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天空像是被火燒了一樣,一束束披灑在挺秀的身軀上,如寒風凜冽中的孤瘦雪霜,劍眉鬓若刀裁,一動不動地站在月洞門的陰影裏,看不清神色,
只剩身後的霞光變化多端,
一股不言自明的威壓逼得所有人不敢直視。
逆着光亮,莫念秋神情冷淡地看向他,傅瞑銀鼠鶴氅略顯歪斜,額間挂着薄汗泛起星星點點折射,那張冰臉嚴肅得有些滑稽。
下午,傅暝正與林尚書品茶論道,有小厮禀報三公主到訪,他只淡漠地應了聲,并未在意。不消一個時辰,又有個小內侍禀報,三公主帶人打上了門。
這才意識到事态不對,匆匆往回趕。
傅瞑脊背挺直,沒入月洞門返回前院,
清隽寒肅的背影無端沾了些露氣,天際寒星終于墜入煙火人間。
昭和手裏的刀“哐當”落在地上,盼來了為她撐腰的人,又恢複了剛才的趾高氣昂,追着自家哥哥跑去。
“太子哥哥。”昭和啜泣着,好像受了委屈,“我只是想向皇嫂讨要幾件騎馬裝,她就命手下的婆子将我打出去了,宣平侯府兵也是為了保護我,才和東宮衛動手,她又想逼死我。為了區區幾件衣裳,你看我被皇嫂欺負的。”
傅瞑深邃無波的眼眸打量了眼昭和,俏麗的臉上抹着塵灰,倭髻松垮,錦襖生出層層褶子,的确狼狽。
“太子哥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要不然傳揚出去,我還怎麽見人啊!”昭和雙手去扯傅瞑的袖子,被他冷然抽了回去,昭和的手抓了空。
他們一路進了含象閣,昭和感受到哥哥前所未有的冷漠,心尖微微發顫,淚痕添新淚,從嗚嗚咽咽慢慢成了窩在圈椅上哭天搶地,
傅瞑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總會惹得他心神煩躁,這是被小時候貴妃躲在父皇懷裏哭的一幕刺痛了。
那日母後生六弟難産,父皇不在身旁陪伴,傅瞑去請,結果在貴妃殿外聽她嘤嘤嘤嘤地哭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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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他就再也聽不得女人哭了。
傅瞑不耐煩地聽完了昭和的哭訴,等她憋回淚珠,才淡然問道,
“你皇嫂為什麽不給你?還打你?”
“我怎麽知道!八成是故意欺負我,或者是她小氣,在鄉下撒潑罵街慣了,見不得別人穿的比她好。”昭和臉上慢慢流露出嫌棄。
“你胡說什麽!”
屋外,林宛白被莫念秋硬拽着胳膊,艱難挪進屋裏,伸長了脖子喝道,“明明是你先搶了我們的騎馬裝,又帶着沈家府兵硬闖東宮,我們才迎戰的。”
昭和叉腰站起來,哪裏還是剛才期艾怨怼的軟妹子,與林宛白對峙毫不遜色,
“她不滿我拿了騎馬裝,問我要回便是,聚了一衆燒火的婆子來搶,你以為是市井村婦搶奪鴨鵝呢!”
林宛白冷笑一聲,“你搶了我們的衣服在先,我們搶回來在後。你打上門在先,我們打回去在後。你現在竟然還有臉在這裏惡人先告狀,怎麽有臉呢?”
傅瞑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莫念秋默默地扯了扯林宛白的袖子,示意她不用再說了。
即使叫得再大聲,也叫不醒一個裝糊塗的人。
昭和還要怼回去,淩空被傅瞑冷沉的嗓音喝住,
“都住口!”
林宛白和昭和即使窩着火,迫于太子威壓,都沒敢再說一句。
傅瞑細細長長的冰眸子又沉了沉,看向莫念秋,“是這樣嗎?”
“是。”莫念秋華彩勁裝裹身,風姿飒飒,又是傅瞑沒見過的模樣。
這樣的她淡淡的眉毛一軒,鬓角碎發輕輕晃動,薄施粉黛,只增顏色,雙頰邊若隐若現的紅扉感營造出一種純肌清麗,
別樣的英朗驚鴻之美。
但神色依然是淡漠而寧靜的,是據他于千裏之外的。
傅瞑眼梢微微地向鬓角挑去,靜默地等着。
他多希望小妻子也能像昭和那般,向他哭訴委屈,或者要求他站出來偏袒她也好。
可惜莫念秋自始至終就這一個字。
此時,宣平侯府的一衆府兵綁了,跪在前院丹墀下等候發落。韓翎跪在傅瞑面前,莫念秋和林宛白站在一旁。
這個無聲的時候,林宛白和昭和互不相讓地來回瞪了幾輪,又嗆了起來。
傅瞑被她們一陣聒噪得頭疼,揉了揉眉梢,前因後果他大致明了了。自家妹妹的性格他是了解的,八成是她找茬。
該是結束鬧劇的時候了。
先是昭和:“回宮禁足三個月。”
傅瞑凜冽的話音剛落,昭和拍着桌子跳起來,“什麽!太子哥哥明顯偏袒他們,我不服。”
傅瞑沒有搭理她,接着宣判,“韓翎杖責二十。”
“憑什麽!”這個處罰又惹來林宛白的不滿,“韓翎是後來回來救我們的,太子罰他做什麽!如果沒有他,我們今日就被昭和打了。你沒聽見嘛!她說要扒了念念的衣服扔到大街上去。對皇嫂如此不敬,你只罰三個月禁足,卻要打韓翎廷杖,這是什麽理。”
莫念秋水汪汪的眼眸裏蒙上一層迷惑在林宛白和韓翎身上來回游走,今天下午提起來還憤恨不平的人,怎麽就護上了呢!
傅瞑面色沉黑,“這是東宮家事,長平郡主的是與非,我自會告知林尚書,由他處罰。”
“什麽家事不家事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一碗水端平,如果誰哭誰有理,那我也哭!”
說着,林宛白當真哭了起來,“三公主啊!你欺負人,我和念念都是些好欺負的,沒人給我們撐腰啊!我們就活該挨打啊!不能還手啊!蒼天啊!你睜開眼看看哪,看看這世道,看看這儲君…”
莫念秋這倒沒有攔,見她那樣,反而沒忍住“噗嗤”笑了,這是一種別樣的哭,腿如簸箕攤在地上,雙手拍地,閉着雙眼拖着長腔,搖頭晃腦,說是哭更像是唱戲,
昭和錯愕地愣在那裏一動不動,下巴都要跌到地上。
竟還有這種地動山搖的哭法,像死了親爹娘似的。
默默在心裏記下了,下次也試試。
昭和久居深宮自然是沒見過,這可不就是死了爹娘的哭法,
莫念秋見過,這個叫嚎喪。
“夠了!”傅瞑額間突突直跳,早些聽聞三個女人一臺戲,今日算是領教了。
林宛白被喝止,停下來偷瞄了眼莫念秋,莫念秋俯身扶她,順勢在她耳邊呢喃,“可以了,起吧!”
兩人起身後,看着傅瞑頭越發疼的模樣,
甚是解氣。
傅瞑一肚子悶火無處發洩,看見地上跪的韓翎,柿子專挑軟的捏,
“還跪在這裏做什麽!”
林宛白一聽,還是要罰,這次居然直接把韓翎護在了身後,“太子,我不服,我不準。你如果非要罰他才能給昭和交待,就罰他出東宮好了,罰他去我府上,我現在就帶他走。”
這話聽着只是護短,可把韓翎吓出了身冷汗,本來起身要退出去,這下幹脆雙膝“咣當”磕在地上,
“太子殿下,我對您誓死效忠,絕無二心。”
剛才還頹然的昭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長平郡主,沒想到你好這口,原來是看上他了,一個郡主,一個侍衛,絕配!”
自輕自賤,笑掉大牙!
看你以後還拿什麽跟我嗆。
林宛白從來不藏着掖着,沒有羞愧難當,反而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是又如何!侍衛又如何!在緊要關頭,是他擋在我面前,護着我。貴為公主又如何,只知道養尊處優、仗勢欺人。貴為太子又如何!當我和念念被堵在甬道時,您又在哪裏?”
是啊!
這世間,有幾人能做到以身相互呢?
口口聲聲說着夫君,卻只會讓自己跟着他委屈,
相較之下,不言自明。
傅瞑眉目升騰起一陣陰雲,狂風驟雨将下,
“來人,将宣平侯府府兵壓回府上關起來,我會修書一封給舅舅,如何罰讓他定奪。”
又看向昭和,“送三公主回宮禁足。”
昭和仍察不出顏色,怒目圓睜,眉毛豎起,指着莫念秋,嘴裏噴出刺耳的聲音,“我不走。除非她向我磕頭道歉,再把衣服送還給我。”
傅瞑眸眼裏滲出冰霜,“住口,沒規沒矩,她說你的皇嫂,你平日就是這跟你皇嫂說話的。”
當着他的面都能如此對待莫念秋,何況方才他不在的時候。
“我不認錯,我沒錯。哪家嫂子不是讓着自家妹子,偏生她,還和自家妹子争。不僅如此,連莫家妹子都欺負,她算什麽嫂嫂。她渾身上下銅臭粗鄙,哪裏比得上婉婉一個手指頭,婉婉做我的嫂子我認,她,不配!”
“放肆!”傅瞑“啪”得拍在桌子上,冷峻如冰地站在那裏,眸光清冷疏離,
“向你皇嫂認錯!”
“我不。”昭和沒想到自家哥哥竟然向着個外人,朱唇顫動,眼中真的溢出了淚,卻倔強地仰頭不讓淚珠滑下來。
“看來是我平日太驕縱你了,才養成你這麽無法無天的性格。來人,上家法。”淡若的嗓音讓人寒毛倒豎。
莫念秋驚訝地看向傅瞑,他脊背挺直,袍服雪白一塵不染,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長長的睫毛劃成誘惑的弧度,
冷峻壓着高貴的典雅。
她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傅瞑會如此嚴厲地教訓他的寶貝妹妹。
但她已經不驚訝了,這一世,有太多不一樣。
昭和渾身劇烈一顫,往後退了一步碰到圈椅,使勁抓住扶手才穩住身形,錯愕地看着這個從來不忍動她一指頭的哥哥,
傅瞑的瞳孔裏,只有冷漠與厭棄,沒有一絲溫情,委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太子哥哥,你從小都護着我,哪怕有人說我一句你都要替我讨回公道,今日竟然為了一個哪裏冒出來的女人,打我?!”
也并非非要如此,
昭和可惡,也只是個沒腦子的,她如今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十指連心,三板子下去,昭和白嫩肉嘟嘟的手掌整個鼓起一個通紅透亮的大包。
昭和吼叫着,委屈地謾罵着,最後奮力掙脫了束縛跑出府。
傅瞑命劉內侍跟着送回去,“三個月禁足,一日一遍《禮記》,派人盯着她寫完。”
劉內侍追着昭和離開,屋內瞬時安靜下來。
“送長平郡主回府。”傅瞑扶了扶額,清肅的臉上鮮有的疲倦。
莫念秋怕林宛白受連累,主動請罪,“殿下,今日之事皆由我而起,您如果非要罰個人,就罰我吧!”
她也想禁足宜春閣,關起門來靜靜抄書。
“不,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想拉着念念騎馬,她也不會想要送我些騎馬裝,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林宛白也跪了下來,太子寵弟弟妹妹她是知道了,今日發了這麽大的火,她也有些發怵。
韓翎這個時候也來湊熱鬧,“殿下,身為東宮衛指揮,屬下保衛東宮、護衛太子妃殿下不利,甘願領罰。”
傅瞑擰眉看着眼前三個人,你護着我,我護着你,獨獨閃出他這個惡人。
最後,以莫念秋拉着林宛白住一晚,把傅瞑撇在含象閣告終。
因為第二日韓翎還要與外國使臣比騎射,二十脊杖先記下了,留着騎射之後再執行。
含象閣裏,燭火明滅跳動,傅瞑陰晴不定,韓翎呼吸冷凝在那裏,被盯得背上像是受了脊杖般火辣辣,冒着陣陣冷汗,
半響,頭頂上主子未吱一聲,韓翎心裏直打鼓,
難不成他還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