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與想象中不同,潤魄寒冰踩上去并不堅硬,反像松軟的泥土。
說是冰,其實更像雪。
青棠攏緊身上的大氅,踩着那柔軟的冰面,想靠近歸墟之眼看看。冰上升空的霧氣很冷,但他蹲下用手摸又感覺不到一點兒寒。
随着他的動作,封暮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阿棠!快住手!別再往前了!危險!!”
“沒事的,暮遠哥哥你看——”他笑着,用力摳下一塊冰,想舉起來給封暮遠看。
封暮遠更慌了,高喊道:“別——!”
然而那一小團冰坨子在半空中就化成了碧藍色的水,水珠滾了兩圈後就悄無聲息地化在青棠指尖。
看着那碧藍色的水珠消失,封暮遠臉都煞白,“阿棠你有沒有事?!你還是快些上來吧?這東西不是開玩笑的……”
他站在雲端靠近不得,偏青棠還不願回來,火紅色一點在雪白冰層上移動,行動坐卧都牽着他的心——若這上古聖物若再有古怪:冰層碎了、融了、又開始煉化人了……
封暮遠攥緊雙手,他都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青棠看着指尖眨眨眼,能夠将靠近萬物煉化成水的潤魄寒冰消失在他身體裏,不冰不冷,反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想了許久,想起來那是封暮遠給他灌注靈氣時的感覺。
暖暖的,還很舒服。
他詫異地看向腳下的潤魄寒冰,又試着挖起一塊更大的冰坨坨放到掌心。
——果然,更多靈氣灌入靈臺內,讓他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甚至随着他往前走動,越來越多的靈氣彙聚,竟在他腳邊開出一朵朵靈花來。
看見靈花,青棠遂轉身沖雲端喊,“我沒事,暮遠哥哥你別擔心——”
封暮遠也看見那些花,而且,他開啓神識,還看見更多濃郁靈氣在往青棠身邊彙集。天空中的雲層、海洋中海水都受到影響,轉瞬間風天地變色、烏雲疾至,歸墟之眼外的旋渦也盤旋得越來越激烈。
雲層中隐約有雷動,這樣的場面,怎麽看怎麽像下界修真時的渡劫。
封暮遠知道青棠執拗,他攔他不住,只能飛身到青棠正上方撐開結界。
與此同時,青棠也走到了歸墟之眼。
在重重冰層的最中央,青棠驚訝地看見了一汪純澈澄碧的水,不是來自大海的湛藍,也不是清冽的山泉,那水看着是淡藍泛青的顏色,可抔在掌中,又是無色透明。
這水無根無源,既不來自天上,又沒淌過大江大河,它就這樣靜靜地窩在歸墟之眼裏,往外一圈圈擴散開去,倒成了這龐大寒冰眼眸中那點睛一筆。
青棠晃浪兩下手指,從這一汪水邊站起。
這時,他忽然發現身邊浮現出好幾條靈脈,馥郁的靈氣蜿蜒着形成了實體,像遍布在人肌膚上的血脈,正運送着強大的靈力到歸墟之眼裏。
青棠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
結果那些靈氣根本沖他而來,他往左一躲,靈脈們就跟着往左,馥郁的靈氣撞進他的靈臺裏,讓青棠都站不穩,原地晃了兩下。
他天生神籍,自然不用擔心會像修真凡人般——靈力太多、爆體而亡。
但,就想人吃飯一樣,美食珍馐自然好,但太多了,身體也會受不了。
青棠不敢再待,急忙後退幾步,總算在遠離了歸墟之眼後,躲開了那些靈脈的灌頂。
“阿棠,別玩了!”封暮遠的聲音又從頭頂傳來,“快回來——!”
青棠吐吐舌頭,心裏小聲反駁他根本沒有在玩,準備飛身而起時,忽然注意到低空中有只哀叫的海鳥,它雪白的翅膀上沾染了大量黑油,雖用盡全力、卻還是越飛越低。
眼看海鳥就要被潤魄寒冰煉化成水,青棠一時不忍,便打出一道靈光,往上托了那鳥一下。
奇怪的是,靈光在碰到海鳥時,竟迸發出一陣青藍靈光,靈光如水般滌蕩過海鳥全身,覆蓋在它身上的黑色油污竟在瞬間被淨化了——
青棠愣住。
同時愣住的還有一直立在上空看着他的封暮遠。
而那鲛族帝姬,自從青棠落下雲端未死後,她就一直跪在半空中吟唱着鲛人歌。這會兒見青棠一擡手就将一只海鳥治好,更是當場熱淚盈眶,伏拜在雲上,任由大顆大顆的珍珠淚落入海裏。
神使,她喃喃說着,說青棠就是神明大人派來拯救海族的真正福星。
“……阿棠,”封暮遠喚他,“回來吧,別鬧了,求你。”
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哽咽,聽上去惶恐又無助,更遑論青棠從未見過封暮遠這樣哀求他。他忙飛身離開冰面,一下騰雲來到封暮遠身邊。
青棠剛站穩,封暮遠就一下拽住他的手,将他狠狠箍入懷中。
在青棠的記憶中,封暮遠的手掌永遠是幹燥而溫暖的,但此刻捏着他的手又濕又涼還在微微發抖。
“……沒事了,暮遠哥哥,”青棠軟了聲,“我真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嗎?”
說着,他還擺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在封暮遠身上亂摸一通,“你看,活的!好的!活蹦亂跳的!”
封暮遠赤紅着雙眼瞪他,不說話,也沒動作。
青棠吐吐舌頭,伸手回摟封暮遠,一遍遍重複自己真的沒事,剛才也只是好奇看看,并沒別的意思,結果在拍封暮遠後背時,才發現——這個在他面前永遠強大、永遠沉穩的男人,身上竟是涼冰冰、汗涔涔的。
“暮遠哥哥,”他心疼了,一下下啄吻封暮遠臉頰,“你理理我。”
黏膩潮濕又熱切的親吻,從封暮遠耳廓一直蔓延到臉頰、下巴,青棠又舔又吮,還銜住他的唇瓣狠狠嘬了兩口,封暮遠卻還是那樣僵在原地,眼中拉滿血絲,一動不動。
青棠以為是他在前一盞浮燈中做得太絕,給他家暮遠哥哥落下這麽個心病。殊不知,封暮遠是因為開着神識,在他剛才淨化海鳥時,不慎看見了極為恐怖的一幕——
封暮遠閉上眼,他甚至都不敢想,怕青棠因通感的神識發現端倪。
“暮遠哥哥!”青棠咬了他一口,手也不老實地在他腰帶上摸,“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動真格的了!”
“……”封暮遠動了,冰冷汗濕的手捏住了他的。
“啧,暮遠哥哥你是不是故意?”
封暮遠還沒回過神,只是下意識拉着他,用眼神詢問。
而青棠卻認為他已經好了,撇撇嘴,腦袋枕到他胸膛,“前面說了那麽多你都沒反應,我抱着你啃了好幾口你都在裝出神,現在到了關鍵時候,你又活了……哼,你就是欺負我!釣着我、不給我!”
他照舊倒打一耙,封暮遠卻半晌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摁住了他的喉管,他只能笨拙地捧起青棠的臉,準确地捕捉到他的唇,沉重又深情地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宣洩在他們交纏的唇齒間——刀光劍影、生死纏綿。
他看見了神木。
而且,不是那棵渾身遍布着真火撩痕的天界神木。
一吻未了,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滿的輕咳。
封暮遠放開青棠回頭,只見鲛人帝姬環抱着雙手,十分不滿地瞪着他們,“我說,就算是神使,你們未免也太沒有風度了吧?讓我一個姑娘陪着你們在這裏曬太陽嗎?我皮膚都要裂啦!”
青棠不好意思,往封暮遠懷裏躲了躲。
“哼,”鲛人帝姬又剜他們一眼,“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就要變成魚幹了!”
說完,她率先跳回大海。
封暮遠和青棠對視一眼,青棠點點頭,于是封暮遠罩下結界,帶着他緊随其後。
自歸墟之眼返回龍宮的路上,青棠又一次看見了那些覆蓋這黑油的大珊瑚,他想起那只海鳥,忽然停下來,叫住鲛族帝姬,“公主殿下,等一等——”
“怎麽?”
“能否将那獸牙吊墜……我的意思是,你族的歸墟聖物借我一小會兒?”
“您是神使,自然是您說了算,”這次,鲛人帝姬十分爽快,一下就将那吊墜丢過去,“接着——”
青棠淩空握住吊墜,不等封暮遠阻止,他就嘗試地朝其中一株珊瑚打出一道靈力。
淡藍色泛青的靈光自珊瑚頂端降下,珊瑚叢旁邊不遠的地面上,竟震動着從海底沙粒中冒出一座一人高的白玉尖塔,塔頂端嵌着枚透明寶珠,寶珠彙聚靈光後,又直射-出一道金光。
金光覆蓋住大珊瑚全身,上面的油污也在那金芒下漸漸化去。而珊瑚後的水域中,那些被黑油侵蝕而變異的巨大海草、藤蔓也像有生命般褪去,死寂的海水清澈起來——新生的魚群和水母緩緩出現在珊瑚叢後。
“……”鲛人帝姬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震撼,雙手捂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倒是青棠點點頭,驗證了心中所想:潤魄寒冰是萬水之水,果然也能淨化海水。
司命星官的命簿對海洋着墨不多,但陸地上的水匆匆東流,這一次,算他沒賭錯,水的事,還是要在水中解決——不管為什麽他能操控潤魄寒冰,至少,他現在有足夠的籌碼與鲛人帝姬談了。
想着,青棠順手将附近幾株大珊瑚和海域都淨化了。
鲛人帝姬很高興,封暮遠卻抿着嘴,在鲛人帝姬不注意時,一下切上青棠脈門。
他壓低聲音,“你怎麽答應我的?”
“唔……”他力氣很大,這掐得青棠都疼出淚花,他扁扁嘴小聲,“這不廢靈力的,不信暮遠哥哥自己看——”
不廢靈力?
封暮遠倒佩服他睜眼說瞎話。
他橫青棠一眼,沉心切脈,卻發現青棠靈臺內靈力充沛,剛才那道靈力像憑空出現一樣。
封暮遠擰眉,疑惑看青棠。
青棠則拿出那小小的獸牙吊墜在他面前晃了晃,“真的,我都沒出力。”
封暮遠這才注意到,吊墜中裝着的潤魄寒冰少了一點點。
他松了一口氣,下一瞬想到冰面上自己所見,臉色又凝重起來,他忍了忍,最終憤憤地掐了青棠一把,聲音壓低,“……你又不欠鲛族的,什麽神使,做什麽這麽費勁!”
青棠見鲛人帝姬已轉過身,便湊過去和他咬耳朵,“嗯嗯,暮遠哥哥別吃醋,我這都是為了你。”
“醋什麽醋?”封暮遠惱了,“我這擔心你!”
他越解釋,青棠越當他是惱羞成怒,便好笑地點點頭,不當回事地順着他說,“嗯嗯,暮遠哥哥擔心我,暮遠哥哥最擔心我了,嘿嘿——”
封暮遠沒好氣地瞪他。
鲛人帝姬看着眼前幹淨純澈的海面,再次拜伏到青棠腳邊,她收起臉上的倨傲感謝青棠,感謝他替神明守護庇佑了他們,感謝神使淨化了這一片的海水。
“……好啦好啦,好姐姐你快起來吧,這麽跪來跪去的我害怕。還有——”他揉揉肚子舔舌頭,“貴宮有沒有什麽好吃的,我餓啦。”
他是想轉移話題,畢竟他幫鲛族也有私心,但對方鄭重其事,鬧得他也不好意思。
鲛人帝姬一聽,忙道,“有有有,我這就讓他們去準備!兩位這邊請、這邊請——”
海族不似陸地上的人族,能油炸焖炖、蒸煮煎炒弄出百般花樣,大多數海族喜食生食,捕獲之後撈起來、去除堅硬的外殼就是吭哧一口。
青棠本來擔心帝姬會給他們準備一整條生魚,沒想她是個見過世面的,竟給青棠他們弄來了不少像模像樣的菜肴——新鮮的巨大海貝被套在晶瑩剔透的泡泡裏,裏面盛滿了蒸煮過的各式魚蝦貝。
“嚯!”青棠從座位上站起身,他還從未見過這樣大的扇貝:足足有一丈寬。
相較他的興致盎然,封暮遠卻一直興致缺缺,沉默地捏着筷子,機械地給青棠剝蝦殼。
本來,鲛族帝姬還給他們安排了助興的歌舞,但青棠和封暮遠兩個都怕對方拈酸,便婉拒了她的好意,早早用過了晚飯就到帝姬給他們準備好的房間休息——
說是房間,其實就是一艘巨大的沉船。
這船看起來并非是叡朝大陸上的商戰船,模樣形制更像外番來的皇家艦,船身巨大、三帆高桅,船頭尖而船尾寬,三層船艙下有兩排炮孔,其中還有好幾門已被海洋族群占據的大炮。
帝姬請來小魚小蝦們給他們平整了甲板,然後搬來個巨大的淺白色海蚌,大蚌殼橫闊如大床,躺進去三五個人都不成問題,“海族沒你們人族的床,二位将就将就,晚上就睡這裏面吧。”
她想了想,又留下一串發光的藍色水母在扇貝旁,然後就擺動着魚尾離開,說是要去告訴各位長老——海族有希望了,他們有了神使。
青棠看着那個蚌,好奇地湊過去戳了戳它,那海蚌受到驚吓,想也不想就要合上,結果合到一半想起帝姬的囑咐,又生生停下、慢慢恢複成原狀。
“……”青棠撓撓頭。
不知為何,明明沒有五官,他偏從這貝殼身上看出了一種名為委屈的情緒。
青棠覺得有趣,轉頭想要告訴封暮遠,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封暮遠坐在一個廢棄的木箱上,他雙目無神,仰頭看着不知名方向——水母幽藍色的光線全部灑在了他身上。
唔。
暮遠哥哥不高興了。
他邁步走過去,靠着封暮遠也坐到那木箱上。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封暮遠轉頭看了他一眼。
“暮遠哥哥想什麽呢?”
“……”封暮遠嘆了一口氣,輕輕捏住他手指,“想你。”
“嘿嘿,”青棠與他十指相扣,“暮遠哥哥說話真好聽。”
看着他們交疊的雙手,封暮遠嘴角勾起,卻沒有再說話。他心緒不寧,總覺有千般萬般重的石塊壓在身上。
青棠靠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爬起來、目光灼灼地開口道:“暮遠哥哥,來做嗎?”
封暮遠挑了挑眉。
青棠卻舔了舔唇瓣,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我還沒有在這麽深的海底玩過呢?而且,你看那邊那個大貝殼,我剛才摸了一下,真的又軟又暖,暮遠哥哥你不想……要、我、嗎?”
話的最後幾個字,被他模糊地吞疊在唇齒間。
他翻身坐在封暮遠腿上,如深海水草般一圈圈纏他、繞他。
“……”
封暮遠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伸手攬過他起身。他抱着青棠一步一步來到那巨大蚌殼前,也不等青棠開口,就直接滾進蚌肉內——
貝殼被撞得震了一下,等了片刻後,緩緩合上。
青棠的輕笑聲從蚌殼縫隙中傳出,很快就變成了小小的悶哼,那聲音哼哼唧唧的,也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喘,漂浮在蚌殼附近的水母們起起落落,盡忠職守地繞在這尊貴的神使周圍、散落下無數的光芒。
這回,封暮遠半點沒留情,在靈臺內動作粗野、為所欲為。
巨大的蚌殼還有海中的所見所聞,悉數變成了他占有、掠奪青棠的有力助益,柔軟的蚌肉黏膩而附帶吸盤,高大的珊瑚叢能夠幫他将心愛之人盤成想要的形,海中如蛇的海魚既能圈成繩索束縛、又能滑膩地鑽入濕巢裏。
有那麽一瞬間,青棠有點後悔。
後悔自己說出的什麽海底,他從不知道——海裏的一切,能夠變出這麽多懲罰他的刑具。
“暮遠哥哥,不行……求你,嗚——”他被逼出一個羞恥的高音,虛軟的聲音軟糯而澀啞,“饒了我……”
封暮遠卻充耳未聞,似乎只有這一刻、這一瞬,眼前人才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屬于他的。他騰出手,輕輕撫摸着過青棠紅潤的面龐,而後俯下身,将元神小人瀕死的哭泣悉數吞入肚子裏。
暖的、軟的,眼中只有他的,這才是他一個人的青棠。
巨大的刺激讓青棠的元神小人都撐不住昏了過去,好不容易找回一絲清明,卻發現自己依舊仰躺在一株珊瑚上,他看着面前的封暮遠,終于忍不住嗚了一聲,擡手擋住眼睛——
“不要了……暮遠哥哥,太、太過了。”
封暮遠沒回答,只掐着他停下。
青棠隐約察覺到不對勁,放下手睜開眼,卻發現封暮遠的眼睛是紅的,似乎還有些漣漪從眼角滑落。這裏是靈臺內,不似外面的大海,淚水滴落只會浮在半空中。
“暮遠哥哥……?”青棠駭然地撐着自己坐起,“你……哭了?”
封暮遠立刻別過頭,“你看錯了。”
“可是……唔?!”
他還想問,封暮遠卻沒給他機會,兇猛的力量讓青棠無暇思考,整個人被封暮遠逼着陷入更深的欲-海內,沉沉浮浮、不得脫。
等他緩過神來,已是後半夜,他們從靈臺內出來,并排躺到柔軟的蚌肉上。蚌殼內黢黑一片,青棠随便用了個照明的小法術,發現封暮遠收拾好一切後,竟躺在他身邊陷入了沉眠。
——這倒稀罕了。
青棠敲敲海貝,蚌殼打開後,他就緩緩坐起身來。
封暮遠從不睡覺,即便陪着他躺在床上,也只是閉眼入定假寐。
青棠聽着他淺淺的呼吸,想到剛才在靈臺內看見的淚水,心裏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伸手描封暮遠五官,一邊摩挲着一邊喃喃,“暮遠哥哥,你怎麽這般惶然?”
他原以為,是上盞浮燈中,他的身死給封暮遠落下心病。
如今細思,卻覺得好像并不止。
封暮遠的惶恐不安太多,好像他這個人朝不保夕、随時會消失一樣。尤其是今日他在潤魄寒冰上行走,他家遠哥在天空中看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
青棠看着封暮遠,總覺他遺漏了很關鍵的細節。
正想着,沉睡的封暮遠身體突然顫了顫,臉色也驟變雪白,他死死咬住嘴唇,眼珠在眼皮下飛快地轉動着——還沒等青棠反應,封暮遠就一下坐起身來,冷汗大片大片滲出肌膚,胸膛起伏、渾身顫抖。
“暮遠哥哥?”他臉色太難看,青棠吓了一跳,忙撲上去抱緊他,“夢魇了?”
封暮遠的大口大口喘着氣,呯呯直跳的心音隔着衣衫傳入青棠心裏,他收攏手臂,緊緊将青棠契入懷裏,腦袋也埋到他的肩上,鼻翼扇動、大口大口地吸着他身上的氣息。
“不怕不怕——”青棠拍他後背,“好夢都會成真,噩夢都是假的,暮遠哥哥不怕,我在這裏。”
半晌後,封暮遠悶悶嗯了一聲,卻沒擡起頭。
青棠被他這樣箍着,呼吸有些困難,但他還是試着哄,“咳,暮遠哥哥不怕,阿棠一直都在,不會離開你的,我們一定長長久久到白首,我要陪你一輩子的。”
聽着,封暮遠忽然從他身上擡起頭,“那你立字據。”
“……啊?”
“你說會陪我長久,”封暮遠目光灼灼,“那往後,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你都不能棄我而去,要陪我一輩子,你立字據,寫下來。将來如果你食言,我就拿着這字據去閻羅殿告你。”
“……?”青棠好笑,卻還是依言變出紙筆,“好好好,我給暮遠哥哥立字據。”
他按封暮遠所說,認認真真在紙上寫下誓諾、然後落款簽上大名遞給封暮遠。
封暮遠接過去,對折、認真收到靈臺裏。
青棠瞧他那模樣,啧啧感嘆,“暮遠哥哥好兇!放心吧,到時他們肯定不敢收我,十殿閻羅看着暮遠哥哥來了,肯定就放我還陽了,我一定陪你到最後。”
封暮遠沒說話,深深看他一眼。
青棠卻當他是魇着了,好笑地伸出小拇指,“怎麽樣,還要不要拉個勾?”
封暮遠橫他一眼,重新摟着他躺好:“小壞蛋,好好睡覺!”
青棠咯咯笑,鬧到後來也忘了問封暮遠到底夢到什麽。
……
封暮遠又一次看見了烈火焚天的神宮、看見了枯萎神木旁的天帝。
只這一次,天帝懷中多了個襁褓嬰兒,那嬰兒有雙大大的桃花眼,身上卻散着一圈圈淡藍泛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