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林雁推着一個輪椅,不由分說将陸彥從書桌前的椅子上拉下來,推到輪椅上。

她動作突然又粗魯,完全沒有考慮到陸彥是個殘疾人,要不是陸彥動作快扶住了書桌,恐怕就要跌坐在地面上了。

林雁的心情非常不好,嘴裏罵罵咧咧:“那遭天譴的大隊書記,居然今年把你的低保給取消了,要不是我有內部消息,現在還不知道呢!”她接着罵了一大串不堪入目的髒話,把大隊書記的八輩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林雁越說越氣,狠狠說道:“今天他要是不把我們的低保給落實了,我說什麽也要把溪橋村的天捅出個窟窿來。”說完,便推着陸彥的輪椅往外走。

陸彥閉上了眼睛,眉頭皺的很深,他似乎是認命了,但又是那樣不甘。少女看到,他的牙關咬的那麽緊,臉頰的肌肉都因為憤怒而扭曲。

少女在這一刻,對自己這個同伴,忽然産生了一種類似于心疼的情緒。

林雁推着陸彥往外走,她正處在氣頭上,根本沒有注意自己身後跟來的少女。

大隊書記辦公室離陸家宅子不遠,走了不過十分鐘,他們便到了。

那是一處刷的雪白的一層平房,白牆上寫着好些字,一邊是“晚婚晚育、少生優生”“生男生女一樣好”另一邊是大大的“為人民服務”。

村主任和大隊書記正坐在辦公室裏,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喝茶,周圍聚集了幾個堆着笑臉,求他們辦事的溪橋村村民。

林雁見現在人還不少,神色一喜。她徑直把陸彥推到了辦公室大門口,張開嗓子便開始叫罵:“張為民你個不是人的東西,你憑什麽把我家陸彥的低保取消了啊,我們家陸彥可是殘疾人!你這麽惡毒的人,将來生的孩子不怕沒□□?”

大隊書記脾氣本就不好,被林雁這麽罵了,頓時火冒三丈:“你在這裏鬧什麽事?!”

林雁吼叫道:“我們家陸彥年年都是享受低保的,怎麽今年沒有我們的份?”

“你們家家庭情況又不算很差,溪橋村比你們窮的多的是,當然就給別人了!”

林雁冷笑:“那你能說說為什麽你侄子還有低保嗎?他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手有腳,憑什麽吃低保?你說,你是不是把陸彥的低保名額給自己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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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書記臉色漲紅:“你在這裏胡說什麽?!”

“我就要說,我說的可都是事實啊。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兒子的低保解決了,我就鬧到底,我還要把你超生的事情抖出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生兒子,頭胎的兩個女兒都養在親戚家呢,要是我舉報了你看你還能不能保住頭上的這頂帽子!”

少女站在角落裏,眼神幽暗,面無表情地看着被衆人圍困住的少年。

他一向喜靜,根本無法适應周圍的人投射過來的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可憐同情,或是純粹看戲一樣的目光。

他白玉一般的面皮因為羞恥而漲的通紅,他的雙手死死地抓着輪椅扶手,力道大的恨不得能掐碎那木質扶手一般。

“真是可憐啊,聽說他整條右腿都被截肢了呢?”是好奇。

“你說他以後該怎麽辦啊,哎,可惜了這張好皮囊,比電視裏面的後生還俊俏呢。”是可憐。

“還能怎麽辦,吃一輩子低保呗。一個瘸子怎麽下地幹活。”是嘲諷。

“哈哈,大隊書記不是把他低保給他取消了嗎?還不知道之後怎麽辦呢。”是看戲,恨不得這場戲更精彩一點。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村裏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大夥兒聽說這裏有好戲看,一傳十,恨不得半個村的人都過來。

這正是林雁想要的。

她放低了嗓音,聲音卻帶上了哭腔:“我可憐的兒子啊,你看見沒有,人家都欺負你是個殘廢呢,那不是人的大隊書記,覺得咱們好欺負,把你的低保硬生生給了他侄子。爸媽現在還年輕,還能養你,等将來我們老了,你一個殘疾人,怎麽生活下去啊!”

林雁哭着,蹲在陸彥腿邊,兩只常年幹農活而粗糙有力的手,不由分說卷起陸彥的褲腿,完全不顧陸彥的掙紮,将他的殘肢暴露在村民門眼前。

所有渾濁的眼睛仿佛在那一瞬間射出了光芒,那光是有實質的,像匕首一般鋒利,在漆黑的世界中一道一道向着陸彥的殘肢刺過來,逼得他無處可逃。

“你們看啊,我兒子的殘肢!多麽可憐的孩子啊!”

陸彥卻什麽都聽不到,轟隆轟隆的耳鳴将他的世界全部淹沒,他像個溺水的人一樣,拼命掙紮着從輪椅上站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離這讓他無法呼吸的一小方空間中。

林雁按住了他。

陸彥本就無法平衡,他站不穩,直接狠狠跌倒在了地上,他的臉頰撞上了一塊不平整的水泥地,白皙清澈的皮膚直接裂開了傷口。

紅色的血液順着他白淨的臉頰流了下來,衆人的情緒也随着這張被鮮血染髒了的臉龐達到了高潮。

痛苦中,陸彥看到了站在遠處角落中的少女。

在這黑色的世界中,少女那張沒有感情的臉是那麽顯眼,她和他一樣蒼白,一樣是這個被水淹沒了的溪橋村中窒息的人。

他動了動嘴唇,他說:“別看我。”

“別看我,陸微……”

夢境忽而破碎,闵微驚醒過來。臺燈下,她倒映在牆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影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顯然是在夢中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空調的制冷開着,風嗚嗚地吹着,但她的額頭上卻流下了豆子一般大的汗珠。

陸彥說完那句話,再後面的夢,便是不能回憶的了。

闵微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關于溪橋村的一切,只是她并不知道記憶會如此清晰,那些關于陸彥的,關于溪橋村的人的,關于那個夏天的,仿佛被刻在了她的骨髓中一般,她輕易不會去觸碰,但觸碰到就要丢掉半條命。

闵她下意識地盤了盤手腕上的菩提珠,心裏狠狠地罵了幾句陸彥。

闵微因為晚上做噩夢的原因,睡的并不好,第二天早上破天荒地沒有去舞蹈工作室跳舞。她為了掩蓋自己的憔悴,化了一個全妝才去上班,本就完美無瑕的容顏更加引人注目。

工作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領導叫住她,來到休息間:“闵微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有兩個月就到三十歲了吧,再不找對象,以後可就沒辦法挑挑揀揀了。”

闵微入職以來便一直在這個領導手下做事,她很器重闵微,并且對她的職業生涯提供了很大幫助。

闵微一直很尊敬她,便笑着借口道:“一直沒遇到合适的。”

她不婚,但這種事情不适合在職場中搞得人盡皆知,所以,委婉的借口是常用的手段。

領導嘆了口氣,是一副過來人的語重心長:“闵微啊,我知道你優秀,一般的男人也确實配不上你,不過,人總是要結婚生孩子的,你現在年輕還不覺得有什麽,将來老了,真的會很孤單啊。”

人們總是這麽說,好似孤單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般。

她又說:“正好,我朋友家有個表弟,人很優秀,我把你的聯系方式給他,你們可以認識認識嘛。”

闵微下意識便想拒絕,但不知為何,含在嘴裏的拒絕的話,最後沒能被吐露出來。

人有時候就是會這樣,臨到了決策時,卻忽而改了主意,甚至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做出截然相反的選擇。到底是無意的叛逆還是潛意識的暗示呢?

闵微說不清楚,但她覺得那應該和陸彥相關。

領導見她沒有拒絕,便當作是默認了,喜笑顏開地讓她回去工作。

她确實是把闵微當成自己人,介紹給闵微的男人,不能說是萬裏挑一,各方面的條件卻也都是同齡未婚群體中出類拔萃的那一檔。

男人叫朱文棟,周末約闵微出去吃飯。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朱文棟饒是之前就從照片中見過闵微,見到真人時,還是震驚了一把。這樣的樣貌哪怕放進娛樂圈中,都算不上遜色,沒想到自己相親居然能遇到。

但朱文棟好歹也已經三十二歲了,不是那種見了美女就腦子一片空白、連路都走不了的青少年,他也只是略微震驚了一下,便恢複平日裏的模樣。

朱文棟紳士地拉開了椅子,讓闵微先坐下,然後自己才坐在對面,将菜單推到了闵微面前。

他們今天吃的是南城一家比較有名氣的網紅西餐店,是朱文棟選的,店裏氛圍很好,非常适合初次見面的男女。

點完菜後,朱文棟便主動挑起話頭,聊了起來。他之前便聽表姐說過,闵微性格比較冷淡,一開始還有些不喜,不過現在想來,美女性格高冷一些也情有可原。

畢竟,人類對外在優異的異性總會格外寬容。

很快,菜上來了,朱文棟結束了客套的寒暄,開始正式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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