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翌日演武場上,二十四道錦旗在寒風中烈烈作響,三側看臺上坐滿了人,

下了馬車,傅瞑将就着莫念秋的腳步,他本身長得高,步子大,随着莫念秋的腳步似是在悠哉地晃蕩,

莫念秋垂着目乖巧地走着,清晨寒露清涼,她披着晨光一路走來,面容瓷白,鬓若鴉裁,容顏姣好而出塵。

“昨天的事…”

傅瞑聲音壓得極低,渾厚中透着潺潺的清涼。

莫念秋聞言側過眼眸看他,眼睫眨眨,微傾的熹光流淌出來,泛着一地流光溢彩,

“殿下,你剛才說什麽?”

傅瞑輕咳一聲,心下生出幾分別扭,移開眼去,“昨日的事,我沒能及時趕到護着你…是我沒做好。”

“有些事,我可能顧不上你,如果遇到什麽危險,或者有什麽想要的,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傅瞑攥了攥背後的手,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着小妻子。

莫念秋聞言先是一愣,心下是不相信的,但這是傅瞑第一次向她表示歉意,總要有些回應,複又勾了勾嘴角,

“知道了,殿下。”

正好,她想和林宛白一同坐,試探着請示傅瞑,“殿下,我想和長平郡主去親眷看臺坐。”

正巧可以遠離皇帳的是非之地。

傅瞑随着莫念秋腳步停頓,平靜如水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麽要去那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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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莫念秋被問住了,她有片刻的遲疑,往常傅瞑從沒問過這樣的問題,最多回你“行”或“不行”。

她總不能把真實想法說出來,想到另一個由頭,“我有些話要和長平郡主說,而且,我想當面同林夫人解釋昨天的事,我不想宛白因我再受罰。”

原來如此。

傅瞑淡聲道,“你邀長平郡主去皇帳坐便是。”

莫念秋“咦”了一聲,揚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傅瞑,載滿了疑惑,

“殿下,這好像不合規矩。”

“林夫人乃大長公主,她往年行事低調,不願去皇帳就坐,今年我去請她,長平郡主就可以随她一起去皇帳。”

莫念秋總覺得哪裏不對,看見傅瞑的眼眸深邃而篤定,看不出端倪。

別人很難猜出他會想什麽,莫念秋更不能,索性她也不想猜了,

反正她不會自戀地以為他是特意為了她去請大長公主。

結果是她想要的就好了,莫念秋淡淡地應了聲“是”,将這個消息告知林宛白。

林宛白此時正站在演武場一角遙遙望着韓翎,他低着頭專心致志綁着腕帶,側顏沐在晨光中,冷峻的臉上透着堅毅,整個身姿繃着似是一支随時射出的箭矢,頃刻間就能劃破朝霞晨露。

那條腕帶好像有些短,與右胳膊的腕帶顏色有着細微差別,綁了好久,韓翎都沒綁好,

他眉頭皺起,眼看比賽就要開始,他看起來有些心焦,

此時,一個青蔥玉手伸過來,手上搭着一條黑色腕帶,正是他綁出去的那條,目光上移,兩人默默對望片刻,最後是韓翎耳根飄了些紅率先移開視線,伸手去扯那根綁帶,

綁帶沒扯到,聽見林宛白命令式的語氣,“伸手。”

她兩手抓起綁帶,已經做好了替他綁的架勢,韓翎反而将手背到了身後,“長平郡主,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對你的清譽有損。”

“那又怎樣,我就是趁這個時候讓她們都知道,你已經名花有主。”

騎射比賽不僅是外國使臣來朝的娛樂項目,默默地,也成了天齊選拔武将的重要比賽,各府女眷也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眼巴巴地為自家女兒物色郎君。

林宛白這意思,是明目張膽地在說韓翎已經是他們林府看中的女婿了。

韓翎別過臉,拳頭使勁攥着,他是個不喜歡出風頭的人,這樣子做他會不好意思。

林宛白見他半響沒動,打趣着追問,“怎麽?你不願意嗎?難不成覺得我配不上你?”

“沒有。”

“那是什麽?”

韓翎嘴唇緊抿,緋紅順着脖頸爬上雙頰,被林宛白看出端倪,“哈哈”笑了,“原來你是不好意思了?一個大男人,別扭扭捏捏的像個大姑娘。”

林宛白哪裏還給韓翎藏着掖着的機會,拉起韓翎的胳膊開綁,韓翎下意識撤手,林宛白意猶未盡地威脅着,

“別動,再動我叫起來,真的被看臺上的夫人小姐們看到了。”

韓翎也不想引些目光,沒再動,果真聽話地靜默站在那裏任由林宛白擺布,還好,林宛白勁裝穿多了,腕帶綁得又快又工整,

“好了。”

韓翎如釋重負。

此時,莫念秋剛巧趕過來,拉着林宛白朝皇帳方向趕去,“你倆來日方長,時間長着呢,別再欺負韓指揮了。他羞得,如果有個地縫,早就鑽進去了。”

林宛白一步三回首,莫念秋說了什麽她沒聽清,倒是正好碰上了太子和林夫人,幾人一齊進了皇帳,

蜀王和蜀王妃、二公主已經到了,大公主跟莫念秋他們前後腳到,不一會,皇上帶着皇後和貴妃駕到。

不消多會,騎射比賽開始,第一項必得便是騎術,令旗翻動,各國使臣勇士與天齊的将士策馬而走,不分伯仲,韓翎身姿前俯,一身黑色铠甲與身下黑鬃毛馬渾然一體,竄身而去,卷起層層塵土,

長公主沒看多會便離席伺弄孩子去了。

林宛白坐在後面,看的不夠真切,挪了一步跑到莫念秋身旁,還不解氣又挪到林夫人身旁,最後扒着皇帳一角的欄杆往外瞧。

往常,比賽開始後,林宛白的動作在女眷的看臺上稀松常見,但在莊嚴的皇帳裏,顯得有些突兀,起先也沒什麽人注意,直到坐在貴妃身後的二公主驚異地叫了聲,

“長平郡主怎麽離席那麽久?怕不是如廁迷了路?”

衆人因着這話看向長平郡主空蕩蕩的座位,隆熙帝問,“人呢?”

內侍趕緊禀告,“官家,長平郡主在那呢。”手指的方向,正好是林宛白站的地方,她半個身子差點探出欄杆外,追着韓翎遠去的身影,大喊,

“加油,加油…”

林夫人喚道,“宛白,快過來坐好,站在那裏成什麽體統。”

林宛白一開始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仍舊抓着欄杆眺望着,直到內侍過去叫她,她才轉過身來朝皇上一行人看過來,

氣氛安靜而詭異,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朝她這邊看來,或怒或擔憂,亦或是看好戲,她沒來得及分辨,就聽見貴妃的聲音響起,

“長平郡主在看誰呢?難不成場上有你中意的郎君?”

林宛白看了眼母親,猶豫着要不要說出來。

二公主見勢,以為捏到了林宛白的痛處,終于可以報長公主府的仇怨,故意挑事道,

“我倒是聽說昨日東宮好熱鬧呢!長平郡主昨晚宿在了東宮,難不成是看上了東宮某個侍衛。”

這話聽着別扭,林宛白住在東宮也未嘗不可。但這話連起來細品,似是在說林宛白昨晚就與東宮某個侍衛茍且了。

林夫人率先不願意了,将手裏的茶盞冷冷放到桌上,“二公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我沒說什麽,只是聽到些傳聞罷了。”二公主手帕拭淚,被林夫人一喝,似是驚吓過度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念秋頭疼得扶了扶額,據她以前經驗,這個時候最好是不要插嘴的,不管她說什麽,都沒有人會聽,反而引火燒身。

可是,為了林宛白,她必須出面澄清。

“昨晚……”

“昨夜,長平郡主在東宮與太子妃喝了些酒,便宿在了東宮。此事我已經送信給了林尚書知道,二公主有什麽疑問,盡管問我。”

傅瞑不卑不亢接過莫念秋的話,講述了昨晚的部分事實。

莫念秋錯愕地看着傅瞑,他是不是吃錯什麽藥了!

以前,他同隆熙帝、蜀王一樣,最是厭惡女娘間的唇槍舌戰,從未插過嘴,只有隆熙帝被聒噪得頭疼的時候,才會喝停。

被喝停時,不偏不倚,正巧都是貴妃他們處于下風的時候,

隆熙帝無形的偏袒,讓皇後一側有理變得無理。

不僅莫念秋,在場之人聽見太子的話皆是一愣,隆熙帝目光深沉地看了眼太子,威嚴聲起,

“昨日的事太子已經禀告我和皇後,來人,吩咐下去,不可再有人談論。”

畢竟,昨日在東宮大打出手,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總算是護了皇後一側一回。

林宛白見話題被引走,沒空再聽她們唇槍舌戰,重新朝比賽場望去,一眼便找到了韓翎。

貴妃剛挑起的興致讪讪落敗,嬌嗤道,“官家,你瞧瞧,孩子們在一起開個玩笑,怎麽又變得這麽嚴肅了呢!成年累月悶在宮裏,好不容易出來散個心,就別再樹什麽規矩了。”

不用多想,莫念秋就知道貴妃這話定有其他用意。

上一世,這些彎彎繞繞她看不清,這一世她也不甚明白。

不同的是,她知道,不用聽明白,只要看接下來他們做了什麽,靜觀其變就好了。

隆熙帝“哼”了聲,頓時讓他想起昨日鬧劇,對孩子們的規矩不甚滿意。

此時,幾匹駿馬即将奔騰回皇帳前的終點,衆人皆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戰況。

莫念秋手帕攪成了團,替林宛白緊張。

一個溫熱的手掌悄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放心,韓翎絕不會輸。”

傅瞑的話音将落,韓翎首當其沖沖過終點線,全場一陣歡呼,林宛白興奮地跳了起來。

“贏了!”

她回身沖着莫念秋報喜,“念念,你看到了嗎?贏了!”

莫念秋勉強擠出一笑,趕過去握住林宛白的手與她同樂。

傅瞑手裏一空收了回來,遙看着勝雪的膚光上,桃腮泛紅、檀口粉嫩,推開雙目裏的一泓清水,撩人心弦,與林宛白站在一起,更顯得小妻子清麗絕色如池中宛荷!

他視線始終凝在莫念秋身上,轉頭吩咐身邊的內侍,“給太子妃換個手爐。”

不一會,心澈塞給莫念秋一個手爐,說是傅瞑吩咐給的。

莫念秋眼睫顫顫,擡眸看向他,四目視線在空中猝然交彙,她好似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溫柔,如海市蜃樓,

他別開眼,納悶:傅瞑怎麽忽然就關心起她來了,

她已經習慣了傅瞑的冷,如此明顯刻意的暖,

是在為什麽做鋪墊吧。

她知道冬日坐在看臺上冷得異常,地龍無用,只能靠自己的衣物聚暖,遂以,她裏裏外外穿了兩件棉衫,披風也是特質的厚實。

她不冷。

正在失神,一陣風旋來,林宛白捂手哈着氣,“好冷啊!”

莫念秋順勢将手裏的手爐塞給她,又被她火速丢了回來,“這是太子給你的,我哪裏要的。”

下巴朝傅瞑那邊努了努,“太子得劈了我。”

莫念秋朝傅瞑一瞟,果真臉黑了一層,“那,那我把披風給你,這是十張狐裘做的,暖和着呢!”

說着,不顧林宛白的拒絕,披給了她。

傅瞑臉色暗沉,卻又無法跟個小女娘吃醋置氣。

莫念秋拉着林宛白正要回座,傅瞑朝她們緩緩走來,寒霜一齊襲來,她脊背微微發涼,

“殿下,多謝殿下的手爐。”

莫念秋垂首正在行禮,背上一暖,壓沉沉的大氅落在了她身上。

還沒等她反應,遠處一個戲谑的聲音傳來,“呦,沒想到太子如今也是個知冷知熱的人了,還是太子妃有手段,小兩口越發黏膩了。”

莫念秋再莊重,聽了貴妃的話耳根也跟着一熱。

在場幾人望過來的眼神各懷心事。

二公主倒是對太子如何不在意,“噗嗤”笑了,引開話題,恍然大悟着,

“長平郡主向來眼高于頂,汴京城王公貴胄家的公子沒一個入得了眼,原來是喜歡東宮衛韓指揮啊!”

莫念秋身上一松,私下裏趕緊命人拿了備用的披風換了,将黑色大氅還給了傅瞑。

傅瞑眼眸比大氅還黑一層,沒有推拒,漠漠接了回去。

一旁的林宛白最聽不得二公主這樣夾槍帶棒的諷刺,“東宮衛指揮怎麽了,你也不用這麽激我,我就是喜歡。”

說着,她端端正正跪在隆熙帝面前,“官家,求您為我和韓翎賜婚。”

貴妃一側抱了看熱鬧的心思。

隆熙帝哪裏做得了主,朝自己妹妹看去,

林夫人泰然問道,“你可想好了?是真喜歡?”

“是。”林宛白答得斬釘截鐵。

林夫人又問,“無論他日後高升或落魄都願意跟着他?”

“是,我想好了。”

林夫人颔首,“請官家賜婚吧!”

隆熙帝頭疼得緊,當年自己這個妹妹也是這樣逼婚的,沒想到今日如出一轍再來一回,

隆熙帝也不敢逼得太急,試探着問道,“要不,你回去跟林尚書商量商量,畢竟兒女的婚姻大事,賜婚不急。”

說的也是。

隆熙帝這話提醒了腦筋一熱的娘倆,此事暫且作罷。

随着比賽越來越激烈,皇帳裏氣氛也變得活絡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天。

二公主話裏有話地問道:“今日這麽熱鬧怎麽沒見三妹妹和沈婉婉?”

默了片刻,隆熙帝的臉色沉了下來。

皇後應着,“她們兩姐妹在宮裏玩呢!婉婉月份大了,來這裏容易受得驚吓。”

貴妃自知不是,昨日東宮那檔子事她們早已有所耳聞,汴京城裏哪有捂得住的事呢!

“呦,皇後這樣說,倒是顯得我這個婆婆不知道疼兒媳了,也沒讓蜀王妃在府裏好生休息。”

蜀王妃李凝煙撫了撫隆起的肚子,回道,“這事不怨貴妃,我本就是愛湊熱鬧的,坐在這裏也不礙着什麽。只是我月份大了,蜀王府裏姐妹們少,沒辦法好好服侍蜀王,兒媳一直心中不安。”

這話聽着多像與貴妃一唱一和。

哪個女人願意同別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呢!

蜀王妃果真愛的只是皇後之位罷了。

果不其然,貴妃緊跟着說道,“說起來,戶部尚書和禮部尚書家都有适齡的姑娘……”

這是想用婚姻拉攏六部勢力。

在皇家,最簡單便易的結盟方法,就是聯姻。

可,莫念秋不明白,婚姻就只是權力的籌碼嗎?

貴妃呷着隆熙帝,觀察着他的臉色,隆熙帝沒有着急答應,也沒立馬拒絕,他也需要這種方式平衡朝中勢力,

遂抹着自己的八字胡,感慨道,“兒女們不知不覺就長大了,賜婚之事,得好好挑選挑選,朕也要先問問愛卿們的意思。朕看,春日宴時,一齊賜婚,如何?”

“甚好。還是官家英明。”貴妃沒再苦苦相逼,她太知道這位枕邊人的性子了,如今遞上話,再慢慢吹些枕邊風,不怕事不成。

實際上,莫念秋記得,貴妃、蜀王和中書令的謀算不僅如此,他們還想利用二公主的婚姻拉攏兵部。

這些她不甚關心,垂着目把玩着手裏暖融融的手爐,思緒已經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算計來算計去簡直太累了。

且等春日宴吧……

那日的賜婚,不出意料,應該也會包括傅瞑和沈婉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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