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樹未動,風未動
樹未動,風未動
銀月與晚霞同行之時,于湖心安靜了。
耳邊沒了吵嚷聲,禪心應該更沉靜打坐才是,可他胸中像是裝了一只活潑的猴,一會兒蕩到這裏,一會兒爬到那裏,擾得他心神不寧。
禪心背對着屋門,提起耳朵,試探着叫了一聲:“施主?”
屋裏沒有發出什麽聲響。
禪心有點擔心,忙站起身,去瞧屋裏的于湖心。
于湖心軟綿綿地躺在床上,臉頰泛紅。
“你怎麽了?”禪心輕輕拍了拍湖心的肩膀。
于湖心抓住禪心的手,兩人雙手觸碰,禪心像是碰到發燙的木炭,趕緊抽了回來。
于湖心什麽都沒說,只是再伸出手,有氣無力地說:“手。”
禪心也覺察出他不對勁,猶豫着,把手放在于湖心手裏。接觸的一瞬間,就感覺暖意傳來。于湖心抓着禪心的手,緩緩地放到他的額頭上,說:“我發燒了。”
禪心這才意識到,他的體溫,高得過分。可禪心從出生就一直生活在這間小寺廟裏,從來沒沒照顧過病人,看着于湖心身上難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無助地問:“那怎麽辦?”
于湖心無奈笑笑,說:“你沒發過燒嗎?”
禪心搖搖頭,說:“心病則百病生,我心中無牽無挂,自然沒生過病。”
“就你嘴硬。”于湖心聲音綿綿軟軟的,像是調侃,又像是撒嬌。
禪心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微微涼。又摸了摸于湖心的,燙得吓人。便緊張起來,說:“你快點告訴我,現在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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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冷毛巾幫我降溫吧……”
禪心得了解法,趕緊挽起袖子去水甕中舀水,可又覺得水甕中的水不夠冷,便去井中打了水,沾濕了毛巾來幫于湖心降溫。
于湖心身上的熱度穿不得衣服,衣衫半解,歪在床上,燒得有點迷糊。
禪心擰幹了毛巾,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放在于湖心脖子上。
突然的清涼讓于湖心打了個寒顫,把本就半開的衣領一扯,露出半個肩膀,說:“背上也要。”
于湖心是樵夫,看着瘦,肩膀卻結實,在橙紅色的霞光裏,半裸的肩頭泛着微光,竟生出幾分暧昧來。
禪心別開臉,靠着手的觸覺,去解了于湖心的衣服,讓他趴在床上,幫他擦背。
于湖心察覺出禪心的異樣,調笑道:“你我都是男子,避什麽?”
“我有避什麽嗎?”禪心不以為然。
于湖心笑起來,說:“我懂了,這是你們出家人說的那什麽,不是風動,是心動。”
“不懂就不要亂說。”禪心嗔道。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于湖心的背,以示不滿。
幫于湖心擦過身子之後,他精神了一些,開始要吃的,還提着要求,說:“粥裏能放點青菜嗎?只有白粥,味道少了些。”
“寄人籬下,還要求這麽多。”禪心留了這麽一句話,出去了。
晚上的粥裏多了切得碎碎的新鮮青菜。于湖心吃得心滿意足。
吃完後,于湖心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半稀裏糊塗地醒來,感覺到額頭上的毛巾冰涼涼的。有一只手時不時地在試探毛巾的溫度。
只是屋裏沒燈,黑漆漆看不到什麽。于湖心試探着叫了聲:“禪心?”
“怎麽了?不舒服嗎?”帶着困意的,禪心的聲音。
于湖心安下心來,說:“沒有。感覺好多了。”
于湖心循着聲音摸去,摸到禪心的手臂和肩膀,他應該是伏身在床邊。
“你幹嘛?”禪心躲開湖心的手。
“你不上到床上來睡嗎?”
“不了,一會兒還要給你洗毛巾。”禪心打了個哈欠。
原來毛巾到了夜半還是冰涼涼,是有原因的。
“你不是沒生過病嗎?怎麽知道毛巾要常換?”于湖心的調侃帶着笑意。
“我只是沒生過病,不是愚鈍。”禪心說。
黑夜裏這麽聊天,連彼此話語中帶出來的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發燒只有冷毛巾可不夠啊。”于湖心說。
“那還要什麽?”
“我以前發燒的時候,母親總是沖蜂蜜水給我喝。”于湖心說,“我喝了蜂蜜水,身上有力氣了,第二天病就能好。”
“可寺裏沒養蜂,我去哪裏給你充蜂蜜水?”
“我就這麽一說。”于湖心聲音很輕,手摸索着,去找禪心的手,找到後,緊緊抓住他的手指。
禪心想抽走,于湖心卻說:“牽着手,病也能好得快。”
聽到這話,禪心不掙紮了,緩緩把手放下來,任于湖心這麽抓着。
于湖心就這樣,帶着笑意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于湖心身上已經好了大半。他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身子,感覺力氣都差不多回來了。
已經日上三竿,寺裏不見禪心的身影。于湖心猜測,他肯定是又去石佛下打坐了。便自顧自地從院子裏拔了棵青菜,去廚房煮粥。
粥煮好後,于湖心翹着還在腫的腳踝,一蹦一跳去石佛下找禪心。
可石佛在,禪心卻不在。
于湖心問來禮佛的鄉親,鄉親說:“我也納悶呢,小師父從來不缺席的啊。”
禪心從出生到現在,不下山,不交友,生活非常規律。每日到石佛腳下打坐,從不懈怠。
可越是生活規律的人,突然有了變化,就越是讓人擔心。于湖心一瘸一拐到湖邊,遇人就問有沒有見過禪心。可誰也沒有答案。
直等到晚霞漫天,湖中擺渡的船家回了家,禪心的身影才緩緩出現在上山的小路上。
于湖心遠遠看到那熟悉的光頭,又蹦又跑地奔向禪心,喊着:“你去哪裏了?也不說一聲!”
焦急和擔心在見到禪心的一瞬間,一股腦湧出來。于湖心緊緊抓着禪心的胳膊,責怪:“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啊?”
“我也沒想到會去這麽久。”禪心無奈笑笑,“我從來沒下過山,迷路了。”
“好好的,你下山幹什麽?”
“你不是說,想喝蜂蜜水嗎?”禪心說着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湖心。
本來只是說着玩的一句話,禪心卻當了真。他天還沒亮就下山,沒有船家渡湖,就沿着小路一路進村,尋了養蜂人,化了一小瓶蜂蜜。本以為在湖心起床之前,可以趕回來。可從來沒下過山的他,回來怎麽都找不到路了,在山間樹林裏尋了半天,身上衣服都刮破了幾處,終于遇到個樵夫,得人指路,才順利回來。
于湖心看着那小瓷瓶,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心中湧起一股沖動,緊緊把禪心攬入懷中,紅了眼眶,溫溫柔柔帶了幾分嗔怪地說着:“我只是随口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