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直等到夕陽的餘輝染紅了天角,莫念秋方才身披魚鱗雲朵般的紅霞踏入東宮,

在東宮門內巍峨奇秀的假山前迎面碰見沈成渝往外走,他穿一襲白色素衣長袍,鮮見的肅淨清隽,“見過太子妃。”

“表哥安好。”莫念秋微微欠身,倭堕髻間浮翠搖曳,微風拂向桃腮紅兩頰,朱唇輕抿,似笑非笑,

沈成渝倒是第一次與莫念秋打個照面,一股超脫塵世的清高逸致,令他神色微動,“弟妹之絕代風華百聞不如一見呢!”

莫念秋知道沈成渝雖然總愛嘲弄人,但本性剛直,聞言只抿唇不語。

“既然是弟妹,初次見面,有些倉促,沒什麽可送你的…”沈成渝渾身上下摸着剛換的新袍子,摸到束腰帶上挂着的白玉佩,扯下來,“蘇女官新做的袍子,只剩這個了,弟妹不要嫌棄。”

莫念秋沒有接,漆黑的眸子凝成一泓清澈溪水,駐目在白玉上,“太子送的白玉,蘇女官墜的穗子,除了武安伯,其他人怕是無福消受了。”

“再配上這件新袍子,很适合武安伯。”

說到袍子,沈成渝像是被拆穿了什麽,憨笑着,“說起這袍子,我得跟弟妹告罪,這件袍子本是蘇女官給太子做的,讓我訛了來。弟妹給太子做了那麽些新袍子,他寶貝得不得了,也不差這一個,我就把這個霸占了。恕罪恕罪。”

“蘇女官給殿下做的嗎?我瞧着武安伯穿着倒極貼身。不知道的,還以為打一開頭就是為武安伯準備的呢!”

看着莫念秋意味不明的笑容,沈成渝也跟着讪讪地笑了兩聲,分明是清喉嬌啭的小女娘,似是碰上個厲害角色,他只想開溜。

剛欲走,莫念秋輕聲攔下他,“正巧今日碰見了武安伯,先前準備的禮物可以當面奉上了。”說着,命心澈去宜春閣将禮物取來。

“在此先謝過弟妹了,弟妹送的定是好寶貝。”話畢,兩廂站着無事,沈成渝忽來興致,有意探聽白圭令之事,遂旁敲側擊道,

“說起來,我這裏也有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我是極喜歡的,只是父親聽聞了術士之言,說這寶貝放在我院子裏不吉,我又不舍得扔,怕便宜了別人,你說如何是好?”

“喜歡的寶貝自是不能扔掉的,既然放在自己院子裏不妥,武安伯何不寄放在父親或兄弟姊妹的院中,既能時時看到,也損傷不了自己。”莫念秋回得淡漠從容,只當真是個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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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伯的兄弟姊妹,只有沈婉婉一人,莫念秋不想再談論此等話題,她雖知沈氏兄妹性情不同,但血濃于水,這一世,沈婉婉行事規矩則罷,如若再行不軌之事,傷害她身邊的人,她絕不姑息。

心澈此時也将将趕回,莫念秋贈予武安伯後,福身道,“天色不早了,武安伯回程小心,我也暫且先行回府了。”

“弟妹請便。”

回程馬車上,沈成渝打開那個狹長的老木漆描紅盒子,裏面赫然躺着一柄脊呈直線,紋飾精細的銅質古劍。

他曾在兵書上見過,此劍名為辟闾。春秋時期名劍,《旬子·性惡》:“恒公阖闾之幹将、莫邪、钜闕、辟闾,此皆古之良劍也。”

莫念秋将這把劍送給沈成渝別有深意,辟闾與幹将、莫邪、钜闕劍雖然齊名,但與其他三劍不同,它不喜殺戮,主持正義,是一把仁義之劍。

希冀他在沈婉婉作惡時,能公正處之。

回了宜春閣,莫念秋簡單用過晚膳,便命人熄燈歇息了。

今日她在外奔波一日,與白淵清點了母親的所有産業,又恰巧月事來了,身上乏累得緊,裹着薄被躺下了。

夜明珠一個個罩起,心澈心漣悄然退出,只剩一片寂寥的黑。

今夜無風亦無星,漆黑之下,只有莫念秋的雙眸如繁星點點,閃着奕奕光彩,

臨回前,白淵提到了白圭令。如今朝堂之上,對白圭令的歸屬争論不休,以中書令為首的半數官員奏請官家将白圭令讓蜀王暫管,中書令手握京城十二衛的四衛,兵權早已受官家忌憚,之前派武安伯前往骁騎營,就是為了把骁騎營從中書令手裏奪回來,武安伯也算争氣,短短一兩年時間,收了骁騎營,交還官家。

也有部分官員支持太子掌令。如今太子和蜀王成兩相對立之勢,于王位穩固最有利,官家最忌諱兒子攬權,定然也不肯。

言至此處,白淵緊皺着眉頭,憂心忡忡道,“白圭令在你手裏,太子可有為難你?”

莫念秋默默搖了搖頭,“暫時沒有。”

上一世,莫念秋囿于東宮方寸之地,眼睛狹隘于傅瞑一人身上,自己把自己鎖了起來,朝堂之事不問不聽,想不明白。如今,她當然明白此中道理,

“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如若白圭令在父親手裏,各方争奪的勢力必然一股腦全集中在父親身上。”父親一介白衣,縱然與官家是老交情,從上一世看,這份交情與帝王權術相比,所剩無幾。

“但白圭令在東宮,那麽形勢截然不同,只會是蜀王與太子之間,亦或是父子三人之間的較量。”

只是,這一世,白圭令的搶奪似乎來得比之前遲了許多。

眼波若隐若現,在寂靜的夜裏流轉,莫念秋一寸寸循着蛛絲馬跡往前回想,終于猜測到,這恐怕與圓房有關。

圓房的消息傳出,這一兩日太子便會有動靜了吧!

含象閣裏,

剛過戌時三刻,劉內侍腳步極輕地走進來,聲若寒蟬,“殿下,宜春閣的燈已經熄了,聽宮人說,太子妃身體不适,回去簡單吃了晚膳就睡了。”

傅瞑眉梢微擰,将狼毫擲于紙上,氲出大片漆黑,如眸色落在了莫念秋月牙白衫上,徐徐蔓延開來,

如骨鳗在喉,悶聲道,“把這些大字拿去燒掉!”

“是。”劉內侍親自收拾了十幾張宣紙出了殿門,窩在牆角邊焚邊重重嘆着氣,“太子殿下已經很久沒有寫過大字了。到底誰惹惱了他?”

上次還是多年前皇後被貴妃當衆譏諷受辱,他自責無法保護母後,寫了整整一夜大字。

*

翌日晨起,薄光初現。

傅瞑早朝後剛回東宮正欲用早膳,沈成渝便登了東宮門,

傅瞑眼皮未掀,全然沒有請他坐的意思,“不在侯府呆着,總是朝我這東宮跑,成何體統。”

沈成渝駕輕就熟地淨着手,向傅瞑谑言,“如何不成體統了,我以前每日都來,即便住在東宮你也沒說過什麽。如今你成了家倒是不成體統了。”

說着,接過蘇女官準備好的碗筷,嘴甜道,“謝謝蘇姐姐。”坐下便吃,哄得蘇如意又羞搭着臉。

如今東宮的膳食被莫念秋帶來了新的口味,沈成渝夾起一個水晶包,一口吞下半個,是蝦仁餡的,又夾了一個,是素食餡的,

就連一碗不起眼的米粥,也飄着淡淡的清香,

沈成渝吃得舒坦,回味綿長,“果然是來對了。你這東宮的膳食越發好吃了。不愧是娶了位通透玲珑心的人為妻,武能想得出将白圭令交到六大王手裏保管這樣的好對策,文能将衣着膳食方面伺候的這樣周到。”

聞言,傅瞑一怔,“白圭令跟老六有什麽關系?!”

沈成渝忽得意識到什麽,吶吶道,“難不成太子妃沒跟你說?”

“說什麽?”

沈成渝這才将昨日與太子妃在東宮門口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說了一遍,

真是個兩全其美的點子。

可是,傅瞑聽完後,臉色更沉了。

“所以,你們兩人之間算是賭了一晚的氣?”沈成渝試探着問。

他是氣了,宜春閣裏那位倒未必。

傅瞑擰着手中杯盞,杯中茶水微微皺起波瀾,綠壓壓得泛黑,細看又映着灼灼烈焰。

沈成渝鮮見傅瞑如此,望着他勾唇一笑,“要說生氣,你氣什麽?氣她出門不禀報你?你去哪也沒告訴過她!”

“氣她拿了白圭令?可那本就是莫家自己的東西,你們現在可是要拿她的東西。”

“氣她私會男子?你可有她不軌之舉的證據?沒有吧!”

“氣她對策沒跟你說?你也沒問過她!”

“所以,你到底氣什麽!”

是啊!到底氣什麽!

他不知道。

卻确信的是,從昨日到現下等的這段時間,心裏是不好受的,胸口似是有塊大石頭堵着。

沈成渝語重心長道,“夫妻哪有隔夜仇,找她說明白不就成了。”

是她昨日提前熄燈,不想與他談。

悶着氣換了身衣袍,傅瞑冷着張臉大步往外走,進宮面聖獻計。剛走出含象閣,又頓下足,吩咐劉內侍,“去宜春閣傳話,晚膳我過去用。”

傅瞑前腳剛走,劉內侍便把話遞到了宜春閣,心澈心漣帶着一衆宮女嬷嬷忙活了起來,恨不得将宜春閣上上下下悉數灑掃一遍。

莫念秋本來拿着個話本子,窩在羅漢床上打發時間,剛巧莫家來信,父親将要去西北經商,重建商路,三日後啓程,

該來的總要來,

忍着小腹的疼,莫念秋憂心地趕回了莫家,與父親原原本本說了白圭令之事,又再三囑咐父親萬事小心。

回到東宮還未到酉時,距離晚膳還有三刻鐘。

金烏西沉,暑氣未消,莫念秋周身卻散發着涼氣,心澈攙着她沿着長廊往宜春閣走。

往日的宜春閣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今日卻靜谧得似是有股威壓覆着,喘息都透着沉重,

盈盈明珠微光下,明間裏端端坐着一個人,正是一身绛紅官服的傅瞑,

莫念秋微愣了下,他從宮裏回來便過來了?

他的視線隔着殿門珠簾,與她相撞。

廊亭遮住了霞光,莫念秋兀自落在了一片陰影中,許是又累又乏,眉宇間不似往日清亮,越發顯得有幾分柔弱和纖細。

她盈步走入明間,一笑見禮,“殿下萬福。我這就命人備膳。”說罷,便閃進了內室,将傅瞑獨自一人晾在明間。

傅瞑臉色一言難盡,這個小妻子到底要丢下他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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