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夏日清晨,清爽怡人。

正門套好了兩輛馬車,一輛用于乘坐,一輛拉着回門禮。劉內侍正張羅着叫人把賀禮擡上車,

“請太子妃先上車,太子…太子…”劉內侍歉意地支吾着。他先後派了兩撥侍衛給傅瞑傳信,如今仍是杳無音信。

莫念秋會心一笑,“劉內侍,如果準備好了,咱們便出發吧!”澄澈的眼眸裏沒有多餘的情緒。

她再沒指望有誰能同自己回寧,也罷,無非是多與父親解釋幾句。

這些與能再見到父親相比,不值一提。

莫念秋提着裙擺款步踏上車凳,聽到幾匹馬蹄聲由遠及近。

伴随着禦馬嘶鳴,一道颀長清隽的身影踏破晨曦,從霞光熹微處奔赴而來,堪堪停在了莫念秋眼前,

傅瞑額間滲着些許的薄汗,細細碎碎的光影傾灑下來,在他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他冷俊的眉宇間因連夜趕路勞頓,褪去了往日的鋒利,對上莫念秋的眼眸時,眼眸深邃熠熠,

“稍等。我換件衣裳,随你歸寧。”

為着片刻停留,傅瞑大步跨入東宮。

莫念秋頓在原地,未來得及行禮,便只餘殘影沒入東宮門內。她眼睑淡淡地垂下來,踏上最後一階車凳,鑽進了馬車。

心漣見傅瞑出現在眼前,驚喜地跺着腳,跟着莫念秋進了馬車,

“姑娘,我原以為太子不是個知冷知熱的人,沒想到太子原來也是敬重您的,連夜從骁騎營趕了回來,陪姑娘回門。”

一旁的心澈也喜不自勝,連連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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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秋淡如纖雲地靠在拐枕上,靜默地翻看着随身帶的賬冊,沒有回應。

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自欺欺人,雖然不知道傅瞑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是礙于聲望,還是皇後派人叫回,亦或是碰巧趕回來了。反正,定不會是因為心漣所說的緣由。

在馬車裏坐了半刻,外面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随後便是傅瞑公事公辦的聲音,“出發。”馬車輪随之轉動。

昨夜,他正與武安伯沈成渝把酒相談,韓翎趕了過來,他以為京城裏出了什麽要事,誰知韓翎同他講,

“太子,太子妃在府裏等着您明日一同歸寧。”

“歸寧?”傅瞑愣了一下,舉着酒盞的手停在半空,擡眸看他,“沒有其他事?”

“沒有。”韓翎默想了一遍,除了劉內侍交待的這件事,再無他事。

傅瞑将手裏的酒盞一飲而盡,劍眉蹙起小峰,如若不是韓翎趕了兩個多時辰的路來提醒他,他當真忘了這回事。

那頭沈成渝把玩着手裏的茶盞,斜靠在椅背上,調侃道,“這下罪過大了,我竟然圈住了咱們的太子爺,差點讓嬌滴滴的小女娘獨自回門,你趕緊收拾收拾回去找你的小嬌娘吧!”

傅瞑紋絲不動,眯着眼冷呷着他。沈成渝被他盯得後背滾過一絲寒意,連忙擺手賠罪,“好好,我明白,男大不中留,弟、妹,行了吧!”

說着抓過傅瞑面前的酒壺,“我自罰一壺。你快回去陪弟妹吧,這壺我替你喝了,只是可惜了我這酒。”

酒與酒不同,傅瞑酒量寥寥,他壺中酒是沈成渝特意為他釀的果子酒,酒氣清淡,度數極低,平日飲酒及宮宴他皆飲此酒。

傅瞑猝然将酒壺按下,又斟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喝着,嗓音深沉地問,“這次你同意回京城了?”

沒想到傅瞑的話鋒忽然轉到這,沈成渝輕浮浪蕩的模樣消減了一半,凝眸道,“是啊!打定主意了。”

眼眸松塌地垂下來,略顯空洞,全然沒有剛才的神采,“雖然有些不甘。哎,老子在西境又打了勝仗,戰功赫赫,如果我再賴在京城十二衛裏不走,讓官家怎麽想!雖說都是親戚,但功高蓋主四個字,沈家還是擔不起啊!”

“再者,對你也不好。蜀王和貴妃虎視眈眈,巴不得你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我可不想成為那把刀。”

兩人來來回回又飲了幾盞,将韓翎徹底晾在一旁。

韓翎見主子這副模樣,便知真如劉內侍所料,他壓根沒在意回門一事,連忙按劉內侍教的勸道,

“主子,您新婚夜怠慢了太子妃,明日歸寧如若再讓太子妃一人回去,世人得如何猜想太子妃,又如何看您呢!到時候那些言官又要亂說了。”

傅瞑聽了這話,意味不明地看向韓翎,這話不是他能說得出的,必是有人教的。不論這些,這話卻頗有幾分道理,他倒不是害怕禦史彈劾,只是不想妻子因自己再被人指指點點。

他雖然不習慣突然多了位夫人,也并非嫌棄莫念秋。

韓翎這話引得沈成渝“噗噗”嗤笑,拎起傅瞑面前的空酒壺倒了倒,“你來晚了,你看他醉成這樣,今晚怎麽回得去。”

*

敞亮的官道上出門的百姓不多,東宮衛指揮韓翎将馬夫趕下來,替莫念秋趕車,馬車循在傅瞑身後,又急又穩地朝莫府駛去。傅瞑要盡快去,盡快進宮處理要事。

韓翎趕的車又急又穩,輕微晃動的馬車絞着莫念秋的心緒漫天飄揚,這次歸寧傅瞑毫無征兆地出現,與上次截然不同。不可能是她的記憶出了錯,而是這一世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念及此,莫念秋胸口狂亂地跳動着,她對眼前這點改變毫不在意,但又希望這一世真的會與之前不同。

如若那樣,許多事情都來得及挽回。

心澈送上一盞茶打斷了莫念秋的思緒,她無意瞥見榻上小幾,不知是誰放了兩只天青釉色的茶盞,莫不是知道傅瞑會回來與她同乘回寧?

馬車很快停在了莫府門前,莫老爺知道今日愛女回寧,天還未亮便派人迎出去了兩條街,未等到小厮傳話回來,他草草吃了些早飯,親自跑到府門口焦急遠眺,

“這個時辰也該到了,怎麽還沒來,派出去的人怎麽一個沒回來!快點再派些人去打探!”

錢姨娘壓着心底對莫念秋的厭煩,柔聲規勸着莫老爺,“老爺,這才剛吃過早飯的點,念秋在東宮禮儀多,怕是才剛剛出門,咱們進府等吧!”

姨娘生的兩個妹妹立在一旁暗自撇了撇嘴,她們早就已經習慣父親偏愛長姐,不僅外出經商經常帶着,父親帶回來的奇珍異寶也先供她挑選,甚至耗費大半個家業為她陪嫁。

阖家在府門前候駕又算得了什麽!

又等了約麽一盞茶功夫,才見馬車拐過巷子口,踏着炎炎日光急速地駛過來,

二小姐寧瑾常年察言觀色,第一眼便發現了端倪,“太子怎麽沒和大姐一同乘馬車?”她說話點到為止,暗示着他們二人感情似乎不睦,捏着眼睫瞧着父親的神色,見父親只顧欣喜,對自己的話毫不理會,暗道無趣,乖乖閉了嘴,換上了一副乖巧柔順。

馬車剛停未穩,莫念秋迫不及待掀開門簾,一眼看見康健的父親站在眼前,淚珠在眼眶裏打轉,顧不得儀态規矩,跳下馬車,幾步朝莫老爺跑去,奈何路中央多了幾塊小石頭,莫念秋踩着牡丹繡面的金縷鞋崴了腳踝,斜斜地朝一側倒去。

沒有預想中的痛感,反倒是跌進了傅瞑寬闊硬實的懷抱裏。

濕漉漉的眼睛不期地撞進了傅瞑的視線,罥煙眉似蹙非蹙,鳳眼漆黑,眸光流轉間已奪人呼吸。

傅瞑的心弦無端一顫,墨色的眸底閃過一道暗芒。

在他寬敞的懷抱裏,她顯得格外嬌小柔弱。傅瞑一只手就能托過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腰肢像楊柳枝似的又細又柔,仿佛一碰就折,薄如蟬翼的蠶絲紗裙下,他的指尖似是觸到了她嫩滑的雪肌。

電石火光間的肌膚之親令莫念秋十分不适,她的雙頰因窘迫出糗浮上一層薔薇色,快速後退一步,離開了傅瞑的懷抱。

剎那一空,傅瞑恍然若失。

莫念秋站穩後将傅瞑丢在原地,未停一刻獨自邁上臺階,幾乎是撲到莫老爺子懷裏,前世的重重磋磨與離別堵在喉間,只化作了一聲哽咽,

“父親。”

莫老爺子扶着自己的寶貝女兒,見她三尺青絲已然束成簡單的歸雲髻,簪一支雙蝶戲雲和田玉釵,朱唇不點而赤,氣色尚佳,放下心來。

笑得眼角沾着淚花,連連應着,“诶,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父女倆相看了半晌,莫老爺才寵溺地斥道,“瞧你,都出嫁為人婦了,還不見半分端莊穩重,哪有把夫君撇在一旁的。”

莫家衆人這才拜見了太子太子妃,簇擁着進了前廳。

二位新人拜見了祖母,莫家人你來我往地唠着家常,難得如此融洽周到。

添了兩盞茶時,莫念秋瞥見韓翎附在傅瞑耳邊說了什麽,傅瞑眸色一沉,刀鋒般的劍眉斂得緊緊的。

她正有事要與父親密談,急着遣傅瞑離開,“太子,如若有要事處置您不必顧念于我,我歸家一日有好多話要與娘家人講,晚膳之前必定回東宮。”盡量顯得溫婉可人。

聞言,傅瞑拾眸看向她,見她澄亮的眼睛宛如清水流轉,看不出惱怒與虛假,暗贊她善解人意,也未多想,遂起身告別了莫老爺子,大步疾行地被衆人送出莫府。

一路到了皇宮,在偏殿等待官家召見,傅瞑昨夜醉酒,在骁騎營房裏小憩了片刻,醒來時腦袋又沉又疼,堪堪趕至東宮,未喝一口茶,

與莫念秋歸寧,端着貴氣有禮的架子,哪裏多飲一口茶水,

直到現在,醉酒口渴得難耐,在偏殿要了五六杯茶水,咕嘟咕嘟灌了,才算是緩過來。

傅瞑走後,寒暄熱鬧的氛圍漸冷,莫念秋也收了笑顏,單刀直入地邀請父親去書房商議要事。

臨跨出屋門,莫念秋被祖母叫住了。

男人們沒在,祖母也沒有顧及莫念秋的面子,當着莫家女眷的面便問,

“你與太子圓房了嗎?”

莫念秋喉嚨梗了梗,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煩。

她知祖母不喜歡母親和自己。自她記事以來,錢姨娘進了門,最是會順着祖母性子伺候她,祖母偏袒錢姨娘和她生的一男二女,又聽哪個看相的仙婆說錢姨娘命裏聚財,遂覺得莫家能有今日,全因納了錢姨娘進門。

殊不知,當年祖父帶着父親出海做生意虧了本,多虧母親帶着嫁妝嫁過來填了家裏的虧空,這才緩過勁來。

祖母見莫念秋不吱聲,便知道沒有,老臉拉得極長,

“你嫁的是天家,要本本分分伺候夫君,萬不可跟家裏一樣頑劣,丢了莫家的臉。”末了,舊事重提,“你和你那個沒福氣的娘一樣,破財的命,你出嫁,莫家賠了大半個身價,再掙不來好名聲,你的弟弟和兩個妹妹如何娶妻嫁人。”

莫念秋無心與她分辨,扭頭跨出門檻,冷刺刺地話扔在原地,“孫女知道了。”

沿着西邊的抄手游廊,莫念秋徑直朝書房走。

這個家,除了父親之外,再沒有什麽是她留戀的,此行歸來,她只想想方設法保全父親。

這才是她想要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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