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8.
嚴私吻了吻程佑京的傷口,轉而抱住了他。
這個空氣逼仄的空間從頭到尾被一種憂郁而神秘的情調支配着,像一陣深山中的驟雨,又像一片秋葉裏的鐵馬風聲。
他們彼此靜靜聆聽着來自彼此內心深處的訴說,他們都是如此渺小的個體,卻照亮了彼此心中的無畏。
程佑京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似乎已然忘了脖子上的痛楚。
“嚴私,你快出去了,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相信京哥。”
程佑京柔聲道。
嚴私起初是不舍得,不過在他幾番好言好語的要求下終于離開了,小黑屋又陷入了沉悶的死寂中。
程佑京卻終于松了一口氣,依靠着牆手指摸過頸子上嚴私留下的印記,雖痛但卻安心多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走進來幾個人将他帶了出去,路是前往南山樓的。
程佑京被綁着雙手帶進了院長辦公室,他心中疑惑,幾人把他帶到後就撤下了。
朱全升肥大的身體相近的辦公椅裏,一臉陰邪的問:“你是程佑京,還是……”
“程佑京。”,他答。
朱全升點點頭,細窄的眼睛眯起來看他,“你殺了小雲呀?”
程佑京點頭。
“哦,你可在我們醫院裏待了好些年,怎麽可能殺人呢,對不對?”,朱全升接着說,“這樣你跟法官說你沒殺人,然後我找個替罪羊替了你,怎麽樣?”
程佑京萬萬沒想到朱全升會說這些話,他靜靜的問:“那你為什麽要幫我?”
“哎~交個朋友嘛。”
程佑京不敢信,只是搖頭,“就是我殺的人,我不需要替罪羊。”
朱全升深深的嘆了口氣,指尖在桌面上不耐煩地敲擊着,忽而轉變了神态,又道:“你在怕嗎?怕我保不住你,我向你保證你能安然無恙的出來。”
程佑京覺得朱全升說的這些話不簡單,但他依然緩緩的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
“就是我殺的人,我不需要替罪羊。”
朱全升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抓起了煙灰缸擲向了程佑京,程佑京始料未及,自然沒躲開。
鐵石般硬的煙灰缸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額頭,血液立即湧了出來,程佑京感受到了那股暖流淋了他滿臉,接着在一股血腥味中,他應聲倒地,神識不清,昏死了過去。
……
“玩家,該醒了。”
程佑京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在說話,他不太清醒的緩緩睜開了眼,接着一片腥紅,他擡手揉了揉,眼前的視線這才清明。
不過,他擡眼所及的地方已經不再是南山精神病院了,看上去像一個四維空間。
“玩家。”,像是饒兔的聲音在他身後萦繞,程佑京回頭,饒兔确實站在他身後。
“游戲……結束了嗎?”,程佑京呆愣的問。
饒兔搖搖頭。“不過,快了。”
“那我怎麽出來了?”
“看來您還沒有從迷霧中走出來。”
饒兔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口氣,接着程佑京眼前出現了一塊大屏幕,大屏幕上輪放着一些視頻。
第一個視頻:
程佑京從夢中醒來,正巧小花姐姐要為他收拾盤子,小花姐姐問:“佑京,你怎麽還沒睡?”
程佑京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的抓住了她的腦袋,360度旋轉小花姐姐的腦袋,接着脖子上發出了酥脆的響聲,然後血從八竅中噴湧而出。
程佑京拽着小花姐姐的屍體從一條陰暗的小路走向了南山樓,中途被小雲撞見了,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視頻到這裏,程佑京愣住了,雙瞳皺縮,只覺得猶如五雷轟頂,雙眼瞪得極大,淚水從眼眶奪出,他近乎崩潰的抓住饒兔,嘶吼着:“不是我,不是我殺了小花姐姐!”
“當然不是這個你了。”,饒兔輕輕的笑了笑,“程佑京11歲的時候,你被繼母關進了南山精神病院,在這種逼死人的環境下,你生了一場大病,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生出了第二個你來。你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知道你的存在。”
“程佑京是善良真誠的,可林甘沐不是,他用你幫人的手也殺死了好多人,你的身體裏的那個他與院長狼狽為奸,非法售賣患者的器官。”
“你不會知道的,一到死也不會知道的,你也不會知道那場大火是林甘沐放的,你也不會知道那場大火你還燒死了一個孩子……你不會知道的……”
饒兔說着,程佑京的耳朵裏鑽進了許多種聲音,小雲的哭泣,吶喊,小孩的嘶吼,那些患者的尖叫,朱全升奸邪的笑聲……好多好多……炸開了他的腦子。
怪不得朱全升會問他是程佑京還是誰,怪不得他一心想為自己找替罪羊。
怪不得自己找不到那個兇手,怪不得,他就像窺探自己一樣,什麽都知道……
程佑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的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試圖隔絕這些聲音,他痛苦的腥紅了眼,雙指指甲恨不得鑲進肉裏去,減輕這般精神上的苦楚。
“可憐你不會知道林甘沐偷了劇本給了沈辭,你竟将他視為了最悲傷的詞。可憐你不會知道真正的最悲傷的詞,為了讓你多蓋一層被子,被毒打了多少次。可憐你不會知道,他被剃了的頭發,拔掉了的指甲,破碎的舌頭,這些種種都只是為了讓你多點吃的。”
“可憐你人生的迷宮,要用生命來走出。可憐熊熊烈火,燒毀了嚴私的一生,真是太可憐了。”
程佑京驀然擡頭看向他 “嚴私,嚴私怎麽了?!”
饒兔意味深長的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腦袋轉向了一邊,大屏幕上出現了新的畫面。
林甘沐從他的身體裏蘇醒,他與朱全升在資金分配上出現了争執,朱全升想出手殺了林甘沐,但林甘沐眼疾手快,一個煙灰缸過去,砸暈了朱全升,接着将他殘忍傷害,為了消滅殺人痕跡,他打翻了汽油。
一把火點燃了南山樓,火焰撩舌狂卷,一切生靈毀于一旦。
嚴私不會知道程佑京早就逃走了,他不顧一切的沖進火場,之後,之後……無人可知。
畫面結束,緊接着一切又恢複了。
男生精神病醫院又出現在了程佑京的眼前,程佑京血淋淋的腦袋在玻璃窗上映照了出來。
他似乎有些百無聊賴,拼了命奔向了南山樓,火勢壯大,嘆為觀止。
“京哥!”,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程佑京要抵達南山樓了,院長辦公室的玻璃窗內站着個人,狼狽的厲害。
程佑京心中墜墜不安,他是嚴私。
嚴私對着他笑着,在生命的盡頭嚴私拼命為程佑京的城堡裏種了一束花。
嚴私的身旁是熊熊烈火在燃燒,火焰總會燃至他的身上的。
程佑京瘋了似的往那邊跑,救他一定要救他!
不知從何時起,嚴私就不再是他要攻略的人物了,嚴私有體溫,有感情。
程佑京的淚,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劃過耳畔,懸于空中。
不過,很快,程佑京腳步停了。
“轟隆隆”一聲大響,嚴私所處的南山樓塌了。
程佑京瞳孔皺縮,血液與此凝固了,他久久不動的凝視着坍塌了的樓房。
程佑京腦中再一次閃過了嚴私滿目瘡痍的臉,一閃而過,但足夠長久了,長久的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京哥啊,下輩子能不能由你來選擇我?”
嚴私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裏再一次出現了。
程佑京跌坐在地上,口袋裏所剩無幾的創口貼撞了鬼似的,散落一地,還沒來得及給他用呢……
淚水止不住的流下,真的結束了……
程佑京絕望得像掉進了沒底兒的深潭一樣萬念俱灰。
最悲傷的詞困死在了廢墟中。
也溺死在了程佑京的餘生裏。
“恭喜玩家最悲傷的詞攻略成功——”
劇本裏活下來的不是嚴私,是程佑京。
……
“任務內容:取得到最冷漠的某的選擇即可複活。”
嚴私在生命的盡頭緊攥着當時在資料室裏撕下的碎片。
“程佑京別名林甘沐。”
可是在嚴私心中,某從來不是京哥。
京哥是京哥,是月亮。
“最悲傷的詞再次被放棄,人物不得出困境。”
……
饒兔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個事件是一杆不平衡的稱,一端鑲着鑽石,繁榮富足,健康安寧;一端生着鐵鏽,硝煙四起,惡疾肆虐。”
“祝玩家平安活着——”
故事到這裏也就結束了,不必太在意故事的結局,活在回憶裏也好,活着就好。
沒有什麽可遺憾的,畢竟月亮總不圓。
——
南山精神病因為那場火災搬到了一個新房區。不過值得喜悅的是,精神病院裏的病人資料網被發現了,七名正常人被發現得到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就這樣程佑京終于在一年後回到了家。
那個他不太記得的家。
可程佑京并不像正常人重獲新生般的喜悅,他只是喜歡捧着一顆單調到不能再單調的夜明珠發呆。
聽他們說那是程佑京從火場裏救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寶貝,讓他如此拼命。
令程佑京沒想到的是,游戲結束時,他回到了真正的南山病院,回到了火災不成片的時候,他竟然找到了這顆不該屬于這個世界的夜明珠,他得救了。
後來,程佑京會如同講故事一樣,講着某個人,在他的故事裏最悲傷的詞,早已無人代替,早已完美無缺。
每逢說到他是怎麽逃出升天的時候,他總會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至于究竟是餘恨未消的責怪,還是心有不甘的寬宥,沒人能分辨得出。
後來,不知多少年後,程佑京不再年輕了,故事也就講不動了,每每有人問他,他總會說。
“故事很長……”
對了,後來林甘沐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程佑京服用了大量的藥物,也許這個病治好了吧。
可能多年後,人們再次提起程佑京這個怪人的時候,一定會說:
他脖子上有個咬痕,當初說要給他上藥的時候,他說“別上藥,我怕他找不到我”,并且他還用硫酸去加深傷口,他肯定是瘋了!
——找到最悲傷的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