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冬日爐火暖暖,莫念秋在白藏布莊旁邊買下一間院落,算是在汴京城真正安頓下來。

林宛白抱着娃娃,今日到府拜訪,“我拿了你最愛的嫩牛肉,今日算是賀你喬遷新居了。”

莫念秋一早知道她要來,換了一件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群,外搭金絲煙翠毛邊褙子,一看便是為了姐妹圍爐拉呱特意裝扮過的,

“多謝長平郡主,還有,小世子。”莫念秋手裏捧着兩個長木匣,“這是給你的見面禮,還有一袋金豆子你撒着玩。”

林宛白自是不客氣,連忙接過來,“你姨娘給的定是好東西,她那麽有錢,不要白不要。”

接過來打開一看,一個木匣是文房四寶,一個木匣是一柄長劍。文房四寶林宛白自是不懂的,只是那把劍,一看便是好東西,倒是她愛不釋手了。

娃娃卻抱着一袋金豆子不放。

莫念秋噗嗤一笑,“寶兒看來是與我有緣了,如果想做生意,你長大後姨娘把白藏布莊送給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林宛白推道,“你還要有自己的貓啊、狗兒的,怎就把白藏布莊給我的寶兒,我的寶兒以後可是要當大将軍的。”

“可他與我更投緣啊!”莫念秋伸出手指,逗着寶兒,被他使勁抓在手裏,“肉嘟嘟得真可愛。”

林宛白将寶兒送給奶娘,拉她入席,“想玩自己生個去。”

莫念秋笑眯眯道,“自己生的哪有別人的好玩。”

她倆玩笑了會,林宛白發覺不見了心漣,“人呢?”

“我派她去西境了,她想學做生意,正巧我如今缺人。”前世種種,她是真的放下了,已經過了那麽久,該故去的人已經作古,活着的人仍健健康康地快樂着。

人,總得向前看。

Advertisement

“那她呢?”林宛白努嘴指向心澈。

莫念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心澈忙碌的背影,“她說要陪在我身邊。可我感覺她在汴京城好似有喜歡的人,我也想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如你一般幸福。”

林宛白正要嗤笑她像個老母親,徐掌櫃卻求見,莫念秋叫人請進來。

徐掌櫃面容焦急而不善,是遇到了難事,“東家,前堂有人鬧事,說是穿了咱們家的布身上起了疹子。”

莫念秋沉吟道,“前堂顧客多嗎?是已經鬧起來,還是剛來?”

“今日他來時正巧沒有客人,我将他請到了雅間,就跑過來找您了。”

“給他些銀兩賠償,送他回府。将此事壓下去,別再鬧大了。”

莫念秋面容沉寂,方才的玩笑靈動之态瞬時全無,眼中只剩寒星點點,林宛白從旁看着,竟有些淺淺的熟悉。

“是。”徐掌櫃将走,又被莫念秋叫住,

“送他回家後,派人查查他的底細,是自己想訛錢,還是有人背後指使。”

待徐掌櫃走後,林宛白咬着筷子,笑得意味不明看向她,“你什麽時候也喜歡息事寧人了?”

“什麽?”莫念秋被問得愣怔一瞬。

她還在想這人的底線,不會是因着五萬将士冬裝的事,有商號挑事。畢竟,那件事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們之前也已經使過絆子了。之前一直沒有讨到好處,指不定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林宛白湊過身來,道,“我問你,如果你的兩個孩子為了一件事情打架,那你會偏袒着誰?”

“兩個都不偏袒。”莫念秋平靜道,“一塊罰。兄弟姊妹之間相親相愛才對,只要打架,不管是誰的理,都不對。”

見林宛白聽了這話笑意更濃,莫念秋納悶回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前,咱們和三公主打架……”說起這,林宛白有些哀嘆,“終是物是人非了。三公主遠嫁北遼,可是北遼最近虎視眈眈,指不定哪會就要打起來。現在想想,那時候真好,也真閑,一丁點閨閣小事,非要争個面紅耳赤。”

“怎麽說呢,我總覺得你這次回來變了。有點,說出來你別生氣哈,你呀,越來越像當年的太子了。”林宛白淡聲道,“行事不沖動,有謀算,越發沉穩了。”

莫念秋目光定在滋滋作響的炙肉上,如今想起這些,聽見別人在她面前提傅瞑,原來已經無甚感覺了,只是贊同林宛白那句話:

物是人非了!

既然人都不在了,再糾纏那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莫念秋微微一嘆,夾了塊肉放進她的碗裏。

林宛白沒有動筷,而是用自己可聞的聲音道,“念念,我也要走了。”

“去哪?”筷子一滞,莫念秋驚愕。

“去北境。”林宛白擠出一抹笑,“西境如今穩了,剛才我說的,北遼日益強盛,有些虎視眈眈。況且,韓翎總歸要出去歷練,才能拼出一份業績。”

“那寶兒?”

“寶兒我們帶着,我父母也是同意的。”

霍然間,本是姐妹重逢的喜慶酒,成了為林宛白的踐行酒。可惜林宛白現下又不能喝酒,倆姐妹只得以茶代酒,多聊了會天。

*

送走林宛白那日,白藏布莊又來了不速之客,應天府的衙差。二話不說,将徐掌櫃鎖去了衙門裏,莫念秋跟着出了門,站在衙外聽着。

堂上還跪着一個人,那是一位在西境負傷無法戰鬥遣散回來的士兵。士兵嗓門很大,哀痛不已,訴說着自己因為穿了白藏布莊做的冬衣,凍得胳膊僵了,揮刀的時候手頓了,才讓敵人有可乘之機,又因為那铠甲比木頭不如,所以被砍傷了手,放回來了。

他還說,就是因為白藏布莊的冬衣和铠甲,許多人戰死沙場,要麽傷得很重。

堂外站着的,很多家裏都有男丁參軍,聽了這話,民聲沸騰,人群如浪,一層層朝裏湧去,恨不得要将徐掌櫃千刀萬剮,應天府尹李泰“哐哐”敲了十幾次驚堂木,才算是壓住了人聲。

“都退後,本官定會公正審理,給諸位個交待。”

李泰問徐掌櫃事實可是如此,徐掌櫃自是不承認,他拿出冬衣和铠甲樣式呈上。

傷兵突然間就怒了,那件衣物似是個火信子,把他點着了,“這些黑心的商人,怎麽可能把好的給我們,他們拿出來看的是這樣的,給我們發的都是黑心棉。”

雙方各執一詞,應天府收監,改日再審。

夜裏,突然下起了雨,下着下着,雨中夾雜上細碎的冰碴子,落在掌心,那股涼頃刻就滲到了骨子裏。

莫念秋無門可求了。

似是對手特意挑了這樣一個時間,白淵不在京內,林宛白和韓翎也去了北境,她站在空蕩幽深的大街上,孤零零的,不知該邁向哪裏。

打更的聲音響起,已經三更天了,她們方才去了應天府衙門的大牢,想打通關系進去看看徐掌櫃,可使了再多的銀錢,還是被擋在門外,最後,只托衙差送進去一套禦寒的衣物。

那件衣物能不能送進去兩說,她更怕徐掌櫃在裏面受委屈,聽聞所謂的收監候審,不過是府衙想要屈打成招盡快結案,不然便是想撈點好處。

使的銀子不收,那極有可能是前者了。

當莫念秋剛剛登上馬車拐過街角,莫念秋隐約看見另一架馬車停在了應天府衙門背街小巷的角門處,

“那是誰?”莫念秋望着那個應天府尹體态臃腫肥膩的男子問。

心澈順着視線望去,“這個人我有次去前堂找白淵先生時見過,是趙記布莊的老板。”

趙記布莊,白淵曾拜會過的,汴京城最大的布莊生意,以前中書令李懷德的人,聽說樹倒後,他便是散的最快的那個,轉而投靠在誰們下不得而知,這次五萬将士配裝的事,本是十拿九穩的事,中途殺出個白藏布莊。

自莫家生意沒落,白淵轉投白藏布莊,算是與“皇後”劃清了界限,這些人自然毫無顧忌。

心澈慌了神,“姑娘,這可怎麽辦?他們官商勾結,徐掌櫃怕是兇多吉少,咱們的白藏布莊會不會也要受到牽連?這可是夫人和您的心血,是夫人留給您唯一的念想了。”

對,所以,決不能就這樣認輸。

車輪滾滾,滾過濕漉漉泛着冰花的路面,最後停在了林府門外,莫念秋遞了份帖子,以白娘子的身份,林宛白臨走時曾說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林府,她已經跟父親母親說好白藏布莊的白娘子是她的閨中密友,還留了信物。

門房進府通禀不多時出來引莫念秋進了門,林夫人招待了她,她單刀直入說明了來意,林夫人只道,

“此事需要與我家老爺商議,你先回去,我會盡快給你回信。”

莫念秋盈盈起身萬福,“多謝林夫人。”

白娘子與林家本就沒有多少交情,能得到如此一個答複已是不錯。

等林明遠回府,林夫人将白娘子到訪之事說了,林明遠捋須沉思,複又進宮去了。

到了第二日,白藏布莊傳進來一張紙條,是徐掌櫃的筆跡,寫道,“我無礙,請東家放心。”

“是林府派人過來的嗎?”一宿沒合眼,莫念秋眼底蒙黑,微微透着血絲。

心澈搖頭,“是個小叫花子。”

這大抵是為了撇清關系。

又過了一日,此案再次過堂,莫念秋一早過來,站在堂外,看着被帶過來的徐掌櫃除了發絲、衣衫有些淩亂,并未看出哪裏受傷,才悄然放下心來。

這次開庭乃是三司會審,刑部、大理寺、禦史臺首官皆到了,中書令林明遠也親自坐鎮。

“事涉西境五萬軍需,此堂三司會審。”林明遠先告了父老鄉親。

驚堂木下,應天府尹戰兢兢審訊,仍是前一次升堂的問法,不管問多少遍都是一樣的說辭,雙方各執一詞,無法證明。

刑部尚書捋須問徐掌櫃,“你如何證明你所發軍需與樣品一般無二!你是不是想逃脫罪責,你可知以次充好,打了敗仗,是誅九族的大罪!”

“草民,草民不敢。每次都有官爺前來勘驗,合格後才能裝車運往西境。”徐掌櫃說話間,莫念秋命人悄然呈上核驗單。

“傳這些人過堂。”刑部尚書将核驗單扔到應天府尹面前的桌子上,他立即派人将這些人拿來。

這期間,大理寺卿朝傷病喝道,“你是西境哪個營的士兵?在哪場戰鬥中受得傷,衣物何在?”

傷病支吾着拿出衣物,乍一看與白藏布莊做得一模一樣,但質量千差萬別。

“你還有什麽話說。”大理寺卿将铠甲冬衣扔到徐掌櫃面前。

他捧起那堆腥臭的爛衣物,瞬時傻了眼,“這……”

“來人!”應天府尹喝道。

“大人等會,大人。”莫念秋喊道,雙頰因焦急而變得潮紅,隐隐從絲巾下透出來。

“何人喧嘩!”

“大人,民女乃白藏布莊東家白娘子,民女有話要說。”莫念秋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自是氣定神閑,臨危不亂。

林明遠低聲道,“放進來。”

“是。”應天府尹不敢怠慢,命人放了莫念秋進堂。

身為白娘子的莫念秋一介草民,行至大堂,見官行禮,林明遠不大不小的聲音又傳來,“不必跪了,站着回話吧!”

這句話讓當庭幾名官員詫異地齊刷刷看向林明遠,這個極重禮教規矩的中書令,今日這是怎麽了,竟然免了一介草民的跪,難不成他們受不住這女子一跪嘛!

還是這女子有特別之處,原本應天府尹想訓斥莫念秋見官蒙紗,如今也只當沒看見,直接升堂,

“你有什麽話要講?”

莫念秋走進後看着那身殘破的衣物,更能确定這非白藏布莊的貨,

“諸位大人請看,這位士兵穿的衣物,雖然殘破,但仍能看出些端倪。這件冬衣和铠甲,并非白藏布莊的所做。”

“空口無憑,你這話豈能當真。”刑部尚書喝道,他最是嚴苛。

莫念秋不慌不忙,翻出衣物裏側,“諸位大人請看,白藏布莊所做的冬衣,內襯都用引線繡着白藏布莊的文字,而這個是沒有的。铠甲也是一樣的。”

幾個大人仔細辨認,确實發現了其中不一樣之處。

“那也不能說明前線将士穿的就是你們所制的,這些沒有隐線繡字的,說不定是你們為了今日推脫罪責故意如此制作的。”應天府尹喝道,他收了錢,總要說上一兩句話。

“我可以證明。”堂上來了一隊将士,“臣西境大軍西衛營裨将曹闖拜見諸位大人。我等奉命進京,可為白藏布莊作證,我們身上所穿就是此次配衣。”

應天府尹派人查驗,果然和莫念秋說得一模一樣,裏襯皆由白藏布莊字樣。

此時,核驗官員也紛紛到場,都為白藏布莊作了證。與此同時,戶部來人呈上了趙記布莊與戶部一些官員官商勾結的罪證,其中也包括了應天府尹。

林明遠不動聲色合了信箋,“白藏布莊諸人無罪釋放,諸位同僚請移步刑部,尚有一案,一并審了。”嗓音渾厚,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懾。

此案了結,街角一輛馬車緩緩駛向遠方。

将徐掌櫃帶回布莊休息,莫念秋連夜去了林府感謝中書令,林明遠親見了她,但只道了一句話,

“事關五萬前線軍需,此案非林某可以審。”

他不能審,那在中書令之上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