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合一
第22章 三合一
“沒。”許願答。
他卸下一口氣, 談不上什麽心情,心跳漸緩,他垂下睫毛,若有所思:“那以前呢?”
她頓頓, 語氣很坦然:“有過一個。”
謝驚休無意似的, 又問:“那你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他呢?”
許願望向遠方,瀝青路長長一條, 望不見盡頭, 她語氣淡淡的:“在我孤獨到以為我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在意的時候,他打破了我自以為是的外殼。”
“那後面呢?”他繼續問,“為什麽不喜歡了?”
許願抿唇, 不欲多言,只把所有一切,囊括成一句話:“因為我發現他不值得了, 而我要向前看。”
宿舍樓到了, 許願停下步子, 轉過身, 面向他。
“謝謝你今天又送我回來。”她站着沒動, 望了他好半晌, 笑了。
“謝驚休。”她喊他, 燈光下瞳孔很亮, 心底有股癢意,軟軟在心尖撓着,存在感太強。她耐住, 盯着他的眼睛, 良久,神差鬼使開了口, “我們現在……算朋友吧?”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回望她,瞳孔被路燈渲染幾分明亮,深處卻深邃漆黑一片,他道:“這從來都是看你。”
他的嗓音低低淺淺,繞過頭頂的燈光,順着漆黑的街道,爬進耳裏。
“從來都是看你,想不想把我劃分在這個範圍裏。”
許願指尖顫了顫,眨眨眼,垂下目光,避開了視線。
“那就是算。”她肩膀輕輕一聳,深呼吸,微笑,口吻輕松,“那我先回去啦。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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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他揮揮手,轉過身,跨上臺階,往裏頭走。
“許願。”謝驚休突然喊了她一聲。
對上她疑惑的眼睛,他彎彎唇,暗示:“會有人值得的。”
夜色模糊間,她怔忡。
-
周末,新生杯正式開始。
許願跟家教和外語課老師請了假,看了看比賽隊伍的文檔,驀地發現有好多支隊伍退賽了,表格一下空了一大半,她數了數,只剩下八支隊伍。
陳蕉所在的隊伍也退了,她搖着頭哀嘆:“根屬性出不來,初舉都過不了,沒辦法,只能退賽了。”
賽前隊友緊張,抱着一辯稿的手都在抖,小聲問:“要是對方質詢我,我答不出來怎麽辦?”
相比之下,許願要冷靜很多。
“沒關系,前期我們已經準備很充足了,只有有勇氣站上賽場,就意味着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她嗓音淡淡,“如果你到時候實在答不上,你就說‘這個問題後續二辯會進行回答’,我到時候把問題記一下,小結的時候講。”
隊友擔心:“那我會不會坑到你啊?”
許願的眼睛很平靜,口吻篤定:“你要相信我。”
她的站姿一直都是筆挺的,今天為了比賽,難得穿了身正裝,白色內襯衣,黑色西裝外套套在單薄的肩上,渾身透着一股肅穆的清冷感,那股寧靜的自信總是賦予人氣場。
很奇怪,隊友望着她的眼睛,那股緊張感就這麽慢慢松弛下來。
這場比賽遠比許願想象中的要好打很多,大抵是因為大家都是奧瑞岡新手的緣故,也或許是由于房地産限制政策過多,對方猜不出她們要打哪個政策,準備的證據并不充分,相比之下,許願這邊別提全文列印了,資料卡都厚厚一疊。
中途,反方要求準備時間,提出要查證他們的全文列印資料。
許願仰頭,問:“您方要哪一份資料?能講一下作者名或者題目嗎?”
對方撓撓脖子,茫然一秒,着急地伸出手:“我哪記得那麽清楚?就你們剛提出的那個證據。”
許願:“……”
頭疼。
結果不出意外,正方獲勝,晉級半決賽,許願又是最佳辯手。
她覺得這場比賽贏得真是毫無成就感。
結束之後,李立唯說是要請她們三個人喝奶茶。許願其實不太喜歡喝奶茶,加上這場比賽并沒有讓她覺得打得很激烈或者很爽,對被請喝奶茶這件事沒感覺多開心多驕傲。
但隊友興高采烈,學長又熱情,她不好意思拂人面子,最後道了謝,點了杯中杯的椰果奶茶。
隊友經過這一場,信心明顯上升,笑嘻嘻問:“教練,要是我們拿了冠軍,有沒有什麽獎勵?”
李立唯餘光掃過許願,唇角含笑,很大方:“請你們吃飯。”
隊友歡呼鼓掌:“謝謝教練!”
“先別謝,後面比賽要獲勝的難度越來越大,別驕傲。這次你們運氣好,恰巧匹配到一支打得不是很理想的隊伍。”李立唯道,“今天上午那場我去當的評委,其他隊伍打得還是很不錯的。你們今天這場辯論過程中還是有一些問題的,評委也提出來了。”
一辯得意洋洋地朝許願擠眉弄眼:“那評委還誇我們隊二辯了呢,是吧許願?”
李立唯“嗯”了聲,目光正大光明落在她的臉上,笑了:“許願打得确實還可以。”
許願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目光,頓了下,被人誇自然是高興的,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她沒作多想,提起一個微笑,抛開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搖搖頭,謙虛:“進步空間其實還很大。”
奶茶還沒有制作完成,許願低下頭去看手機,這才發現陳蕉在半個小時前來了消息。
陳蕉:“寶,你晚飯打算去哪吃啊?”
許願敲着鍵盤:“一食堂吧,你要過來一起嗎?”
陳蕉:“我就随口一問,我跟劉承閑有約了。”
許願疑惑,手指搭在鍵盤上方,停頓了會兒,最終沒再打什麽字,只回複了一個OK的表情包。
陳蕉秒回:“?”
陳蕉驚悚:“為什麽突然發那麽可愛的表情包?許願!還是你嗎許願!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許願:“……”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剛發出的表情包。
白毛貓貓歪頭眨眼.jpg,是從學搭那裏盜過來的。
她遲疑。
表情包和她……很不搭嗎?
“081號好了。”
隊友提着椰果奶茶遞過來,許願收回手機,接過了袋子,道了聲謝。隊友笑着拍拍她的肩,揮揮手說再見,拎着自己的奶茶一蹦一跳出了奶茶店。
李立唯擡手望了眼手上的表,語氣自然:“四點半了,一起去吃飯嗎?”
許願不太好意思拒絕,便道:“好。”
一食堂就在奶茶店隔壁,上回學搭給她推了紅燒排骨蓋澆飯,學搭的拍照技術一直不錯,醬紅色瘦肉包裹骨頭,湯汁沁入白米粒,色澤鮮豔。
實不相瞞,她饞很久了,只是教學樓和宿舍離一食堂都有些許遠,一直沒找到機會。
跟窗口阿姨報了菜名,李立唯站在她身側,點開支付寶:“我來付吧。”
“不用。”許願看他一眼。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跟女生一塊兒吃飯,哪有讓女生自己付錢的?”
許願沒從這句話裏感受到紳士,只感覺到滿滿當當的壓力。
既不是他女朋友,又沒有合适理由,真要說熟那也沒有,不過是順路,不過是碰巧一起從比賽場地裏出來接着發現到飯點了。
這樣的情況之下,幫忙付錢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欠人錢了,尴尬而無所适從。
她再次隐隐感受到一些不對勁,第六感加劇猜想,緩緩在大腦中成形,她下意識往旁邊退開一小步,和李立唯保持了一點距離。
“真的不用。”許願攔住他要掃碼的手,先行一步付了款,随後以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道,“這頓請了,萬一後面我們隊拿冠軍了要怎麽辦?”
她不動聲色地把這頓飯拉到比賽晉級獎勵的理由裏,像一場委婉的拒絕。
李立唯握着手機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緩緩落下,笑笑:“行,那就等你們拿冠軍了,我再請。”
許願垂下眼,輕輕松了口氣。
食堂的蓋澆飯做得快,她拿到了晚餐,跟還在等待的李立唯說了聲,先去找座位了。
由于是周末,許多本地學生都回家了,雖是飯點,食堂卻不算擁擠,她就近挑了個位置坐下。放下盤子後,盯着排骨瞧了半天,肉香撲鼻,醬汁灌溉,色澤誘人。
許願撈出口袋裏的手機,鏡頭聚焦,按下快門鍵。
她手機像素不高,原相機下的排骨肉比起現實總是差了些色彩,低飽和加上糟糕的拍攝技術,總是使得食欲都跟着下降些許。
但是沒關系,開學的這段時間裏,她已經熟練掌握了食物的P圖技巧。再把飽和度、對比度、亮度調高之後,又稍稍添加了一點銳化,最後一鍵發給學搭。
學搭沒有立馬回消息。
許願低頭翻了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除了定時的學習打卡之外,美食分享、生活分享……不知不覺間,一些稀松平常的碎片化分享竟超過了打卡圖片的篇幅,成了聊天的主要內容。
她不由得彎唇。
餘光裏,對面人落座,餐盤放下,李立唯的目光随意一瞥,掃過她的手機屏幕,訝然:“你用學搭app啊?”
許願立即摁滅了手機,“嗯”了聲。
“這款app最近還挺火的。”他若有所思,“好用嗎?我也想着要不要下一個,督促自己學習的。對了,你ID多少?等我下載完了來加你好友。”
她笑容淡下來,繼續婉拒:“一個賬戶只能加一個好友。”
李立唯失望:“這樣啊。”
許願沒再多言,低下頭吃飯。
擱置在桌面的手機“嗡”的一聲振動,震感貼着木頭桌子,聲音格外醒目。
謝驚休:“最佳辯手。”
沒頭沒尾的四個字,她愣了下:“?”
謝驚休:“回頭。”
許願錯愕,扭過頭,視線掃過糖水鋪的窗口牌子,捕捉到站在底下的一個人影,距離稍遠,那人套着件黑色衛衣,修長手指握着手機,頭垂着,露出一截白淨的脖頸,在燈光下白得幾乎晃眼。
謝驚休:“許佳辯,糖水喝嗎?”
耳側,李立唯疑惑,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怎麽了?”
目光所及之處,他發完了消息,擡起頭,望向她所在的方向,歪頭一笑,揮了揮手。
許願立即低頭回消息:“不用了,我還有一杯奶茶沒喝完。”
謝驚休遺憾:“這樣啊,還想賄賂一下你的。”
我不摘月亮:“賄賂?”
謝驚休:“我明天初賽,打的三辯,有點擔心,想請你教我一點技巧的。”
我不摘月亮:“不是有教練嗎?”
謝驚休:“我社恐,不敢問。”
許願在心裏悄聲懷疑,真社恐假社恐?
屏幕上方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很久很久之後,又彈出了一條消息。
謝驚休:“如果你忙的話,我一個人也可以的吧,只是有點擔心會拖我們隊後腿。”
許願再擡眼,遙遙隔空,對上一雙漂亮眼睛。
漂亮眼睛的主人在目光相遇的那一秒垂下睫毛,唇角微抿。黑色衛衣顯得他整個人瘦高,頭耷着,帶點落寞,又似乎有點委屈。
許願:“……”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慢慢吞吞敲擊鍵盤。
我不摘月亮:“糖水就不用了,巧克力吧。你想什麽時候賄賂我?”
她把答應他那些請求的所有、一切原因都歸結于——她心軟。
接着又補充:“我今天晚上和明天上午都沒事。”
對面,李立唯猶豫試探着問:“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許願擡頭,回神,茫然地望向他。
“看你一直往那邊望。”李立唯仰了仰下巴,指向一處,“飯都沒吃幾口。”
她搖搖頭:“沒事。”
掌心手機作響,許願低頭。
謝驚休:“那就待會兒吃完飯之後吧。”
她唇瓣微抿,綴在唇角的痣像一顆很小的梨渦,心情頗好,最終動動手指,回複了個“哦”,随後才放下手機,繼續吃飯。
身側有人端着盤子經過,黑色衣服布料摩擦過桌沿,緊接着又停下,一只指節分明的手闖入視野,指尖捏着一顆巧克力,沿着桌子推至她的面前。
“賄賂品。”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謝驚休眼角含了笑,低頭瞧許願,忽略了一邊李立唯投來的目光,嗓音清淺,“吃完飯一起走吧。”
他将巧克力擱置,随後轉身,泰然自若在隔壁桌坐下,一個人吃着炒面。
許願默默轉回頭,對上了李立唯的眼睛,她揉了揉鼻尖,什麽也沒說,重新拾起筷子。
李立唯跟着垂下眼睑,有一搭沒一搭吃着晚飯,筷子握得很緊。
她吃飯速度一直很快,往往嘴裏的還沒咀嚼完,另一口飯就跟着往嘴裏送,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有種趕着去投胎的氣勢。
吃飯的這個習慣主要來源于高中時忙碌的學習生活,急匆匆趕去食堂,急匆匆吃完飯再趕回來繼續學習,習慣不好,但她改不過來。
放下筷子時,李立唯和謝驚休都還沒吃完,許願拆了那顆巧克力,一邊含着,一邊刷着手機裏的消息。
久未回複的學搭終于有了消息。
奔你而來:“姐姐,你是一個人吃飯嗎?看你照片裏對面座位空着哎。”
我不摘月亮:“不是。”
奔你而來:“這樣啊,那還好。我每次都覺得一個人一張桌子吃飯很孤單哈哈哈。”
……孤單?
許願的餘光下意識瞥向隔壁桌。
謝驚休安安靜靜吃着炒面,額前碎發垂下,遮住點眉眼,側臉下颌線清晰,食堂光線照得人一片冷白色。他吃飯慢條斯理的,手搭着桌子,衛衣袖子有點長,蓋住指根,吃飯姿勢瞧着很乖。
他占着一張桌子,四周三個位置空空蕩蕩的沒有人。
許願一直以來習慣了一個人極速殘卷飯碗,從沒覺得一個人吃飯這件事孤獨過。
餘光盯久了,她不由自主往隔壁那桌偏頭,偏轉角度不自覺越來越大,總想要看再清楚一點他的神色,從而進行判斷。
他也會像學搭那樣覺得嗎?
“許願。”對面人又喊她名字。
許願猛地回過神,視線重新聚焦到李立唯身上,疑惑:“嗯?”
“沒什麽。”他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我吃飽了,先走了,跟你說一聲。”
許願點點頭,揮揮手:“拜拜。”
李立唯盯着她兩秒,臉色不太好,轉身離開。
許願目送着他出了食堂的門,立即拎着書包,兩步走到隔壁桌,在謝驚休對面椅子坐下,視線一掃,他緊貼着盤子放置的手機屏幕暗下來。
謝驚休不動聲色收回暗滅屏幕的手指,又夾了兩口面條,停下,擡眼對上她的視線:“吃完了,我們走吧。”
-
兩個人沿着瀝青路邊上的人行道慢慢往教學區走。
許願在手機上查了下空教室有哪些,晚課的班級出乎意料的多,又是好一些作為學院學生會的開會地點,她搜尋半天,才在最近那棟教學樓裏搜到一間無人使用的。
今天的風有點大,她散了發,發絲不停往眼前飄,許願伸手,攏了下頭發,夾在耳後,一面憑着熟悉度拐彎,一面在預約空教室頁面點下确定。
手腕驀地被人拉了一把,冰涼手指圈住溫熱手腕,皮膚上的溫度差異帶來微妙的刺激感,許願整個人被扯得趔趄幾步,愣愣仰頭,才發現自己剛差點撞路燈上了。
“怎麽走路不看路啊?”謝驚休還拉着她手腕,語氣裏帶了點調侃,“需要我拉着你走嗎?”
“謝謝。”她語氣裏帶了點歉意,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大,只是虛虛圈着,輕輕一掙便松開了。
那一圈仍餘留下冰涼的觸感,久久未消。
許願悄悄背過手,捏了捏腕上的皮膚。
學校裏的夜間廣播放着周董的《簡單愛》,音樂聲被擴音器萦繞上幾分朦胧的味道,模模糊糊傳至每個角落,歌詞不甚清晰。周圍有學生騎着共享單車飛快掠過,也有晚間散步的。
穿過廣場之際,人逐漸多了起來,廣場靠舞臺處圍了一圈人,人頭攢動,排着長隊。
隊伍最前方的地面上擺着一籮筐單支玫瑰,邊上豎着一塊牌子,淺藍底背景,雲霧遮掩,居中豎排紅色楷體大字——
寫下心願,領取深秋裏獻給自己的第一束玫瑰花。
許願腳步一頓。
“想要嗎?”謝驚休注意到她的目光。
“隊伍太長了,等排完就沒時間給你補辯論技巧了。”
許願舉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擡腳就要走,衣角倏地別人扯住,她動不得,不解地回頭望他。
“可是我想要。”他輕輕捏着她的衣角,沒松手。
許願又看了一眼牌子上的大字,說不心動是假的,她猶豫:“那辯論呢?”
廣場上燈光昏暗,許願仰臉,他的面容在漆黑的夜裏模糊不清。
“或許提出來會有一點點冒昧。”謝驚休歪頭想了想,随後彎腰,直視她,指尖仍拉着她的衣角沒松開,他彎唇,放低了聲音,像在請求,“可以申請占用一下你明天早上的時間嗎?”
許願的目光直直落進他的眼底。
夜色模糊勾勒他眼睛的形狀,填充他瞳孔裏的漆黑。
她的視線忍不住下移,又在觸碰到鎖骨的那一瞬間挪開。
冒昧嗎?
不知道,她分辨不出來,只知道很難拒絕。
風再次撩起長發,許願伸手握住前飄的發絲別在耳後,借着這個動作不動聲色後退一步,謝驚休輕輕捏着她衣角的手落了空,自然垂下。
“哦。”她轉身,往隊伍末尾走,“那就排吧。”
隊伍确實長,繞了廣場小半圈,許願排在謝驚休前面,安靜地等待着,慢慢吞吞往前挪,兩個人沒再開口說話,廣播裏那首《簡單愛》終于落入尾聲,緊跟着下一首是《告白氣球》。
音樂聲遙遙飄入耳中,許願猜測,今天廣播站輪值的是周董的粉絲。
排了将近三刻鐘,總算看到了隊伍的頭。
最前方是兩張小桌子拼在一起,桌上擺着紙筆,以及一個大號玻璃瓶,裏頭塞滿了各種顏色的、揉成一團的紙條,邊上的路燈低頭,燈光通過玻璃折射。
許願執起筆,想了很久,最終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然後變有錢。
Step1,拿下這個學期的獎學金。
她放下筆的時候,身側的謝驚休仍彎着腰,筆尖随着指尖行走在紙張之上。
許願工工整整把小紙條折疊好,丢進了一旁的玻璃許願瓶裏。
謝驚休恰巧停了筆,直起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裏那張紙條上,不過一眼,視線便被謝驚休擡起的手臂遮擋。
許願下意識挑了一下眉,伸手扶了下眼鏡,慢悠悠收回了視線。
許願這人,視力不好,眼力卻不錯。
比如,不過一眼,她看清了字條上的整句話——
重要的從來不是玫瑰本身,而是玫瑰背後。
看不懂,大概這就是文學院的學子吧。
藤蔓框裏的玫瑰有不同顏色,許願随手抽了一支,擡高了借着燈光一看,是粉色。
謝驚休手裏那支是紅色。
《告白氣球》是廣播裏的最後一首歌,尾聲漸輕,随後整個校園陷入一片寧靜。
沿着街道走時,謝驚休偏頭,開了口:“下周日,劉承閑生日會,他讓我問你一聲,你來嗎?”
拖了陳蕉的福,許願跟劉承閑雖談不上熟絡,但也不陌生,對方既開了口,她也沒理由拒絕,只是……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顧慮,又補充:“就我們幾個人,你都認識的。”
她心下松了一口氣,“嗯”了聲:“來的。”
“那行,我跟他手機上說一聲。”謝驚休自然地把手裏的玫瑰遞過去,“幫我拿一下吧,我單手打字不方便。”
許願接過他的玫瑰。
謝驚休從口袋裏撈出手機,點開和劉承閑的聊天頁面,修長手指輕敲鍵盤,打下幾個字,發過去。
随後,他放下手機。
“謝謝。”他再次自然而然地從她手裏抽出了粉色的那支玫瑰。
許願茫然地盯着他的動作,張了張嘴,見他神态自若地扭回頭繼續往前走,低頭瞅瞅自己手裏那支紅玫瑰,最終還是沒吱聲。
他怎麽,拿了她的花啊?
-
許願在奧瑞岡這塊兒也是個半吊子,幫着謝驚休練了練質詢,就算過了。
謝驚休問她下午要不要去看他比賽。
“不了。”許願帶着歉意,“我這段時間為了準備新生杯,複習上落了點功課,下午得去圖書館補掉。”
他失落,嗓音落下來:“哦。”
頓了頓,謝驚休輕聲道:“你昨天那場比賽,我有去看。”
許願愣了下:“我怎麽沒看見你?”
“可能你當時忙着準備。”大抵是因為失落,他嗓音還軟着,沉下去,“不然我是怎麽第一時間就知道你是佳辯的啊?”
許願恍然,也對。
她有點內疚,想了想,語氣裏帶了點哄人的味道:“那如果你贏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謝驚休垂着睫毛,唇角抿着,人還善解人意的:“沒關系的你不用因為這個補償我,本來去不去就是全看你意願的,只是我想着你在我可能會更有信心一點。”
“更有信心一點?”她疑惑。
謝驚休瞅她:“這有點像親友團的意思。”
“……哦。”許願又接着問下去,“請你去那家面館吃?”
謝驚休矜持了幾秒,在許願歉疚的目光下,微微點頭:“好。”
他頓頓。
“那我努力一點。”他望着她,眼底染了些笑,道,“努力贏。”
許願盯他一會兒,沒忍住笑,低頭,擡起手背蓋住唇瓣,遮住笑意:“哦。”
……結果最後謝驚休輸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許願人還在圖書館,剛複習完法律史,打開法理書,書上對于法律正式淵源與非正式淵源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晰,她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手機,正準備上網搜一下,就見到了謝驚休給她發的微信。
謝驚休:“輸了。”
謝驚休:“難過.jpg”
啊,好可惜。
許願惋惜着打字。
我不摘月亮:“法的非正式淵源與正式淵源的區別。”
發出去的那一秒,她驀地回過神來,一驚,怎麽把要問百度的東西發出去了?
許願忙點擊撤回,但明顯已經來不及了,下一秒謝驚休的一串省略號就發送了過來。
她還是掙紮着撤回了消息,瞅着那串省略號半天,從六個點裏品出,他好像不開心了,是真的不開心了。
許願硬着頭皮解釋:“剛在學習。”
她從表情庫裏選了個安慰的表情包,也是從學搭那邊盜的,整張表情包充斥着可愛的氣息:“摸頭.jpg”
謝驚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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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不太清楚要送劉承閑什麽生日禮物會比較好,問了陳蕉之後得知他喜歡海賊王,就幹脆買了個海賊王周邊。正好她兼職的第一筆錢也到賬了。
許願這人用錢其實很省,不買化妝品不買衣服,生活費加工資,每個月都能剩下個一千多塊錢,統統被她存進銀行卡裏。
郭若晨不懂為什麽居然有大學生每個月都能剩下來那麽多錢忍着不花還存卡裏,要換做是她,這個月買兩件衣服,下個月買化妝品,絕不苛待自己,每一分錢都會有它應有的位置。
許願對此的回答是:“我的每一分錢也都有它的位置。”
“卡裏的位置?”郭若晨反問。
“我未來房子首付的位置。”
郭若晨大受震撼:“你才大一啊姐姐!”
“我知道啊。”許願眨眨眼,拿出計算器給她算,“假設我現在一個月存一千五,一年下來就是一萬八,四年下來就是七萬二。”
她對這個數字感到很滿意,一畢業她就會是一個擁有七萬多存款的大學生。
郭若晨目瞪口呆,覺得真是震撼他媽給震撼開門,震撼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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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閑的生日會在KTV舉辦,離大學城不遠,乘個公交車十幾分鐘。
京湘這塊地帶繁華,高樓聳立,馬路兩端大型商城遙遙相望,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深秋的午後,常青樹仍然挺立茂密,樹影落了一地斑駁。
KTV在商城一樓一角。
陳蕉對這塊地方熟,領着幾個人左拐右拐,踩着高跟鞋走在長廊,根據劉承閑給的號碼尋找包房。
趙淺風湊過來跟許願小聲咬耳朵:“你覺不覺得陳蕉今天打扮特別漂亮?”
許願擡頭望了眼前面搖曳生姿的身影:“她不是一直很漂亮嗎?”
“不一樣,你難道沒發現嗎?”趙淺風恨鐵不成鋼剜她一眼,伸出手指悄悄指了指,“她平時一直穿小皮鞋,今天穿的高跟鞋,還有,你看她平時穿這種溫柔風的碎花長裙嗎?”
趙淺風興致勃勃繼續分析:“你再想,細細地想,劉承閑作為一個非盛大學子,來我們學校次數是不是過多了點?幾乎每天了吧?我見他的次數都快趕上見陳蕉了。”
最後,她總結:“我覺得,她跟那個劉承閑啊,估計有點東西。”
許願安靜聽着,沒發表想法。
前面的陳蕉找到了包房,停下步子,推開門,回頭望她們:“聊什麽呢?進來啦!”
趙淺風閉麥了。
許願一進門,音樂聲在耳邊炸響,鼓聲震天,電吉他旋律抓耳,壽星站在屏幕前頭,抱着麥克風,蹦跳着唱得大聲。
察覺到有人開門,他扭過頭,笑:“來啦?快去點歌!”
許願跟在趙淺風後面,視線一掃,沙發上坐着個人,卡其色棒球服拉鏈拉到胸前,露出裏頭白色柔軟內搭,松松垮垮的,脊背靠着沙發,長腿微曲着支踩着地面,包房裏燈光搖晃,光影在他臉上略過,五官陰影分明,模糊的氛圍感。
不過一眼,她就被興高采烈的陳蕉拉去點歌機前了。
許願婉拒:“我不太會唱歌。”
“沒事。”陳蕉沒在意,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劃拉着屏幕,“在座的除了沙發上那位也都不怎麽會唱歌,就圖個樂。”
許願沒再拒絕,陳蕉點完了把她推到點歌機前,她盯着屏幕,猶豫挺久,最終按下了首頁裏那首劉若英的《後來》。
她說不太會唱歌,其實壓根就沒怎麽唱過歌,尤其是在別人面前唱,平時頂多就是……出早操時的國歌以及軍訓時的軍歌,耳熟能詳,朗朗上口,混在大合唱裏,甚至都聽不大清自己的聲音。
會的沒幾首,《後來》算是聽過挺多遍的那種。
此時的大家,都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直到許願雙手拿起麥克風開口唱的那一秒,陳蕉感覺自己聽到了詩朗誦。
許願的聲音其實非常好聽,沁涼的,清冽的,咬字透着一股江南的水煙柔軟調,像薄荷被陽光融化。
只是唱歌沒調,半點都沒有。
她唱着唱着也跟着遲疑,慢慢吞吞地掉了半拍,尾音拖着,視線從字幕上挪開,忍不住往沙發上坐着的那幾位望過去。
燈光雖暗,但她還是看清了幾個人臉上精彩缤紛的努力微笑表情。
她的目光掃過,最後和那雙漂亮的柳葉眼對上,她驀然一驚,猛地轉回了頭,背挺得直,手裏的麥克風握得緊。
許願肩膀一塌,微囧,盯着字幕,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在KTV唱歌了,尤其是在謝驚休面前,有種班門弄斧的尴尬感覺。
一首歌畢,陳蕉安慰她:“沒事的,你是半個rap擔!”
許願:“……”
陳蕉再接再厲:“rapper很厲害的!你再努力一把,往一個rap擔上湊湊!”
許願仍舊:“……”
謝邀,她的心情一點都沒有因為這句安慰好起來。
氣氛沉默一秒,劉承閑積極提議:“這樣,我們來玩游戲吧!”
“行啊。”陳蕉趕緊回應,“壽星最大,你想玩什麽?”
“真心話大冒險?”
“……”陳蕉吐槽,“好土。”
劉承閑瞪大了眼睛,怒:“你剛還說壽星最大!”
她一秒改口:“好的,壽星,我沒有任何意見,我雙手雙腳無比贊同。”
劉承閑手掩唇,輕咳兩聲,蓋住唇角彎起的弧度,撇過臉去,沒再看她。
“你要是覺得土的話。”他小聲,“我們玩七同花,誰贏了随意指定問一個人真心話或者做大冒險。”
身側,趙淺風瘋狂戳許願的腰側,沖她擠眉弄眼,得意洋洋做着口型——看吧,我說的沒錯吧,太明顯了他倆!
許願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打了個轉,小幅度點頭附和。
陳蕉問:“你們怎麽想?”
趙淺風立馬表态:“壽星最大,我沒意見。”
剩餘幾個人也都搖頭,說沒意見。
劉承閑問前臺要了一副撲克牌,去掉了大小王,洗完牌後按順序發牌。許願之前沒玩過這游戲,借着他發牌的工夫,在百度上搜了下游戲規則——一人七張牌,每個人拿出一張不要的牌交給右手邊的玩家,同時接過左手邊玩家遞來的牌,最先達成七張牌同花色的人獲勝。
她粗粗掃了眼,大致了解了下游戲規則,七張牌剛好發完,她拿起,脊背緊貼沙發,以免被誰看見她手裏的牌,随後按照不同花色整理了下牌。
兩張紅心,三張梅花,一張黑桃,一張方片。
許願抽出黑桃,倒扣在桌面上,指尖拖着傳遞給右手邊的陳蕉,再揭開新的牌。
……很好,又是一張黑桃。
第二輪換牌,她不死心,把黑桃再度換出去,緊接着又從左手邊的趙淺風手裏收獲到一張黑桃,仿佛被施了黑魔法,進入了死循環。
于是第三輪,她果斷放棄黑桃,把方片丢了出去,又重新收獲了一張方片。
許願:“……”
她抿唇,面色凝重盯着自己的牌,深吸氣。
第四輪換牌,不信邪的許願同學再度換出了方片,很慶幸,這回到手的是一張梅花。
這股子慶幸尚未到頭,桌面上驀地被甩出七張同花色的牌,緊接着,是謝驚休懶懶的嗓音:“贏了。”
許願錯愕,訝然擡眼望他,謝驚休倚着沙發,身上那件外套半敞着。
“這麽快?”劉承閑“嘶”了聲,“運氣真好啊謝大少爺。說吧,你要指定誰?”
他唇角含了笑,指尖搭在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目光慢慢悠悠從幾個人身上晃過去。
謝驚休睫毛很濃,壓下來遮住一半的瞳孔,瞧人時帶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他的視線在幾人身上晃了圈,定在許願身上。
燈光昏暗,她還沒從游戲裏緩過神來,呆呆握着手機的牌,和他四目相對的那一秒,心中下墜一塊。
“許願。”他喊她名字,歪頭,眼底笑意蕩漾,“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帶有暧昧氣味的話題總是能引起衆人的起哄聲,許願垂下眼,終于松開了手裏的牌,輕輕擱置在桌上,認認真真地想了想,才開口:“平凡點就好。”
陳蕉疑問:“平凡?”
許願“嗯”了聲,描述地更清晰了些:“我想要和我家庭條件相差不大的,會和我一起努力創造未來的,長相普普通通就好,性格……溫柔體貼靠譜點比較好,這種平凡的人,平淡點的感情。”
陳蕉的目光忍不住偷偷瞟向一邊的謝驚休,他斜靠着沙發,低着眼,看不清神色,唇角笑意漸淡。
這幾個條件,幾乎跟他反着來。
劉承閑立馬拍拍手,道:“好了好了,下一場了下一場了!謝驚休洗牌發牌啊!”
許願重新打起精神,直起脊背。
大概是上一場的好運累積在這場了,七張牌到手,四張黑桃,兩張紅心,一張梅花。
許願掃了眼,毫不猶豫把梅花丢出去,左手邊遞來一張紅心。
她再拿紅心換方片。
紅心換梅花,方片換黑桃,梅花換紅心,紅心換紅心……
這一場遠比上一場游戲持久得多,随着換牌速度越來越快,許願觀察着換牌軌跡,大腦陷入瘋狂計算,她的視線沒有聚焦,餘光将所有人的換牌動作一網打盡,猛然間發現一件事——
她手裏的那四張黑桃,可能是場上僅有的四張黑桃。
許願立即切換路線,她目前手上有四張黑桃,兩張梅花,一張方片,最有利的是換出一張黑桃,因為場上沒有人會黑桃七同。
下一張拿到的牌是梅花,她再換出一張黑桃,拿到一張方片。
方片又換紅心,黑桃換梅花……她手裏的梅花花色逐步增多,最後只剩下六張梅花和一張紅心。
左手邊遞來一張牌,她深呼了一口氣,祈禱:梅花,梅花……
許願掀開牌。
梅花。
她贏了。
許願一下把牌甩桌面上,眉開眼笑:“我贏了!”
場上幾人探頭望她的牌,看清那七張梅花後,把自己手裏的牌攤桌上,發出了此起彼伏失望的嘆息聲。尤其是劉承閑,作為壽星一把沒贏。
大贏家許願掃視四周,把腕上的白菩提拽下來放手裏把玩着,思索着要指定誰。
“謝驚休吧。”禮尚往來,她想了想,問,“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她的問題中規中矩,沒什麽意思,也沒多大看頭。
周圍幾人對回答興致缺缺,許願的眼睛卻是亮亮的,閃着細碎的光,大抵是因為贏了游戲很高興,眼角彎着,笑意從唇角溢出來。
謝驚休向前傾了點身子,将牌遞出去,視線觸及到她的那一秒停住,半晌一笑,長長的睫毛低下來。
“我想成為什麽人啊……”
謝驚休重複了遍問題,目光上挑,像是在很認真地思考。
沒一會兒,他的視線重新聚焦在她身上,又輕輕掠過,像是不經意的一眼,許願眨眨眼,聽見他低低笑了聲,很沉很悶一聲從胸腔裏溢出來,緊接着他慢條斯理開了口:“我這人,沒有崇高的理想,最好是就普普通通做個平凡人。”
她一頓。
緊接着他又添了一句,語氣輕描淡寫:“一個努力體貼靠譜……的平凡人。”
許願下意識捏緊了手裏的菩提串珠子,轉不動了。
燈光在轉動,她的大腦叫嚣着,徹底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