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素裙宮衣,袅袅婷婷。
整個坤寧宮的宮女宮人們,幾乎傾巢而出,在阿寶、巧巧及軟綿綿、笑眯眯,暖暖又甜甜的小皇後白軟軟的帶領下,纖腰……不對,粗腰款款,魚貫而來。每個人手裏都捧着一襲竹盤,盤中整齊排列着數個杯盤碗盞,依袅行走,裙裙若荷、香氣如波。
整個丹碧堂裏的皇族宗親、宮人宮女,文皇太後與大齊少帝沈少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驚呆了。
唯有小皇後白軟軟,不慌不忙地捧着手中的竹盤,笑眯眯地直走到文太後與沈少堂的宴席之前。軟軟俯身,将竹盤中的所有盤碗,一一于文太後的面前席桌上,輕輕放下。
“太後娘娘,兒媳聽聞娘娘于丹碧閣賜宴衆宗親,身為大齊皇後,兒媳也當為各宗親長輩,一敬孝心。因而兒媳星夜未眠,特地為太後娘娘及各位族親,獻上大齊皇家秘制——黃金宴。”
秘制、黃金宴?她何來的金子?何來的秘制?
沈少堂一雙劍眉,都擰了起來。
卻只見白軟軟将竹盤中的盤碗一一放于席上,那一碟一碗之中,或是白白方方的,或是淡黃晶瑩的,還有數盤數碗各色各樣,炖煮炒炸,一樣俱全。
只聽得軟軟軟綿綿笑眯眯,聲若淡風:“請母後與各位宗親品——黃金一品豆腐羹、八仙瑤池豆腐盅、千杯魚豆腐,人參黃芽豆腐花;金絲豆腐卷,鳳尾豆腐皮……還有最最最貴重,最最鮮美的尾盤——金花銀雪萬福豆腐包!”
一道接一道的各色各樣的豆腐菜,被一一排上了宴席桌;只見有白嫩嫩的水豆腐,有成方成塊的大豆腐,有熬煮成羹的南豆腐,更有長出了千絲萬縷銀毛毛的毛豆腐!這滿滿當當、各式各盅的豆腐宴,齊齊整整地排了一大桌,把整個皇室宗親、太後、後帝,全都看傻了。
文太後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用着戴着祖母綠戒指的手指指着這一大桌豆腐,顫聲問責:“這——這便是你與哀家備下的——黃金宴?!”
這哪裏是黃金宴,分是是豆腐開大會!
白軟軟卻毫不猶豫地點頭:“對啊,這便是兒媳為母後備下的黃金宴。母後別看這些宴菜雖然主材料皆是以豆腐制成,但是每碟每道也皆與黃金有關。比如這道黃金一品豆腐羹,可是用了上好的雞蛋、鴨蛋、鵝蛋、甚至天鵝蛋的蛋黃碾碎熬煮而成。看這顏色、這湯頭,多像一品純金的色澤啊。況且這湯頭的味道,更是比一品金更加珍貴的一品鮮呢!”
“而且母後沒有聽說過嗎,豆腐在制成之前,可是以磨煮的豆漿為主料;而豆漿在民間百姓們的嘴裏,可皆被稱人生植物中的軟黃金;長年服食豆漿、豆腐、豆汁,可調養身心、保養肌膚、延年益壽……”
軟軟說得一臉真摯,文太後心尖裏卻只有一句話:老子信了你的邪!
老娘要的可是貨真價實,一桌萬金的黃金宴,你卻給我弄了這麽一桌破豆腐來對付我?小皇帝,你管不管你媳婦?你不管我可要……
文太後怒火沖沖地瞪着沈少堂。
但是沈少堂卻擡着頭,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小皇後。他臉上全無責備之意,反而在凝視她的眉梢眼角,俱是贊賞笑意。
文太後忽然覺得大事不好!往年還只有這個小皇帝惹她煩惱,難不成,現在還要再加上這個小胖丫頭?
白軟軟卻笑意盈盈地站于丹碧堂中央,朝着各席各桌,各皇室宗親淡淡笑道:“這桌黃金豆腐宴,乃本宮連夜親手煮制而成,不知是否能合各位宗親前輩的心意。本宮年幼,有何做錯、怠慢的地方,還請各位長輩不吝賜教。”
正宮皇後啊!居然說出這般謙遜之語,滿堂的皇室宗親,哪裏還敢再多說一個不字?所有人都慌忙站起身來,一一向皇後行禮謝恩。稱謝皇後親自洗手調制羹湯,萬死以謝隆恩。
一場“黃金豆腐宴”,便在如此歡樂的氣氛下,拉開了轟轟烈烈的大幕。
眼看着宴席之下的宗親們都開始熱鬧地行宴,文太後于心下哀鳴,大勢去也,太勢已去矣!
一宴過後,文太後在太後宮中哭得死去活來,砸了三只花瓶、摔碎了七個金碗,哭着喊着“送哀家到西山去”“這日子沒法兒過了”。沈少堂在門外頭跪了足足一個時辰,跪得連田小田都心疼小皇帝的膝蓋時,太後宮中的哭鬧,突然停止了。
一名大宮女捧着一只空了的羹碗匆匆奔出來,稱太後叫皇帝趕緊進去。
沈少堂擡頭一看,正是那只“黃金一品豆腐羹”的大碗。
他起了身,奔進了太後宮。
半個時辰之後,沈少堂出了太後宮。
路過碧荷池的時候,看到坤寧宮的衆多宮女宮人們,正在撤宴席的碟碗。一衆宮人見到堂堂大齊少帝,立刻全都跪了一地。正當衆人開口要問安時,沈少堂忽然一擡手。
他看到了一個人。
丹碧堂的廊下。
小皇後白軟軟,累得一個人坐在廊階上,就側枕着一道扶欄,歪歪地睡了過去。
沈少堂摒退衆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微微俯身——
她真的累壞了。滿臉的倦容之色,素日裏白嫩嫩、水靈靈的小臉蛋上,都浮出了淡淡的熬夜後的陰影。但是未施薄粉的臉頰上,依然長睫柔軟、唇色依然。
沈少堂猶記得她第一晚嫁過來時,他低頭看她的模樣,那時便覺得她水嫩嫩、白.粉粉地,活像一塊剛剛出了爐的白水豆腐;萬萬沒有想到,在今日他被文太後逼成這樣的境地下,她竟能出人意料地,拿出了百十桌“黃金豆腐”,不僅無風無險地将整個危機順水推過,為他節省下了百萬兩黃金,還一力化解了那些皇族宗親的“黃金暢想”。他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花了怎樣的心思,又于整晚在她的坤寧宮裏,做了多少努力,方能在那個時刻,齊齊整整地備出一百桌豆腐宴……即使是在他的默許下,幾乎也難以完成。
田小田看着沈少堂俯身于皇後面前,忍不住多嘴道:“陛下,娘娘昨日可是一夜都沒睡……”
沈少堂臉色一黑,眼睛一瞪:“你們到底犯了多少宮規,難道還要朕說出來嗎?除了你,還有誰?!通通給朕自動去宗人府,領上二十棍!”
田小田一吓,撲嗵一下便跪下了。
不是吧,做了好事還要挨打?
其實,昨夜……真不只是坤寧宮一宮之人所能完成的。昨夜……整個大齊皇宮都忙暈了。
自從皇後白軟軟于夾道下看到了愁容滿面、一身濕衣的大齊小皇帝,便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這個難關上,幫他一把。于是白軟軟偷着找來了田小田,又叫田小田慫恿了沈少堂身邊的貼身侍衛莫南風。莫南風身為沈少堂身邊極度信任的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是有着自由出入皇宮的特殊權力的。自從他們将莫南風拉下了水之後,莫南風便星夜趕去了西城豆腐胡同的豆腐娘家,将豆腐娘家的小豎子又給拉進了漩渦裏。從那天起,豆腐娘家的豆腐坊便全面停業了,整車整車的大豆腐、水豆腐、毛豆腐,都一車一車的偷偷從莫南風看守的北角門裏拉進了坤寧宮。
宴會前一夜,整個坤寧宮燈火通明、雞鴨不睡,所有的宮人、宮女、阿寶、巧巧、田小田齊上陣,連皇後軟軟都忙碌了整整一夜,方才完成了那漂亮的“豆腐百宴”。
這般辛苦,這般催動千人百人,就只為了——他于夜雨中,那凝眉的一瞬。
沈少堂聽田小田啰嗦完,心尖上忍不住微微地一動。
他俯下身來,仔仔細細地看她。
她倦意十足,發際濡濕,但眉睫彎彎,睡意純真的像個孩子。
他忍不住輕輕地擡起手來,輕撫她額際細碎的軟發……那茸茸的發尾掃過他的掌心,真的那般軟糯,像是柔軟的孩子……
沈少堂低吟:“軟軟……”
田小田偷笑,拔腿跑了。
沈少堂忍不住輕輕,靠近……
白軟軟歪頭輕睡着,忽然嘴裏冒出一句夢話:“……母後,兒媳還有一盤油炸黃金臭豆腐!……好吃!嗯嗯嗯……”
沈少堂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咳咳,算了,今天不是個啥啥的好日子。
入了夜。
沈少堂終于處理完一切事務,回到崇陽殿。
更衣閣中,田小田一邊打瞌睡,一邊跪地給沈少堂解衣衫。
沈少堂又立于銅鏡前,微微展開手掌。
掌心裏,正是一枚祖母綠的翡翠戒指。文太後一直戴在手指,搓來搓去的那一枚。
是宴席過後,文太後于太後宮中,一口飲盡了那碗黃金豆腐羹,将沈少堂叫進了宮中,母子二人未曾說上一句話,太後娘妨便将手上的這枚祖母綠的戒指,脫給了沈少堂。沈少堂只覺得眼窩一熱。
因為他清楚的記得,這枚祖母綠的戒指,乃是先帝文皇帝所禦賜,交于文太後便是令她“見此如見文皇帝”,以行太後監國臨政之職。而數年之來,文太後也一直盡忠盡職地行使着她的“臨國太後”之職責,無論事務大小,她皆要參上一腳。而現在,她竟将這枚祖母綠戒指脫下,交給了沈少堂。莫不是說明,文太後已一心放下了太後監國之心,要将真正的軍國大權,交還他這名已登基十年的少帝了?
又或者,她終于能放下十數年前的“母、子”之結,承認他這個當朝天子了?
沈少堂心頭,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微亂。
正在田小田又趴在他身前伸長了手掌為他解腰帶之時——
砰!
崇陽殿的大門,忽然被人一撞!
田小田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又差點一頭撞進沈少帝的小腹中去。還好堂堂大齊少帝一個眼疾手快,一手擋在自己的“要害”前,田小田一頭便栽在了祖母綠戒指上!
皇後白軟軟,站在沈少堂面前。
堂堂大齊少帝一手接着田小田,一臉鎮定:“皇後,怎麽了?”
軟軟睡眼迷蒙地看着他,聲線性.感地:“陛下,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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