

封暮遠一噎。

不等他開口，青棠就偏了偏腦袋，自顧自說開，“修好後的登仙臺很高很高，上面應該很冷，那我還要人弄點狐裘毯子上去，點燃了炭盆弄得暖烘烘的，然後……四面漆黑、明月星辰——正好可以做點羞羞的事！”

封暮遠幽幽看他，他就後悔提。

青棠嘿嘿直樂，似乎真的開始想要如何在登仙臺上胡作非為，最後，甚至還神秘兮兮壓低嗓音，湊到封暮遠耳邊，“暮遠哥哥我告訴你哦，聽小狐仙說，毛毛蹭在身上，會變得很敏感很刺……嗚！”

封暮遠彈他腦門一下。

青棠捂着腦袋，假哭，“嗚哇——暮遠哥哥打我！”

封暮遠啄吻他的額心，雙眸認真看他，“阿棠，你真的沒瞞我什麽事嗎？”

青棠笑，桃花眼睜得又大又亮，“有哦。”

封暮遠呼吸一窒，“那，瞞了什麽？”

“我啊，在心裏偷偷算賬呢，”青棠圈住他脖子，一下将腦袋枕到他的肩膀上，封暮遠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聽清他的聲音——

“我要算算暮遠哥哥你欠我幾次，到時候在天界相見，我要連本帶利、一起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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