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撒糖

撒糖

誤移植了夾帶HIV新生猝死嬰兒的心髒，事情比想像中發酵的還要來得嚴重。

短短半天的時間，外面的記者将醫院圍堵的水洩不通。

這是醫院內部制度流程使然，是器捐小組協調師判讀失誤，作為一個主刀醫生，他知道，他需要第一時間承受家屬情緒的可怕反撲。

而在瘋狂面前，理性是蒼白無力的。

昨晚還感激涕零跪下來謝謝自己救了他們孩子的父母，能在一瞬間，判若兩人，指高氣昂的指着他，大罵他沒有醫德、喪盡天良，他們絲毫不能理解，作為一個操刀實作的外科醫生，周時衍沒有任何實務上的失誤，甚至在一團混亂之下，憑藉專業和經驗挽救了原本失敗率極高的一場手術。

讓周時衍沒想到的是，人對于自己認知的事情，可以有這麽大的反差。

“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樣被你們弄成了得這種病，一輩子就得靠吃藥抑制……”

“在你們這些眼高于頂的醫生面前，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注定草菅人命！！”

“現在得了這病，不知道我孩子以後該怎麽見人，還我健康的孩子呀！”

昨晚沖到周時衍辦公室，對其一陣辱罵的兩夫妻，一早就在北沭醫大門診外頭哭嚎，哭的孩子好像已經沒了一樣，院方要請兩人進去說明，他們抵死不從，一時間醫院來來往往的人都将視線落在了周時衍醫生身上。

還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拍攝，北沭醫大院風一向很好，幾乎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狀況，消息馬上傳片了網路，還上了熱搜。

短視頻中，夫妻倆跪地痛哭，周時衍就那樣站着，也不去攙扶，得知事情片面的網友，一向子就倒向了“夫妻二人。”

“醫生就可以這樣漠視人命嗎？”

“看着樣子就很冷漠，這樣冷血的人适合當醫生嗎？”

“刀子沒割在身上都不知道疼，兩夫妻好可憐，聽說家境清寒，現在孩子又因為醫院的疏忽，要一輩子吃藥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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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醫院再三表示，确認責任歸屬後，該承擔的責任跟賠償他們絕對不會少，依然無法勸走在醫院大哭大鬧的兩夫妻。

其實一開始夫妻二人，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因院方失誤，誤植了HIV患者的心髒，是半夜裏一通神秘電話打給了兩人，電話那頭還說，讓他們拼盡全力地鬧，鬧越大越好，而且一定要死死地咬住周時衍醫生，因為他是北沭醫大的金面招牌，唯有一口死咬着他，他們才可能獲得最大的賠償，用以改善日後生活。

夫妻倆起初也很猶豫，因為他們來自農村，傾家蕩産都沒能湊到換心手術的一半費用，眼看就要錯過機會，還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冷漠的周醫生，幫他們跟醫院說情，才得以分期另一半的手術費用。

他們隐約知道問題不在周時衍身上，可是兩夫妻商讨了一個小時，還是決定将自己的利益擺在前。

畢竟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考慮到一家子的将來——為救他們的孩子一命整整八小時沒喝上一口水，手術結束後汗水浸透整建手術服的醫生聲譽，就顯的不重要了。

面對鋪天蓋地的輿論壓力，全北述醫大的人都忙做了一團，周時衍醫生更一度被推上了風尖浪口。

畢竟比起沒沒無名的器捐小組協調師判讀失誤，北沭醫大的金字招牌，國內評比最優秀醫生第一名出了狀況，顯得更吸引人眼球。

……….

甯羊會看到這個新聞，還是鐘晨傳給她的。

網路上的評論一面倒，全是對周時衍醫生看起來“冷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批評謾罵。

即使有很多同業醫生出來說明，責任歸屬根本與周時衍醫生一點關注也沒有，風波還是完全不消停。

甯羊皺着眉，一條條看過底下那些口無遮攔的謾罵，忽然覺得非常的憤怒。

這些人一個個說得好像認識周時衍一樣，還一堆人跳出來跟着說什麽好端端的人去醫院反而出事了。

好端端的人會去醫院嗎？衆口铄金，越罵越不理性，越罵越沒邏輯性！

這個還說什麽醫生都是喝血，比蚊子還可怕———

拜托，陸東岩和韓臻據她所知現在都還沒領上一分錢呢，每天在醫院裏各種打雜，根本血汗勞工，周醫生賺他們什麽錢了？蚊子喝血還是喝在自個肚子裏，你們的挂號費是上繳給醫院的好嗎！？

甯羊氣的一把關掉了屏幕，久久不能平息。

與此同時。

一臺黑色豪車駛過镂空雕花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側大片栽植的綠園，駛過大草坪，又往前開了十分鐘後，才正式抵達那棟雕欄玉砌，氣勢磅礴的周家老宅。

一位西裝革履，年約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不等司機前來開門，便匆匆下車，來到了周宅主樓大廳。

周老爺年過八十卻不顯老态，仍舊儀态威嚴，“你應該知道今天叫你過來，所為何事。”

“是的，我清楚。”李允是周家最盡心盡力的秘書長，二十歲那年，就跟在了周老身邊，做事井然有序，任何風吹草動，不用周老開口，李允就已經明白他的心思了。

作為周老最看重的長孫，李允一從醫院安插的人員得知周時衍的事情後，他便已經開始着手處理了，第一步便是施壓所有媒體，不可以報導此事的只字片語，其次開始想如何用最好的辦法，厘清目前的亂象，不讓周老最看重的這個長孫，有一絲一毫名譽地受損，目前事情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

“……預計明天下午就可以全面翻轉輿論。”

聽完李允所有彙報，周老沉着的臉色終于緩和幾分。“雖然我最希望他能回來接管家業，可我也不容得一絲家族的人算計。”

周老早就看出所有訊息的強大針對性，這件事情發酵的這麽快，不可能背後沒有人為操弄。

“…….背後的人查出來了嗎？”

“有，但須要更有利的證據，來落實兩者間的關聯。”

如果他放任家族争鬥，待他不在以後，只怕他這個對權勢地位，毫不感興趣的血脈，會被家族裏的其他人，給啃食的一幹二淨。

周老忽然開口，隐藏在和藹外表下，是幾十年歷經世事的銳利的眼眸，“無論是誰，都要給我狠狠揪出來，不擇手段。”

“是。”李允雙手擺在前，恭敬的微微欠身，他本還有一絲遲疑，得到了周老的首肯，他終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于他來說，他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女羁絆，周家小少爺亦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跟周老一樣，他也無法放任這些人将歪腦子動到他的身上。

他太清楚這些人，在争奪家業時，會用怎麽泯滅人性的手段了。

………

一整天，周時衍幾乎連喘口氣得時間都沒有，經過兩夫妻這一鬧，醫院高層聽聞後也為此開了內部審查，醫院臺面下派別之間的争鬥更是不是外人可以想像的。圈內勢力風氣重，周時衍的名氣太大，引人注目的同時，如果不懂的變通，顯然很容易無意間得罪其他人。

雖然此事責任歸屬很快地厘清，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但醫院裏還是有幾個不明事理的人，想借這個事件，打擊這位年輕有為的外科醫生，明明都知道現在醫患關系的緊張以及無奈，還是帶着冷言旁觀和看笑話的心态。

甯羊來到了醫院，她上上下下滿醫院地跑，終于在醫院外頭找到了周時衍。

遠遠的，甯羊看着那個堅定而明确的背影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姿态 他單手緊握欄杆整個人卻低低的蹲靠在圍欄上。

看見一向驕傲的周醫生，此刻孤單無助的樣子，甯羊的眼眶一下就紅了，明明這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甯羊慢慢的走過去，然後周時衍的身後站定，在後者努力的平定自己的情緒，緩緩站起身後。

甯羊輕聲的開口，“周醫生，我有點擔心你…..”

周時衍轉過身，微微擡眸看她。

兩天睡不到三小時，白皙皮膚下的黑眼圈看起來更重了，确認過對方的眼睛，還好還好，她剛剛還以為周時衍在哭呢…..

“周醫生，你不要理網上那些人，他們一點都不了解事實真相，很多人說話都是不過腦的……”

“你是一個好醫生，雖然可能沒有那麽親切，不對不對，醫生本來就不是服務業呀，哪個流水線上的員工還會邊工作邊面帶微笑…..”

周時衍的沉默讓甯羊有些緊張，慢慢有些語無倫次：“不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流水線一般的産能，你是很優秀的，就算是流水線員工也是産能最好的，瑕疵率最低…..”

周時衍忽然打斷了她。

“甯羊，我可以……”

——我可以抱抱妳嗎？

清淡的尾聲消散在冷冽寒風中。

周時衍手一伸，直接抱住了她。

此刻，周時衍抱她抱的很緊，甚至讓她有些難以呼吸，可是甯羊就這樣靜靜的站着，她不敢動，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把她當作墜入深谷的繩索一樣，她知道這種孤獨而相依為命的依靠，她想成為他無助內心的那個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