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兩個人到溪橋村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了。

闵慧蓮在溪橋村基本上是沒有家人了。她娘家雖在，在那家人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人過，因此，哪怕是去告訴他們，闵慧蓮死了，估計他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更不要說替闵慧蓮操辦喪事。

而陸家這邊，闵慧蓮的身份更是尴尬。他雖然嫁給了陸成功，可陸成經犯下了那麽惡心的罪，後來死了，一了百了。雖然最後他們也沒有離婚，可那層關系比離婚了還要不如。他們一同有個女兒，但這女兒也并不是陸家的血脈，地位更加尴尬。

不過，闵微并沒有給闵慧蓮辦喪事的意思，她抱着闵慧蓮的骨灰，走了很遠，來到了溪橋村一個荒山腳下，挖開了一個洞，将闵慧蓮埋了下去。

這處山腳不遠有個廢棄的廠房，廠房是曾經闵慧蓮在年輕時打過工的酸奶廠，酸奶廠十年前便倒閉了，之後這裏一直沒人管，也沒什麽人來。

闵微做好了這一切，轉身對陸彥說：“走吧？”

陸彥問：“去鎮子上住怎麽樣？”雖然他家就在溪橋村，但很顯然，陸彥不想回去，并且，他也猜得到闵微對那個地方也沒什麽感情。

闵微點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卻又道：“先去一趟村裏的那個大水窪吧。”

夕陽下，兩人手牽着手，來到了那個大水窪。

闵微走着走着，意識卻和童年的自己相重疊，那時，她推着陸彥的輪椅，也是像現在這樣，慢慢走到大水窪前，看着水窪裏不知從哪裏來的魚。

今年的雨水很多，水窪裏的水尤其的滿，水面距離地面不過十幾公分。

闵微從手腕上摘下了那串她戴了許多年的菩提手串，最後看了它一眼，便毫不留戀地丢進了水窪。

陸彥慌了神：“你……”

闵微伸出食指，點在了他的嘴唇上，她笑着，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了。

最終，陸彥嘆了口氣：“算了，不要便不要了，那麽多年前的事情，确實應該忘掉了。”

Advertisement

等到夕陽徹底沉沒，兩人開着車，來到了鎮上，找了一家還算幹淨的連鎖酒店住下。

晚上，闵微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童年時刻，回到了溪橋村。這個場景是如此的熟悉，甚至讓她産生了一種詭異的親切。夢裏的她，仿佛是收到了指引，雙腿不受控制地來到了大水窪。

水窪裏的菩提樹茂盛壯觀，爬滿了青苔的木佛有了生命，他睜開眼睛，慈悲又殘忍地望着她。然後，木佛動了起來，他長着青苔的手陰濕滑膩，泛着腥味，他朝闵微招了招手。

闵微感受到了召喚，臉上露出了和諧的笑容，而後，她閉上眼睛，朝着水窪走了過去。

随着她每一步的靠近，那雙屬于人類的細長的腿，開始逐漸變短。同時，她白皙的皮膚上，開始長出一層層銀色的鱗片。

她來到了水裏，但預料中的冰冷并沒有襲來，這讓她吃驚不已。于是，闵微睜開了眼睛，朝水面看去。這才發現，她的腿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屬于魚類的尾巴，她的胳膊也沒有了，變成了短短的魚鳍。

闵微莞爾一笑。原來，并不是水不冰冷，而是自己也變成了沒有溫度的魚啊。她在水中靈巧無比，像是終于抛卻了那笨重的□□，得到靈魂的自由一般，游向了召喚着她的菩提樹。

同是這個晚上，溪橋村下起了大雨。真是奇怪，明明白天的時候，太陽還那麽刺眼，晚上的雨卻大的仿佛要發洪水一般。

等到第二天，闵微和陸彥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積水很多，到了膝蓋位置。

陸彥的殘肢因為下雨而變得疼痛難忍，他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闵微一碰他的額頭，心中了然，這是發燒了。

陸彥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內心很過意不去，拉着闵微的手說道：“我一到下雨天就容易這樣，沒關系的，過兩天就好，你不用擔心我。不過，我們恐怕今天是回不去了。”

闵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她去酒店前臺那裏借了一把傘，挽起褲腿走了出去。

他們住的這個酒店，開在鎮上最繁華的地方，出去走個二百多米，就有一家藥店，闵微到藥店後，拿了幾樣藥。

這麽大的雨天，藥店裏基本上沒有生意，櫃臺的婦人本是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刷短視頻。她看到有客人進來了，才放下手機，擡起了頭。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闵微的臉上時，卻一下子呆住了。

天吶，她長那麽大了，都沒有見過那麽漂亮的女人。這個人是鎮子上的嗎？怎麽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不對勁。鎮子就那麽大，如果真有這麽漂亮的人物，不早就一傳十十傳百了。

難道是什麽明星要來這裏拍戲？她長得确實比電視裏許多當紅的明星還要漂亮。但是婦人翻遍了記憶，也沒想出來哪個明星長這樣。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闵微已經選好了藥，來櫃臺結賬，婦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開始慌亂地給藥品掃條形碼。

不過，就在她和闵微的視線對上時，忽然忘卻了眼前女人的美麗。

無他，因為女人的氣質，實在太特殊了。

那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荒涼，像是深不見底的池塘，像是沒有溫度的冷雨，像是黑夜裏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遠山剪影。

等到闵微走後，她才感慨。真是可惜了，明明長得那麽好看，怎麽偏偏一點生氣都沒有呢？

婦人聽着令人心煩意亂的雨聲，逐漸困了起來，就在她的意識将要模糊的前一刻 ，她忽然醒了過來。

她想起來了，剛剛那個女人，和她是小學同學，叫陸微，她們都是在溪橋村上的小學。雖然不是同一級，但陸微長得那麽好看，全校的孩子都對她有印象。

是的，其實仔細想想，陸微的五官和童年時雖有不同，但依稀還是對的上的，自己之所以一開始沒有認出來，大約是她的氣質，早就和當初判若兩人了吧。

闵微買完了藥，打算回酒店給陸彥吃下，但當她走到酒店大廳時，又想到了什麽。

藥不能空腹吃，陸彥現在發燒了，應該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可惜剛剛出去，外面的早餐店沒有一個開門的。

于是，闵微找到了前臺，和他說了一下要求。好在是個大型連鎖酒店，這種小事還是能滿足的。于是，過了一會兒，一份白粥，和一小碟炒青菜便被送到了他們的房間。

陸彥燒的有些厲害，闵微把退燒貼撕開貼在了他頭上。

她端起粥，問陸彥：“自己能喝嗎？”

陸彥聽了她這句話，忽然想到什麽，笑了，語氣卻很誠懇：“可以喝，但是要是微微肯喂我，那更好。”

闵微看着他滿是期盼的的眼神，還有因為發燒而泛紅的臉龐，有些不忍心拒絕。陸彥因為生病看着比平日裏要可憐虛弱很多。

于是，她端起白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到他嘴裏。

白粥好不好喝，陸彥沒嘗出來，不過，這次有闵微喂食，他的內心格外滿足。

以往，每次因為下雨的陰濕，他殘肢的地方感染，導致發燒生病，他總是痛恨的。

那疼痛的傷口，那虛弱的身體，沒有一樣不在告訴他——即使現在已經裝上了義肢，即使是他已經可以僞裝的和正常人差不多，但他依舊是一個殘廢，是一個沒用的人。

可是，闵微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她甚至是……有些喜歡。

身體的殘疾帶來的痛苦似乎稍微減輕了那麽一點，他甚至希望自己這場病不要好的那麽快，這樣，他就可以更多地享受一些闵微的溫柔。

吃完了藥，陸彥依舊很沒精神。外面嘩啦嘩啦下着雨，雖然比昨晚小了一些，但積水依舊很多。什麽也做不了。

兩人在被窩裏并排躺下，闵微找到了一部舒緩的電影，放來一起看。陸彥看了一會兒，越發覺得頭昏昏沉沉。或許是感冒藥起了作用，他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陸彥這次睡了很久，夢中的自己撥開了層層遮掩的迷霧，來到了少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