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待
第41章 等待
謝驚休輕彈了下名片, 啧了聲,拉開抽屜把它随手丢裏頭了。
下午六點鐘,學搭的視頻準時打過來,他随手攤開一本書, 調整好角度, 點擊了接通鍵。
原本漆黑的屏幕上彈出熟悉的房間布景和課桌,鏡頭依舊卡在她脖子以下。
謝驚休掃了屏幕一眼, 正轉着筆的手指驀地停了。
她今天穿了一條白色v字領修身短袖, 單側長長的魚骨辮垂落在胸前。
不對勁,她平時只會紮馬尾。
他在那一秒提起萬分警戒,下意識直起了身子, 盯着她綁着辮子的淡黃色發帶看了半天,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問:“姐姐, 你今天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嗯?”她尾音上揚, 嗓音淡淡的, 卻輕快, “還行。”
頓頓又問:“你怎麽放假還穿着校服?”
“……我還在上課啊, 我們學校沒放假呢。”他聲音低落下來, 悶悶的, “我前幾天跟你說過的, 而且我這幾天一直都穿着校服的。”
她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好好關注過他說的話和他的着裝。
“抱歉。”
她似乎有點歉疚,但聽上去不多, 謝驚休覺得更不對勁了, 憋着一口氣,有意無意地又開口:“你今天是出去玩了嗎?”
“嗯。”
“跟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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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
他抿了下唇, 指尖捏着筆杆,緊緊的。
能被說是“差不多”的情況通常都差挺多。
謝驚休感覺自己一下子被石頭砸了下,情緒低落得要死。僅憑網線和學習相牽的暗戀,對面的她生活如何,他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她是一個頭發很長、喜歡菩提串、很努力且成績很好的女生。
信息太少,眼下這種似是而非的情況砸在他面前,他連分析的頭緒都沒有。
究竟怎樣才能在現實生活裏認識她啊?
他拿手指狠狠摩擦了下紙張邊角,又聽她“哎”了聲。
“我今天,下了一個決定。”對面,那道聲音很輕松,“我要考盛大的法律學院。”
謝驚休手指停住了:“你之前不是說,打算去盛大的教育學院嗎?”
“可是我不想當老師,那是我父母所期許的。”她道,“但是我仔細想了一下,那是我未來的道路,不應該受其他任何人的幹涉。”
“今天……有個人跟我說,他是因為高一剛進來我打的那場辯論才開始關注我的,他誇我在賽場上很厲害,只是很可惜我沒有繼續打下去。”她輕聲,“我也好想繼續打下去。所以,人應該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樣才不會後悔,不是嗎?”
“那你喜歡法律嗎?”
“喜歡。”她笑了聲,聲音都是清亮的,“我喜歡一些對立統一的概念,比如正義和不正義,比如權利和義務,比如包含這類概念的辯論,再比如法律。”
謝驚休“嗯”了聲,垂着睫毛,半晌,他道:“那你就去做吧。”
她肩膀微塌:“但是,我媽媽不會同意的。”
“那也去做吧,像你所說的那樣,不後悔地去做。”
她又笑了,肩膀和胸腔都在振動,真心實意:“謝謝。”
感謝完了,她問:“那你呢?”
“嗯?”謝驚休頓了下。
“我說了那麽多,那你呢?你想做什麽?你想考哪所學校啊?”
他的手指顫了顫,向掌心蜷縮。
“我想……”
謝驚休茫然。
“我想……”
心髒一直劇烈地跳,有個答案要沖出來。
她聽出他的猶豫,補充:“你要是不想說也沒事,我就随口問一下而已。”
“我想學音樂。”
她愣了下。
“音樂啊?”她說,“挺好。”
謝驚休呢喃:“挺好?”
“不好嗎?”
“聽他們說是一條需要錢砸出來的路,沒有背景的很難混出頭。”
或許他所有的努力在成功的那一秒都會被一句“有背景”所否認,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可以無所謂,大膽地承認“對,就是因為這個,怎麽了”,但如果是自己喜歡的事,他會因此感到難過壓抑。
“嗯……我不太了解這個。”她沉思了一會兒,“但是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我會為自己勇敢一次。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在人類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
“沒聽過,誰說的?”
“羅翔。”
他張張口。
“啊,這個我知道。”謝驚休盯着屏幕裏她發間綁着的那根淡黃色發帶,心髒像被柔軟的水流輕輕裹住,盈盈的,那一秒鐘特別心癢。
該怎麽樣才能在現實生活中也認識她呢?
謝驚休喊她,嗓音低低的軟,像羽毛。
“姐姐。”他盯着,又重複了一遍,堅定的,“我想學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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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進入尾巴,深冬與早春的交鋒是還帶着寒意的風吹動枝丫上隐隐約約的綠意。高鐵一陣轟響,載着窗外迅速後退的景色和拖着行李箱的她。
春季學期正式開始。
大一下學期正式開始學習民法和刑法,每本教材都無比厚重。除了專業必修、選修課,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通識課。盛大對通識課的學分有要求,許願沒什麽特別感興趣的課,全憑學姐給的選課文檔,文檔裏誇哪個老師事少給分高,她就選哪個。
選課是按績點排的,許願假期裏選的課最後都沒被退,室友的被退了幾節,只好重選。最後,四個人就沒幾節課是能在一塊上的。
“我真的,我哭死,我刑法老師說他期末不會劃重點,讓我們平時好好學,不是,那麽厚一本書,幾百頁,我期末周要怎麽背?”郭若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憐巴巴,“我的願啊,期末又要靠你了。你們老師如果有給你們劃重點,記得資源共享。”
“我期末不一定和你考同一張試卷,你要是願意的話這學期可以和我一起去圖書館。”彼時許願正在收拾書包,見她還扒着自己的胳膊不放,無奈,“你的願現在要去上課了,可以松手嗎?”
“好吧。”郭若晨哼唧唧松開她,叮囑,“上完課早點回來哦,我定的奶茶兩個小時後到,你回來順便幫我把外賣從門口帶回來一下哦,愛你。”
許願微笑:“……”
今天的刑法課講的是刑法的體系與解釋,老師喜歡舉案例,從一個知識點延伸出千百個案例來,還經常性是那種比較經典的、學者之間觀點不統一的例子,許願一邊劃着知識點,一邊聽着他舉案例。
“什麽叫‘入戶搶劫’呢?這個‘戶’要怎麽理解呢?我們看教材,上面将‘戶’字解釋為他人生活的與外界相對隔離的住所。那問題來了,我們苛刻一點假設一種情況,有些房子外面是店鋪,裏面是老板居住的私人空間,這個搶劫犯,他正好一只腳踏在外面,一只腳踏在裏面,手抓着老板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搶走了,這算不算是入戶搶劫呢?”
她忍俊不禁。
“……我們再假設一下,這個老板他渾身上下只有一塊錢,于是這個搶劫犯就把他身上僅有的一塊錢搶走了,你說,要判他刑嗎?你說不判吧,他确實實施了搶劫行為,你說判吧,他只搶走了一塊錢。”
底下人哄笑。
“別笑,是真實事例改編的假設,你們去了解一下搶劫一元案,最重的那個被判了四年多。”
許願憋着笑聽完了整堂課,最後老師布置了個小組作業,選擇一個和刑法有關的主題進行研究,可以在裁判文書網上搜尋案例,學期末上交一篇三千字以上的論文。
旁桌戳戳她,許願扭頭望過去,是一個圓臉女生,小聲問:“我們要一起組隊嗎?”
“好啊。”她欣然同意。
“我叫馮可。”她打開微信,加上好友後,和許願一起随着人流往外走,“我知道你的,我看過你比賽,你打辯論的時候好帥。”
“你也是辯協的嗎?”
“對,不過我不打比賽,我是做主席的。”馮可擰着眉毛解釋,“我不敢上去比賽,感覺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出了教室,下了課的學生一半等在電梯面前,一半聚在樓梯間慢吞吞往下走。
許願背着書包,卡在人群之中,低着頭踏着臺階,聞言彎唇:“我剛開始打比賽也打可爛了。”
“真的假的?”馮可半信半疑,“我一直覺得你是天賦型選手。”
許願搖搖頭。
哪裏來的天賦?
不過是在家辯賽看得多,備賽備得充足,對着鏡子一直練開口。
下了樓,馮可突然“哎”了聲,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八點鐘方向那個黑衣服高個子,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驀地怔了下,遲緩地擡起眼。
早春的陽光通過玻璃門落進來,人群湧動,謝驚休只露出個側影,戴着口罩,跟着往門外走,身高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好像是感冒了,手握拳抵着口罩邊輕咳幾聲。
許願恍惚。
自那天她家樓下一面過後,再沒有見過他,微信也沒再聯絡,就秉持着她說的那句“這段時間不再見面”。
只是會刷到他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僅她可見的第n天”,像一個訊號,告訴她——他在等她。
盛大校園實際上很大,她忽覺,上個學期那麽多次“好巧”可能都不是偶遇。
見他有要扭頭望過來的征兆,許願立刻收回視線。
“沒談。”她加快了點腳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