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下班後，闵微回到了自己在南城租住的公寓裏。
投行的業務員薪水很高，她業務能力又強，收入十分可觀，參加工作将近四年，前不久剛剛首付了一套小戶型的住宅。不過，那套住宅剛上房，目前沒有裝修，她便仍舊租房住。
闵微到家不久後，闵慧蓮回來了。她臉上帶着标志性的讨好笑容，一邊說着“微微上班真是辛苦了”，一邊将闵微換下的西服拿去清洗熨燙，然後去做晚飯。
闵慧蓮知道闵微不愛吃飯，便給她熬了一鍋很清淡的荷葉粥，給自己炒了一道素菜，母女兩人沉默地坐在桌前，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電視主要是闵慧蓮看，闵微吃飯時很安靜。
電視裏放的是新聞，正巧放到目前一個嚴肅的社會問題。
年輕人結婚意願低，不願意生小孩，人口老齡化逐漸凸出等等。
闵慧蓮看着看着，不知被新聞觸碰到了哪根神經，忽然對闵微說：“微微啊，你再過段時間就三十，這一直單身下去也不是事，什麽時候能找個男朋友啊。”
這是她第一次和闵微談論起這個話題。
闵微心裏覺得荒誕，便放下了碗筷，用古井無波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但闵慧蓮今天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覺得自己可以說教闵微了，她越說越帶入自己的母親角色，皺着眉頭嘆氣：“你總是孤零零一個人怎麽辦？媽媽我總有一天會先離你而去，你一個人生活在這世界上，連個相互依靠的都沒有……”
闵微聽着她說話，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很緩慢，先是漆黑的瞳仁裏泛起與往日不同的奇異色彩，繼而眼角微微彎起，扯動面部的肌肉，并由此拉起了嘴角，最終暫停于此。一幀一幀，慢的像是調低了好幾倍速一般。
她幾乎從不笑，笑容與她的氣質也格格不入，讓她那張美麗的臉染上了詭異的色彩。
闵慧蓮在這笑容中逐漸感到窒息，她覺得闵微漆黑的瞳仁仿佛真空機一般，抽走了她周身所有的空氣，讓她內心處潛藏着的秘密暴露無遺。
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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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微站起身，收起笑容，淡淡地丢下一句“我吃飽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闵慧蓮慌了神，意識到自己今天逾矩了，她騰地站起來，動作慌亂間差點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筷。
她苦着臉，連聲道歉：“微微，抱歉，今天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問你這個問題，你千萬別忘心裏去啊……”
但闵微卻沒有理會她，不知有沒有将她那些道歉的話聽進去。
闵慧蓮在闵微的房間外徘徊了許久，最終也沒有勇氣走進去，巨大的挫敗感和悔恨讓她恨不得扇剛剛多嘴的自己幾巴掌。自己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說起這個話題。
她是懼怕闵微的。她們兩個雖然是母女，但卻相處的十分陌生，更像是一種主人和仆人的關系。
闵慧蓮回憶不起來她們兩個的關系是何時發生的變質，或許是從那件事情發生後，她出于愧疚，不敢面對闵微開始；或許是從闵微開始朝她露出那種仿佛知曉一切卻又秘而不宣的表情開始；又或許，在闵微剛一來到這個家庭時，她們之間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便早早埋下了伏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闵微照常去了舞蹈工作室練習，Lisa老師因為家庭原因請了一天假，因此便是昨天那個新來的小姑娘為她收拾教室。
小姑娘今年剛剛二十歲，是附近舞蹈學院的學生，來這裏做兼職賺生活費。她偷偷地觀察過闵微好幾天，對這個長得如雲端仙子般脫俗美麗，又極擅長芭蕾舞的姐姐好奇不已，特別是昨天聽說闵微是半路出家練習舞蹈後，更是羨慕崇拜。
于是，她今天鼓起勇氣，主動找闵微搭話。
還未走出象牙塔的小姑娘就是一臉的清澈純真，巴掌大的小臉上是這個年齡獨有的飽滿的膠原蛋白。她眼睛黑亮，青春的氣息滿的像是要溢出來一般。
小姑娘甜甜地笑着，說：“闵小姐，我是這裏兼職的學生，你叫我羽柔就好了。我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特別喜歡你，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
闵微雖然一向性格冷淡，但盡管如此，面對這麽熱情可愛的女生，她也不由得心情好了起來，自然不忍心拒絕。剛好她跳舞累了，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聽羽柔說話。
羽柔見女神沒有拒絕自己，受寵若驚，興高采烈地和闵微談天說地，說自己學校裏的事情，說自己的夢想，畢業後想做的工作等等，她性格開朗，話也很多，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闵微在聽。
羽柔說了一會兒，忽而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問闵微：“闵微姐，我是不是叽叽喳喳的有點讓人煩呀。”她就是從小就太話痨，因此沒少被同學和朋友嫌棄。
羽柔皺着眉頭，眼睛裏寫着緊張，似乎是害怕自己因為話痨而被女神嫌棄。
闵微卻笑了：“怎麽會呢，你性格開朗，像是小太陽一樣，我很喜歡呢。”
這句話是真的。
羽柔松了一口氣，心中更是高興，同時，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闵微姐，我聽Lisa姐說，你之前都沒有學過跳舞，你職業是做什麽的呀？”
“在投行做業務員，就在附近的那棟金融大廈裏。”闵微沒有避諱。
羽柔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雖然年齡不大，卻也知道在那棟金融大廈裏工作的都是精英。投行的業務員啊，一聽就是個非常光鮮亮麗的工作。
于是，她對闵微更佩服了：“闵微姐你太厲害了吧！你的學歷一定很高。哎，好羨慕，不像我，我從小就腦子不夠靈光，讀書不好，我爸媽才送我去學舞蹈，走藝術生路線。”盡管，她在舞蹈上也天賦平庸。
“沒什麽的，我們那時候大學比現在好考。”闵微淡淡地說道。她并沒有炫耀自己的院校，也沒有像那些一旦取得成績就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的人一般，誇誇其談自己的輝煌過往。
這種人淡如菊的性格更讓羽柔欽佩。
闵微頓了幾秒，看向羽柔黑白分明的眼睛，聲音輕緩：“其實，你也不必很在意這些，讀書不過是一種手段，讓自己能夠通過這個途徑靠近內心的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其實是自恰，不論是任何方法，任何選擇，只要能夠讓自己變得更能夠自我接納，便是有意義的。你已經很好地做到了自恰，非常了不起呢，所以沒必要羨慕別人的這些身外之物。”
羽柔不太能聽懂闵微的這段話，但感覺很深刻很有哲理，并且她感受到了闵微對她真誠的誇贊，內心十分熨帖，感慨道：“闵微姐，你這麽有思想有修養，一定是從小就有特別好的家教和成長環境吧。”
她能夠感覺到闵微周身那與衆不同的氣場，高雅、謙遜、鎮定、強大，和她過往接觸過的人完全不同，不像是普通的家庭能夠澆灌出來的人。
闵微卻笑了，玩味地反問她：“你真的這麽感覺？”
羽柔狠狠地點了點頭：“是啊，簡直就像是小說裏那種，父親是上市公司的高管，母親是大學教授，從小飽讀詩書，有錢又有教養的公主型女主一般呢！”
她描述的非常具象化，徹底把闵微逗笑了。
闵微笑了一陣兒，輕輕說出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那看來我很成功呢。”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八點多，闵微和羽柔道別後，在羽柔的強烈要求下加了微信，然後沖了個澡，準備去公司上班。
今天時間緊張，她沒來的及買咖啡，也沒像往常一樣站在路邊曬一會兒太陽，但或許是早上遇到的小姑娘太開朗可愛，所以她一天的心情都很不錯。
日子就這麽一點一點過去了，每天都是重複的生活。
夏天的烈日就像熔爐一般，将一切七彩的事物都曬的褪了色，入目的景色皆與人生一樣蒼白。
闵微每天早上都去舞蹈教室練習，每天也都會和羽柔閑聊一會兒。
那天那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像是她死水一般的生活中突然砸過來的一枚石子，驚起一波水花後便深深地沉入了水底，宛如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直到八月快要結束時，羽柔和闵微的話題越來越少，羽柔突然笑着道別：“闵微姐，我的暑假兼職今天就到期了，明天我們學校開學，我以後就不來了。如果你有時間，歡迎你來我們學校看看哦，我帶你參觀校園，請你吃學校最好吃的餐館。”
羽柔向闵微發出了邀請，但說實話，她內心并不覺得闵微會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愈發了解了這個近在咫尺卻又讓她感覺有些遙遠的朋友。
說不出的感覺，只是直覺告訴她，闵微是個對一切都不怎麽在乎的人，她不會留戀過往，不論是過往的事情，還是過往的朋友。
——她只會一直往前走。
闵微一怔，沒有回應羽柔，只是透過舞蹈教室巨大的玻璃窗，看了一眼窗外被曬得融化一般模糊的街道，一瞬間覺得周身寒冷。
是啊，又到開學的季節了。
那一刻，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即将再次被打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