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陸彥頂着大太陽，艱難地搖着輪椅來到學校的時候，便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
學校大門都沒有開，裏面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他眉頭皺了起來，轉身要走，卻被從牆根後面走出來的一群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便是方心美，她看到陸彥，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對身後的男生說：“哈哈，我就說吧，他肯定會上當的，不愧是個只會讀書的死殘廢，那麽相信老師的話。”
身後的男生們也興高采烈。本來，暑假過去了一大半，他們天天都挺無聊的，現在可憐的陸彥被傳喚出來，他們便可以欺負陸彥找樂子。
一個男生走向前，手裏還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冰紅茶，他咧嘴笑着，看着陸彥：“這一路上走過來可熱着了吧，瞧瞧你頭上的汗，啧啧，我幫你擦擦吧。”
說着，他便伸出有些髒兮兮的手，要去碰陸彥的額頭。
陸彥眼底仿佛凍了冰一樣，冷冷地看了一眼男生，拍開了他的髒手，聲音也帶着薄薄的怒意：“不要碰我。”
“喲喲喲！這還生氣上了。”那男生看陸彥這副樣子，更是興奮，舔了舔嘴唇，把冰紅茶遞給陸彥：“好好好，不碰你就是了，這半瓶冰紅茶請你喝，就當是賠罪，好不好？”
陸彥沒有接他遞過來的冰紅茶。
那男生頓時就怒了：“陸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說完，便把冰紅茶的瓶蓋擰開，直接往陸彥身上倒過去。
陸彥推着輪椅不方便，即使是預判到了男生的動作，想要盡力躲開，依舊是被撒了許多在褲腿上。
頓時，一股騷味彌漫在了空氣中。原來，那瓶子裏裝着的根本不是冰紅茶，而是男生為了羞辱陸彥撒的尿。
天氣炎熱幹旱，尿蒸發的又快，只幾分鐘的時間，空氣中便彌漫着惡臭。
周圍的男生哈哈大笑，紛紛從地上撿起小石子丢陸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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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彥尿褲子啦，臭死了臭死了！”
“殘廢就是可憐，連上廁所都沒辦法自己上！”
場面很亂，有一些小石子砸在了陸彥的胳膊上、額頭上，把他蒼白的皮膚砸的青青紫紫。
他的耳根因為憤怒而漲紅，他的嘴唇因為憎恨而被牙齒咬的發青，豆大的汗滴順着他的太陽穴流下來，他努力地搖着輪椅，想要迅速離開這個讓他恥辱難堪的地方，卻被小混混們擋住。
一個小混混眼神比較尖，看到了陸彥還背着書包，他眼睛一亮，對周圍的人說：“你們快看，陸彥背着書包，他書包裏會不會放着暑假作業？”
這幾個小混混們都是不學好的玩意兒，暑假過去那麽久，作業本上連名字都沒有寫，正愁着開學怎麽交差。現在好了，陸彥帶着書包，書包裏看着還有東西，說不定就是暑假作業呢！
這可真是剛一打瞌睡便有人遞枕頭，幾個小混混一把把陸彥拽倒在地上，從他身上扒下來書包，十分粗魯地打開。
果不其然，那裏面放着全科的作業。他們翻開一看，還都工工整整寫完了。
小混混們心滿意足，踹了倒在地上地陸彥幾腳，又把他的書包踩的髒兮兮的全是腳印，才拿着暑假作業離開。
離開時，方心美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陸彥，默默在心裏告誡自己。
你看，你喜歡的那個人，多麽的沒用啊！別人欺負他，他什麽都做不了。
陸彥身上散發着的尿騷味、被掀翻在地的輪椅，被踩的髒兮兮的書包、被石頭砸的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被別人輕而易舉就搶走的暑假作業……無不一一展示着這個人的可憐無力。
這種丢人的髒東西，怎麽配得上自己呢！方心美咬牙切齒。
可是，陸彥那俊秀的臉龐，那不屈的表情，那堅強的意志，卻又像是一把利箭，狠狠擊中了她的心髒。
陸彥用手撐着地，總算是很艱辛地爬了起來。可是，他的輪椅卻依舊倒着，他試了很多下，都沒能扶起來。
這時，陸微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女孩逆着陽光，緩緩來到他身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一切事情都沒有辦法觸動她的心情。
她走到陸彥身邊，幫他扶起了輪椅，又把那髒兮兮的書包從地上撿起來，拍掉了上面的灰塵。
她居高臨下，看着陸彥：“能自己坐到輪椅上來嗎？我推你回去。”
陸彥低頭，沉默許久，才臉色難看地問她：“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
是個平鋪直敘的語氣，沒有同情憐憫，沒有幸災樂禍，似乎只是平靜地說出她看到一切的真相。
但此時，這種冷漠，反倒是更能撫慰陸彥的心緒。
陸彥坐在了輪椅上，任由陸微推着他回家。兩人一言不發，耳畔只有蒼蠅尋着騷味趕來，圍着陸彥嗡嗡飛的聲音。
終于，陸彥冷笑了兩聲，說道：“陸微，你是沒有感情的嗎？”
“你是指什麽？”
“明明你都看到了，為什麽還可以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陸微停了下來，她走到了陸彥的面前，那雙一向空洞的黑眼睛，竟是帶上了薄薄的怒意，她開口，聲音還是冷的：“我看到了，所以呢？”
陸彥怔住。
“陸彥，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痛苦的，所以你可以在心中理所當然地用自己的痛苦指責任何人？理所當然地怨恨這個世界？”
“可這世界上，還存在着比你還要痛苦的人，他們的痛苦，甚至不配被人看到！”
在那個烈日灼人的下午，陸彥仰頭，第一次看到陸微這副模樣。頭頂的樹葉在她的臉上打下一片片斑駁的影子，她像是被黑與白分割成了無數碎片一樣。
從此，陸彥總是能夠看到她。在自己許多難堪、無措、被羞辱地恨不得想要死掉的時候。
陸微不會來幫助他，甚至，她什麽都不會說，她只是站在人群中，用那雙漆黑的、冷漠的大眼睛，看着他。
于是，陸彥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耳邊的聲音也逐漸虛化遙遠，他死死地盯着陸微的眼睛，仿佛那兩個小小的黑洞是他和這世界唯一的聯系。
陸彥知道，這是陸微陪伴他的方式。
…………
許多陸彥自以為早就忘記的片段一一在夢境中閃過，這并不是個好夢，他掙紮着想要從夢境中逃出來，但卻像是被鬼壓床一樣，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醒來。
終于，夢境一閃，來到了林雁因為陸彥的低保問題和村大隊發生争執後。這是陸彥的記憶中，自己所承受的最大的恥辱。
不僅僅是因為半個村子的人都看到了他們家的醜态，更是因為，這件事情，讓他對自己所謂的家人，徹底失去了幻想。他知道自己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人，卻也想不到他們竟然能對待自己比一條狗都比如。
可那天傍晚，陸微的眼睛卻尤其的黑亮，他們躲在一處小小的荒地裏，小土坡後，陸微欺身而上，吻住了他。
陸彥的眼睛陡然睜大，眼前只有陸微閉着的雙眼——她的睫毛好長。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蝸中嗡嗡作響。
陸微的嘴唇很軟，帶着女孩子特有的淡淡芳香。在這個柔軟的吻中，陸彥攥着的雙手逐漸放松。
可是，正在忘情接吻的兩個人卻不知道，不遠處，方心美将這一切盡收眼底，憤怒地咬牙切齒。
從此，方心美對陸彥的态度更差了，她幾乎是帶着那群男生，把陸彥往死裏折磨。
陸微早熟，此時早就察覺出來了方心美的想法，她冷冷地看着幼稚而惡毒的女生，忽然笑了起來。她笑的漂亮，但那雙黑眼珠子卻愈發瘆人。
陸微推着陸彥的輪椅來到大水窪，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陸彥閑聊。
她學着村裏其它孩子的做法，在剪開口的礦泉水瓶中放了點剩飯，從大水窪裏釣上來還沒有小拇指長的透明小魚：“陸彥，你知道嗎？過兩天陸成功要來一趟哦，你說他見到方心美會不會很開心？”
她把釣上來的魚捧到陸彥面前，示意他拿去玩，陸彥沒有說話，接過小魚後将它們一一捏死，然後，他攬住陸微，抱在懷中親吻。
事情比兩個孩子計劃的還要順利，甚至，它的成功超出了兩個人的預期。方心美懷孕，不知所措，沒臉告訴別人，又沒有錢去縣城打胎，留下一張字條便上吊自殺了。她在外地打工的父兄回來後，知道了這件事，氣紅了眼，直接抄家夥，把陸成功打的癱瘓在床。
院子裏亂成一團，陸微和陸彥看着這一切，冷漠極了。
陸彥将自己買來的農藥交到了陸微手中，輕輕撫摸着她的發頂：“把這個拿給你媽媽，什麽都不必說，她會解決剩下的事情的。”
陸微有些懷疑，但聽着陸彥的語氣，似乎是很有把握，她決定相信陸彥，于是輕手輕腳地拿着農藥，來到了陸成功躺着的房間裏。
她輕輕喚了闵慧蓮一聲，便迅速地将農藥塞到女人手中。
果不其然，沒出半個小時，她便聽到了陸成功“畏罪自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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