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連幾日,大齊皇朝的皇帝沈少堂,都跟崇陽殿更衣閣裏的銅鏡幹上了。
田小田跪在地上給沈少堂穿朝服,趴在沈少堂腰上給他系腰帶,都活脫脫系不上。
沈少堂側身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心下暗忖:他堂堂一國齊帝,哪裏就臉大了呢?居然被他的小皇後在那般暧昧的氣氛下,說他的臉……像月餅?
她就不能挑個好聽的詞兒麽!
哪怕像西瓜、蘋果,像冬瓜都比像月餅強。難不成,他的臉很扁很平嗎?像、月、餅!
沈少堂對着銅鏡中自己的臉一通瞪,為了看清楚一點他往前輕輕一蹭——田小田正趴地上咬着牙給他系腰帶,兩手全都伸到皇帝爺後腰上,摸摸索索可就是找不到那該死的扣眼兒。就在這當兒口上,皇帝爺突然便向前一竄——田小田一個沒控制好,一頭就紮進了皇帝爺的——小腹裏……
沈少堂只覺得腹下一熱……
不料,此刻卻突然有個小太監噔噔噔地奔進更衣閣裏,擡頭便說:“啓禀陛下,太後娘……呃……呃呃呃……”
小太監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了,眼珠子摳出眼眶來。
皇帝爺……和田小田……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他還是個寶寶,什麽都沒敢看見……
沈少堂一眼看到小太監風中淩亂的表情,再擡頭往銅鏡中一瞧——尼瑪!他與田小田在銅鏡之中——這是特麽的什麽姿勢!
沈少堂一腳踢向田小田:“還不快滾開!”
堂堂大齊少帝的一世英名,全被這小子毀了!
田小田一臉委屈,又不是他故意想趴過去的,還不是皇帝爺你在那裏東扭西扭照鏡子,他一頭栽進去還沒找皇帝爺要精神補償呢,居然把他一腳踢開。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我吃你糧我認栽。田小田一骨碌爬起來,自動滾到後面去幫沈少堂系腰帶去了。
沈少堂:“太後又怎麽了?講。”
小太監顫巍巍不敢擡頭看皇帝,結結巴巴地:“太後娘娘傳下懿旨,着十日之後于宮中例行皇族家宴;娘娘傳谕陛下,令陛下備‘黃金宴’共計一百桌,以飨宗族。”
沈少堂的臉色,倏然黑了下來。
太後娘娘的這一道懿旨,經過那個差點摳眼珠子的太監寶寶的傳說,全皇宮裏都知道皇帝被太後娘娘穿了小鞋。
這不明擺着麽,那一日皇帝叮叮當當地跑進坤寧宮裏,為了小胖皇後當衆給了太後娘娘一錘子,太後娘娘可是憋了四五天沒動靜,你們還當太後娘娘真的“六宮之表”“賢淑仁慈”不計較小皇帝當衆給削的那一層臉?哼哼哼,你們實在是太、年、輕了。越是身高位重,臉皮兒上的那一層,就越發比其他人貴重,太後娘娘憋了這許多日子,可不就生生憋了個大的麽。
小胖皇後軟軟吃飽了、睡足了,自然也是聽說了這件事。但是軟軟有一點疑問不太明白,便抓了巧巧來問:“黃金宴,是個什麽東西?”
巧巧跪在皇後娘娘的扶榻下,認認真真地回答:“奴婢在宮裏當差的時候短,并沒有見過黃金宴;但是聽以前管事的嬷嬷們說,‘黃金宴’乃是先帝爺尚在世時,有一年為慶賀太後娘娘——當時還是皇後娘娘的三十壽辰時,命禦膳房裏的能工巧人,做得一桌全是金碟子金碗真金子的宴席。”
“那席上的擺得可真全部是黃澄澄的金子,桌椅、碗盤這些子就不提了,單是宴上的那些菜品的名兒——金乳酥、金玉餅、酪金凍,就連宴席上喝的酒,都是南安酒坊裏特釀的黃金帆呢!”巧巧一臉的豔羨,“聽說這些酒菜裏都加上了細比發絲的金箔絲,那一端上桌來,可叫一桌子的黃金閃閃,金碧輝煌呢。據主廚的尚宮們說,服金可至延年益壽、永保青春;太後娘娘非常喜歡。只是這一桌子的黃金宴造價實在是太高,所以整個宮裏邊,也就才做了那一桌、那一回。”
白軟軟聽巧巧說完,忍不住咋咋舌。
有錢太後真會玩兒。
服金、吞金,難道不怕金子吃多了進了肚子壓腸子麽?但是,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若是要煮這麽一桌子眩人眼目的黃金宴,得花多少兩金子,動用多少人工;先帝爺尚在時,不過也就做了那麽一桌,給太後娘娘長長臉,而今皇太後一個不高興,居然要令小皇帝給她備下一百桌?這明擺着是逼小皇帝掏空國庫來給她擺威風啊!
可是,軟軟忽然記得起吵了架的那天晚上,沈少堂明明郁悴的臉孔,明明首輔大臣魏國公就是為了國庫積盈的動用而與沈少堂争執,現在太後娘娘居然逼着小皇帝再去花大錢擺家宴?這不明擺着要擠兌他嗎?!是不是親媽啊。
軟軟越想越有些不是滋味兒。
晚飯過後,她趁着離睡覺還有點空兒,便抽腳去了一趟崇陽殿的後宮。她知道沈少堂雖然每日吃住在崇陽殿裏,但是每到晚膳過後,他總要再去尚書臺巡視一圈兒。她想趁着他出來的這一刻,和他說上幾句話。
這晚上,天氣不算太好,蒙蒙地下了一點兒細雨。
軟軟提着裙子走到崇陽殿後的夾道中時,剛剛好看到沈少堂帶着田小田等數些太監,匆匆由夾道之外經過。
軟軟開口便想叫他。
但卻突然看到,大齊少帝沈少堂緊緊擰着眉頭,臉色晦暗;下着這麽蒙蒙的細雨,他竟然身邊都沒有人給他撐上一把傘。胸前背後的龍袍,皆被雨水打濕了。
軟軟忽然便沒有叫出口。
他這樣的樣兒,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軟軟便一個人,又溜溜嗒嗒地回了坤寧宮。她一邊走,一邊沒意思地踢着路邊的小石子兒,皇後裙的裙角,和她一雙嶄新的繡花鞋,都被雨水打濕了。軟軟看着自己的鞋尖兒,不知怎的,就有點兒微微地心疼。
嘀嗒嘀嗒。
深秋初冬的小細雨,便蒙蒙地下了一整夜。
數日又數日再數日之後。
大齊後宮打從天不亮,便開始忙碌開了。今日正是太後娘娘母儀天下,賜宴皇族的大日子。東宮門、九華門、南齊門從一大早便車水馬龍,各皇親國戚家的王妃、夫人、公主、翁主,加之數名國之重臣的诰命夫人、六品之上的命婦,皆趕着車馬,轟轟隆隆地進宮來了。每個宗親的臉上,皆是喜氣洋洋,除了見面相互寒暄問侯之外,所有人莫不念念議論着太後娘娘此次“将賜黃金宴”,饒得是衆人又是興奮,又是覺得一睹傳說中的國之盛宴,顏面有光。
太後宮裏也早早就掌上了燈,皇太後身邊前後八個宮女丫頭忙碌梳洗穿戴。
皇太後一邊搓着食指上的祖母綠戒指,一邊心中唇角,冷冷發笑。
跟哀家鬥,你還嫩點兒!
崇陽殿裏沒有點燈,只有田小田一個人跪着,在幫沈少堂穿禮服。沈少堂一直黑着臉,他這幾日的心情就如這窗外依然還綿綿的秋雨,霧藹重重,吹不走散不開。
田小田這回終于妥貼地給沈少堂穿好了禮服,“陛下,可以走了。別誤了吉時。”
沈少堂沒有答話,擡腳便往殿外走了去。
田小田連忙命小太監寶寶幫着撐傘,沈少堂将手一擡,便把人趕了開。撐什麽撐,他心裏煩。
太監寶寶不敢忤逆心情不好的小皇帝,夾着傘趕忙退到了一邊兒去。沈少堂只帶着田小田一個人,趕到了丹碧堂。
丹碧堂乃是一處設于碧荷池畔的皇家宴會堂,依山傍水,亭臺樓閣。不僅廳堂開闊,更是照水臨風,說不出的素潔風雅。各宗、各族、各皇親國戚,早已滿滿當當地坐了足足一廳,上上下下足有數十上百桌。每張桌面上唯放了一兩盤小點心,幾盞素茶而已。
皇太後一身華貴盛妝,坐于廳首。
見沈少堂走進丹碧堂,衆皇親國戚都紛紛站起身,跪見陛下。沈少堂擺了擺手,免了他們的禮。而皇帝本人向着皇太後的面前走過來,深鞠一禮——
“兒臣見過母後。恭祝母後鳳體康健,福綏綿長。”
太後照樣搓着那粒祖母綠的戒指,心頭微微地冷笑了一下。但面上依然淑慧仁慈地笑着:“皇帝快起身。你我母子,何必如此大禮。”
沈少堂才慢慢起身。
太後便一口逼問:“既然陛下已至,咱們皇室的宗親也都到得七七八八了。今日正是良辰吉日,我們皇室宗親難得團圓聚首;趁今日這等冬雨美景,便請皇帝為各宗親賞賜一桌上等的黃金宴,以飨我堂堂大齊皇族的千載親情。”
皇太後是足足連個喘息的功夫都不準備給小皇帝,便生生地給沈少堂下了一個大絆子。今日已是丹碧堂百桌席開,你的黃金宴,拿也得拿出來,拿不出來也得給哀家變出來!
沈少堂擡頭,心下滿是漲住的郁郁和怨氣。
母子呵。母子!
他今日雖然已命人齊備下了百桌宴席,但是,百桌黃金宴——讓他一個腹背受敵、四處受制的小皇帝,要往哪裏去尋?
沈少堂心頭郁郁,開口道:“開席罷。”
田小田得了聖命,轉身便唱道:“陛下谕——開——席!”
沈少堂認命地閉上了眼睛。何等的狂風暴雨,來吧!
卻沒想到,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刻,只聽得耳邊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裙素響,接着是一道沈少堂幾乎熟悉的淡淡香氣,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接着是一個清脆俏皮、帶着三分軟綿綿、三分綿綿甜意的聲音——
“黃金宴——來喽!”
沈少堂倏地睜開眼。
只看到親自奉席宴而來的小胖皇後白軟軟,對着他飛出一個媚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