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微風吹過,貢菊瑟瑟搖曳。
敢把太子和沈婉婉的舊情當衆來講,整個汴京也唯有李凝煙一人了。
莫念秋卻不想接這茬,她聞之未動,耳鬓的兩髻發梢被風悉數掀開,露出一雙清魄般的眸眼透着清冷看向她,
在等她的後招。
李凝煙衆星捧月着長大,眉宇間帶着與生俱來的傲慢與輕倦,居高臨下地呷着她,見莫念秋不動聲色而坐,端莊雍容、華貴泰然,頗有皇後端莊雍雅的儀态,卻多了貴妃淩然不可欺的傲氣,
那樣一句直戳人心窩子的話沒有激起半點漣漪,李凝煙心裏失落地一沉。
這人不好對付的念頭陡然而升。
跟在李凝煙旁邊的女官仗着主子的勢,挺了挺腰杆子,唇峰冷峭地喝道,“自古長幼有序,太子妃見到大王妃為何不見禮?”
不僅沒行禮,莫念秋壓根沒有站起來相迎,這讓自小高傲的李凝煙面子朝哪裏擺。
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冷待與委屈。
莫念秋冷冷地看了李凝煙一眼,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袍,全當沒有她這個人。
心漣意會到主子的意思,嗓音嘹亮地回道,“自古先有君臣,後有父子,太子妃殿下問:蜀王見到太子殿下,誰向誰行禮?”
聞言,衆人都低頭思考起來,年輕女眷們極少見太子、蜀王,熟知宮中規矩禮儀的大多不在,她們交頭接耳的議論着,如此簡單的問題被這樣問出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然是蜀王向太子行禮,太子是不需要向蜀王行禮的。
李凝煙仗着莫念秋初來乍到,以為她不知道其中的規矩,想在衆人面前壓她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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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讓莫念秋反将了一軍。
這時,不知道誰小聲地嘟囔了句,“蜀王是臣,太子是君,當然是蜀王拜見太子。”
細微的聲音飄蕩在花廳裏,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有些人倒吸了口涼氣。
心漣當即接了那話,威聲赫赫道,“蜀王妃出嫁從夫,就按蜀王拜見太子殿下的禮儀參拜吧!”
小宮女拿來蒲團,端端放在蜀王妃面前。
衆人都不曾想今日竟看了這樣一場好戲,既緊張又興奮,無數雙意味不同的目光齊刷刷地朝蜀王妃處看來,就千萬把刀,刮得她渾身上□□無完膚。
李凝煙被氣得渾身發抖,相交于胸腹間的雙手暗暗掐出血印來,重咬着後槽牙,進退兩難。
十幾年耳濡目染的貴女之氣令她不可能低頭,她迎風不動,與莫念秋壓火對視,莫念秋看她的臉上一一閃過憤怒、不甘、敵意、冷靜、玩味等諸多情緒,最後歸于平淡,雙眼笑彎如月,看不見裏面的情緒,
片刻後,她依舊高昂着頭,向莫念秋屈了屈膝,“太子妃殿下萬福。”扭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愧是中書令的掌上千金,雖然心機不算深沉,但自小的熏陶足以讓她應對所有尴尬和劣勢。
李凝煙對莫念秋的敵意不亞于沈婉婉。
說起其中緣由,并非因為她是太子妃,而是因為她嫁給了李凝煙沒有嫁成的男人。
李凝煙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非要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因此,到了待嫁之年,她選準了太子作為自己的夫婿,可想而知,官家是絕不會允許的。
太子本就有手握重兵的舅舅相扶,如若中書令再與之聯姻,官家好比被架空于高位。
按此說法,李凝煙本應恨的是官家,然則,她偏偏将官家之意放置一邊,在一次圍獵場外,當面去問傅暝的意思。
傅暝自然是不願意的。
被拒絕的羞愧自此變成濃濃的恨意,正巧蜀王前來提親,經中書令從中斡旋,李凝煙決定嫁蜀王為妃,條件是蜀王要登上皇位。
這正好契合了貴妃、中書令、蜀王一幹人等的想法,自是水到渠成。
故此,在這花廳女眷之中,最見不得莫念秋好的人,就屬她了。三公主昭和也正是知道這其中部分緣由,才幸災樂禍地想要看好戲。
短短的一個交鋒,衆人慨然,上首坐的原來不是什麽商賈之女,而是官家賜婚、太子親迎、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太子妃。行、坐、立等一舉一動中規整肅然、雍然大氣,比京中皇親貴重的貴女更甚,哪裏是他們傳來傳去的粗鄙的鄉野女子。
衆人無不生出一分敬重,玩笑的話收斂起來,整個花廳如皇宮大殿赴宴,一時間變得極盡莊嚴肅穆。
當二公主昭華姍姍來遲,一眼便瞧出了花廳裏融洽裏凝着冰渣的氣氛,拖着桃妖色長錦衣,扇面輕遮着唇畔,故作嬌媚地笑道,“兩位嫂嫂早就來了,看我竟來遲了些,莫要見怪。”
說着,簡簡單單朝莫念秋行了禮,動作熟稔輕巧,不給人留任何挑錯的把柄,飄然落座于李凝煙下首。剛一落座,就有女官将剛才之事耳語給她,昭華壓着一雙柳葉鳳眼輕呷着莫念秋,
她竟是個有些手段的。
又瞥了眼自家嫂嫂,柳眉倒豎,将茶盞朝桌上一扔,毫不掩飾地埋怨着難喝,是個外強中幹的主。
二公主端起茶盞也輕輕抿了一口,扇面輕搖,方才緩緩打破這一室尴尬,松快地唠起家常,“要說這點茶,整個汴京城裏數江南的茶樓師傅的手藝最好。”
此話一出,衆人聽得江南二字,隐隐指向太子妃,皆附和着恭維起來,花廳終于熱絡了起來。
二公主不疾不徐,翩然靜坐着等這個話題慢慢發酵,再藏匿于其中,不露痕跡地引導着話題走向,
“雖是有些不敬,但我嘗着,長公主府上丫鬟點的茶,微澀無回甘,遜了幾分。”說着,眼眸一垂,惋惜着,“聽說太子妃點茶手藝一絕,真想學學,可惜,太子妃定是看不上我們,不屑于在我們面前展露才藝吧!”
這姑嫂二人簡直如出一轍,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只是這二公主比李凝煙的話難接許多。
莫念秋枯坐在花廳這許久,本是一心一意只為等來林宛白,對二公主暗戳戳的挑釁全然提不起興致,
然則,這話卻成功吸引了整個花廳的貴女們的關注,二公主太了解汴京城閨閣女子的心思了。
應着衆人重拾的看好戲的目光,莫念秋淡漠地擡起清冷的眼眸,正要回應,便見一道逸麗的身影闖進視線,
“你是什麽身份,太子妃點的茶,也是你能喝!”林宛白穿着紅梅色織錦長裙,如記憶中別無二致地朝她飒飒走來,
即使身處兩世,她仍是不問對錯緣由,毅然站在莫念秋身邊護着她的人。
二公主沒想到這位尊神會來,臉色有些難看,林宛白是官家妹妹和吏部尚書林明元的女兒,性子随了她娘,整個鞭炮笸籮,一點就着,不管對誰總能怼個對方下不來臺。
惹上她可不是什麽劃算的事。
終于見到心心念念的人,莫念秋只顧着開心,鮮有地露出溫和的笑意,“二公主要學點茶功夫,心澈的手藝是最好的。她的手藝可是受過皇後誇贊的。”
一雙笑彎的眉眼始終凝在林宛白身上。
聞言,心澈心底閃過一絲茫然,皇後何時說過?她只道是自家姑娘為了敷衍二公主的說辭,乖乖應着,
“讓小人為二公主點茶。”
這并非二公主想激出來的,但用皇後壓着她也沒法再說什麽,乖巧地應道,“皇後贊過的自然是好的,今日看來咱們有口福了。”
一席人沒看見熱鬧有些讪讪,不過,僅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便被心澈精妙的點茶手藝吸引,
皇後确實贊過心澈的點茶手藝,卻是上一世的事情,莫念秋剛才心中緊繃的弦一松,算是說漏了嘴,此時恍然發現,權當說錯了話,沒太在意。
林宛白坐在莫念秋左側下首,對點茶這樣的 風雅之事不甚感興趣,莫念秋知道她愛吃、愛騎馬射箭打馬球。
莫念秋迫不及待讓心漣取來點心盒子,獻寶似的親放于林宛白面前,
“這是我做的茶水果子,請林娘子嘗嘗鮮,多謝方才仗義執言。”
林宛白爽性慣了,擺擺手道,“不礙事,不礙事,我早就看她們不順眼了,整日叽叽喳喳像一窩雞崽,擠在一起争食吃,沒意思。”
聞言,莫念秋“噗嗤”笑了,順勢坐于林宛白身側,
林宛白被那一盤精致的茶水果子吸引,捏起一個端詳着,茶水果子個個小巧玲珑,形似桃花、菊花、荷花,呈半透明狀,晶瑩透着粉黃,百花果子名不虛傳,
咬一口軟糯香甜不黏牙,吃後齒頰留香,滿口生津,林宛白連吃了三個,含含糊糊道,
“如果為這麽一盒絕妙的果子,争一回食也值了。”
這話又引來莫念秋一陣嗤笑,兩人聊得投機,不覺心澈已經點好了茶,
心漣端着一方古木漆盤走過去,盛上那盞湯青沫白的茶水,随着心澈朝二公主面前走去,
行至桌前,心澈将将端起茶盞,朝前邁了一步,說了句,“二公主請飲茶。”話音未落,腳底被人絆了一下,茶湯脫手灑漸出來,
這些都在二公主做的局裏,最好是潑到蜀王妃身上,惹到了這位,才好和對面的爆仗争個高低,
始料未及的,那碗茶湯潑到了自己身上。
“啊——!”
尖叫混雜着難以置信的憤怒,灌滿整個花廳,連隔着幾道門的長公主和一衆侯爵國公等老輩夫人,太子和蜀王的男賓雅間,都隐約聽到了聲音,
衆人停滞一瞬,本想玩笑置之,卻各有個小宮女朝兩處疾行而去。
花廳裏,搞砸了這事的小宮女氣急敗壞又怕被打罵,揚手朝心澈臉上招呼,
“不長眼的,茶湯你往哪潑呢!”
預想的爽勁沒撈着,手結結實實拍在了迎面擋過來的漆盤上,心漣這才知道方才沿着回廊走過來時,為什麽自家姑娘囑咐着:有人敢欺負你們,盡管打回去,我替你們兜着。
原來,這裏真的是龍潭虎穴。
心漣怒意橫生,朝着那宮女兩個耳刮子扇去,那宮女還沒反應過來,早已被扇翻在地,整個人懵傻了。
看着自家小姑子掃了面子,李凝煙差點把桌子掀了,跳起來直沖着莫念秋吼道,“你指使兇仆作惡,是什麽意思!真當中書令府怕了你東宮不成!”
莫念秋按了按眉心,着實覺得這些小戲碼無趣得緊,“所以,你屢屢以下犯上,是中書令的意思,還是蜀王的授意?”
被攙扶着去客房換衣的二公主,正要幫嫂嫂喝回去,餘光瞥見月洞門處,一道颀貴的身影将要邁進來,狠狠吸了吸鼻子,眼睛泛起淚光,
“太子妃嫂嫂這是幹什麽,我家嫂嫂只是不小心提到了宣平侯府的婉婉娘子聰慧溫婉,曾與太子哥哥青梅竹馬長大,你便拿熱茶湯潑我,還命人打我的近身侍女。難道太子妃看我們不順眼,也要逼我遠嫁,逼蜀王和蜀王妃前往封地才行!”
話落,跌回圈椅裏,泣涕漣漣,哭得聲咽氣堵,渾身猛烈的顫抖着。
莫念秋眯了眯眼,只覺得她說話語态有些不對勁,正疑惑着,身後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
“你這是在做什麽!”語氣壓重,帶着沉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