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闵微在院子裏停留了幾秒,認命似的嘆了口氣,準備轉身出去,去嘈雜的左邊宅子中找找人,但當她剛要走出院子時,身後忽然有個略帶遲疑的聲音喊住了她。

“你是微微嗎?”

堂屋裏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五十來歲的樣子,穿了一件圍裙,正一邊皺着眉打量闵微,一邊用圍裙擦着手。

闵微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你好,伯母。”

這便是承認了。

女人幹巴巴地笑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有些語無倫次:“十幾年沒見了,剛剛我差點沒敢認,诶,咱們微微變化可真大啊,難怪老話都說女大十八變呢……”

确實是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

女人對闵微第一次來到家裏的場景依舊記憶猶新。

那年,闵慧蓮一手牽着個瘦小的女孩,一手提着個大蛇皮袋,滿臉讨好的笑容,交代道:“嫂子,微微開學就初二了,我們住的那地方偏僻,離中學太遠了,微微每天早起騎自行車上學太辛苦,您看能不能在您這裏先住個兩年,微微很乖的,從不惹事,她的生活費我也付給您……”

當時的闵微依稀可見是個美人坯子,那又白又嫩像是煮熟的雞蛋清一樣的皮膚,那小鵝蛋臉大眼睛的,真不像是村裏孩子能長出來的。

不過,這孩子的性格也是真自閉,總是低着頭看人,眼神怯生生的,像是一受到驚吓就會躲開的小動物。

那麽多年,闵微五官倒是變化不大,但女人就是覺得,她和當年那個躲在人身後的女孩不一樣了。

她的身材雖然依舊纖細,但是挺拔起來了,她的性格依舊清冷,但是不再有當年的膽怯和畏縮,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款式簡約,但一看就是尋常人買不起的……

這些無形的東西構成了一個人的氣質,讓闵微徹底脫胎換骨。

闵微打斷了女人七零八落的寒暄,問道:“伯母,陸彥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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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愣住了,過了兩秒,才反問她:“陸彥是要來嗎?”

闵微沉默了。

看來,陸彥事先并沒有告訴家裏,自己要回來奔喪的事情。

陸家大伯的院落中,人擠着人,鬧哄哄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他死了,倒也沒幾個人傷心。二十年前,他和妻子離婚,前妻獲得了孩子的撫養權,之後便帶着孩子遠走高飛,他自此一蹶不振,身體一直不太好,活到現在都算是個奇跡。

一個人一旦沒有了直系血親,成家之後,和旁的兄弟姐妹們都疏遠了,什麽侄子侄女外甥的更是外人,走的時候真是清冷無比。

他的喪事都是由弟弟,也就是陸彥的父親操持着辦的。

堂屋裏,闵慧蓮正在滔滔不絕,她臉上帶着生機勃勃的笑容,仿佛一整年的生命力都在此刻煥發出來,她在炫耀自己在南城的生活,還有她今生最引以為傲的女兒。

“南城喲,大都市呢,就是和咱們這溪橋村完全不一樣,你們是沒見過那高樓大廈,還有那地鐵,可比公交方便多了。商場裏面,美國和歐洲的東西都買的到。”

在場的許多人,大部分都是一輩子沒出過溪橋村的農人,美國和歐洲于他們而言,就是家裏牆上為了裝飾所貼的世界地圖的一部分,是那樣遙遠,他們是想象不到能在村口的惠客隆小超市買到大洋彼岸的商品的。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家微微可有出息了,X大,你們知道吧?我家微微是那裏的研究生畢業呢,她現在在證券公司上班,很受領導器重呢。”

聽客之中有人不服,嗤笑道:“哼,上再好的學校,讀再多書有什麽用?你家闵微都快三十了吧,現在還不嫁人,以後保準嫁不出去,女人要是不嫁人生孩子,這輩子可就完咯!”

闵慧蓮更加得意,冷笑:“你這種了一輩子地的鄉巴佬懂什麽?女人必須靠男人活這種迂腐的觀念,也就是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人才這麽想,你知道我們微微一年賺多少錢嗎?四十多萬!我倒覺得她不結婚才好呢,我女兒這麽優秀,什麽男人都配不上!”

四十多萬!

衆人的眼睛紛紛瞪大,他們中,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可闵慧蓮說,這是闵微一年就能賺到的,這可真是……

沒有人敢再說什麽了。衆人仿佛是認識到了自己的狹隘,羞慚地低着頭,尤其是剛剛“迂腐發言”的男人,褶皺的臉皮黑中透紅,臉色十分難看。

闵慧蓮挺直了腰板,居高臨下,環視了一圈衆人,她的優越感多的已經溢滿了整個堂屋,她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好像成為了整個溪橋村的女王。

闵微不由自主地想要遠離這間令她不适的屋子。

她在院子裏站着,卻聞到了剛剛在大巴車上聞到的氣味,那氣味仿佛有了實體,化身一雙巨大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這時,她的身側走過了一個人,帶起一陣木質香水的氣味,破開她周身的混沌污濁,走進了堂屋中。

闵微的瞳孔猛然一縮。

那人卻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一下都沒有停留。

直到陸彥的背影已經徹底停在了堂屋中央時,闵微才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猛然轉頭。

院子外面停了一輛氣派的轎車,穿着黑色西裝的司機正從轎車的後備箱裏,拿出一箱一箱價格不菲的禮物,送入堂屋中。

闵微剛剛的猜測被證實了。果然,陸彥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女朋友、未婚妻,他只是故意撒謊引誘她來溪橋村……

灼熱的太陽照的闵微發暈,她的心底逐漸燒起了怒火,想沖上去質問陸彥。

可這怒火之中,卻又夾雜着松了一口氣的慶幸,變得不那麽純粹,讓她壓在心底的質問也有些站不住腳。

屋裏的人卻是又看呆了。

他們不解,這年輕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麽氣派闊綽。整個溪橋村,都不知道陸家有這麽號親戚朋友。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溫文爾雅的青年人朝着闵慧蓮微微一笑,問候道:“三嬸好。”

闵慧蓮聽懂了這個稱呼,她心裏一咯噔,第一反應是看向了青年的右腿。

不可能啊,陸彥怎麽會……

陸彥卻像是沒注意到她的視線一般,轉身朝在座的衆人招呼:“各位叔伯嬸子們好,我是陸彥,這麽多年沒回家裏,我也認不出來各位了,就不一一問候,給長輩們備了些薄禮,就當是表達歉意,希望各位長輩不要怪罪啊。”

話畢,司機将禮盒紛紛發了下去。

衆人都被陸彥這一通操作搞得摸不清頭腦,但還是束手束腳地接過了禮盒,畢竟沒有人會讨厭禮物。

堂屋裏沉默着,即使有人想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陸彥這幅樣子,實在是太令他們震驚了。

陸彥卻沒把衆人的尴尬當回事,笑的随意:“剛剛我沒來時,大家都聊得那麽開心,怎麽我一進來都不說話了?要是我打擾了長輩們的興致,那我可是個罪人了。”

他這麽說,大家便急着紛紛搖頭,辯解怎麽可能是這樣。

有人便問陸彥:“陸彥啊,你現在在做什麽事情?太氣派了吧。”

他看着陸彥停在院子外的車,又看了看那專屬司機,心想,所謂衣錦還鄉,不過如此吧。

陸彥說:“開了家公司,讨生活罷了。”

“那……一年能賺多少?”

“呵呵,小公司,幾百萬罷了。”

陸彥語氣尋常,并無炫耀之意,但衆人卻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剛剛闵微的年薪四十多萬已經讓他們震驚的不能自已,那陸彥的“一年幾百萬”,更是讓他們認識到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居然可以大到這種地步。

于是,這些一輩子種田的村民們,看陸彥的目光,都帶上了讨好和畏懼。

半晌,在座中有一個中年婦女,膽怯又好奇地問道:“陸彥啊,你這腿,是怎麽治好的?”

她可沒有忘記,陸彥小時候出車禍被截肢了,那可是整條腿都被鋸的只剩下一小寸大腿根了,怎麽他現在卻能夠行動自如,完全像個正常人一樣啊?

女人話音還未落下,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衣袖,還被狠狠瞪了兩眼。

怎麽能問這麽尖銳的問題呢?萬一得罪了這位大人物可怎麽辦啊!陸彥的腿好了關你什麽事呢,你就裝作他的腿一直是健康的不就好了嘛!

陸彥卻并沒有生氣,仿佛是早有預料別人會問他這個問題一般。他坐在凳子上,輕輕地卷起了筆挺的西褲。

一截反射着銀色光芒的金屬義肢露了出來。

沒見過世面的衆人紛紛脊背一寒。

陸彥向他們展示說:“現在科技很發達,義肢幾乎已經可以做到和真腿一樣靈活了。”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随和,他的聲音也是彬彬有禮,讓人如沐春風,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快。

衆人更加佩服陸彥了。

闵微在門外冷冷的看着,陸彥臉上的淺淺笑意,落在她眼底,刺目無比,她甚至覺得有些作嘔,最後冷笑一聲,離開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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