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俞舒早上醒來愣了一下,發現自己沒在之前的病房裏,但兩邊房間擺設差不多,只是布局稍有不同。

他慢吞吞坐起來才模糊想起昨晚好像被人抱過來,扭臉就看到沙發床上睡着的韓涿野。

沙發床長僅有一米八,寬才一米二,還沒有被子。

韓涿野腿長腳長只能蜷縮在一起,像大人穿了小孩的鞋,小的滑稽,顯得就可憐巴巴。

但俞舒心也沒那麽軟,旁邊的櫃子裏就有多餘的被子,韓涿野這幅可憐樣擺給誰看他一清二楚,表情寡淡地移開眼,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扶着牆走出去。

開門的時候撩起纖薄的眼皮瞧了眼門牌,這間房的房號是509,他的房間是510。

俞舒腳步轉了個彎兒,手剛剛把隔壁510的房門推出條縫,就聽到房裏細細密密的聲音——

“叭叭呢?”“不知道,爸爸呢?”

“的的要叭叭……”“芽芽別哭,爸爸一會兒就回來啦!”

“哇啊!——”“爸爸你在哪裏啊!妹妹要瘋啦!!我也要瘋啦!!!”

……

俞舒在她嚎叫要飄出來的時候急忙推門進去,反手把門關上,嚴嚴實實把哭聲留在房間裏。

俞芽芽大胖臉盤一鼓,小嘴一撇,猛不丁往後一仰,哀嚎張口就來。

眼淚沒見流幾滴,聲音倒是震天響,比誰都大。

俞旺仔一臉崩潰地捂着耳朵,用一種特別可憐,特別讓人動容的,“誰能救救我”的眼神迷亂在旁邊。

俞舒無語了,覺得她在耍無賴,真不愧是影帝的女兒,這演技妥妥奧斯卡最佳女主。

“爸爸回來啦!”俞旺仔趕忙托住妹妹一個猛子後紮下去的後腦勺。

“叭叭!嗚哇!!!”

俞芽芽跟個警鈴一樣,老虎嘴一張,俞舒感覺地都在震,走過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又親了親wandy,語氣輕柔地問她:“你怎麽啦?”

“叭叭啊——”俞芽芽繼續哀嚎,哭得慘絕人寰,天怒人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爸爸嘎了。

俞舒一個頭兩個大,坐在床上把她抱在懷裏,耐心地哄着她:“想爸爸了嗎?”

俞芽芽還是哭,幹打雷不下雨,張了嘴就嚎。

俞舒皺了皺眉,問她:“你要不要喝奶奶?餓不餓?”

俞芽芽立刻閉了嘴,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心形的小嘴咧開:“要!”

俞舒:“……”

我是做了什麽孽?

“你醒來怎麽沒叫我?”

“舅舅!”

兩道聲音在房間同時響起,韓涿野聽到這聲親切地“呼喚”腳步頓了一下,視線落到興奮的俞旺仔身上。

看到他出現,俞舒也沒什麽多餘的表情,面色依然冷淡,轉過身和他錯開視線。

韓涿野目光微閃,走過去,隔着半高的欄杆一把穿過胳肢窩下,兩手把俞旺仔抱起來,問他:“想我了嗎?”

俞旺仔這孩子被俞舒教的太好了,特別誠實,語氣真誠地搖了搖頭,跟他說:“舅舅!我沒想!”

韓涿野哽住:“……”

随後想了下,平時他們都是一年見一次,今年的次數已經見完了,俞旺仔估計早把他抛到腦後去了。

韓涿野看着俞旺仔那張和他越看越像的眉眼,沉默了,但又沒有完全沉默。

“我不是……唉……算了……”韓涿野嘆氣。

俞舒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在心裏冷笑。

俞芽芽看到哥哥被豆豆抱着,不樂意了,從俞舒懷裏爬出來,扒拉着韓涿野結實的小臂,殷殷切切地望着他:“豆豆,抱抱我!抱抱我!”

還不等韓涿野伸手抱她,她就跟峨眉山出來的猴子一樣,手腳靈活地攀着他胳膊挂上去,兩只白胖胖的小腳一下倒勾,夾住豆豆小臂,整個人來了個180度大反轉,倒挂金鈎。

俞舒默默看着她,覺得真應該給她關到峨眉山的“定罪籠”裏去,判個十日土匪罪。

韓涿野另一只手還抱着俞旺仔,手忙腳亂地把她接住,笑起來,說:“爸爸給你報個跆拳道班好不好?”

俞芽芽聽到前兩個字就去看俞舒,根本沒想到是韓涿野在悄悄洗腦。

她也不知道跆拳道是什麽,只聽到一個“班”字覺得是能和小朋友玩的地方,開心地爬到韓涿野身上,拍起手:“要&*道!”

連話都說不明白去學什麽跆拳道!

俞舒聽到他說要報班頭都大了,皺了皺雪白的臉,語氣生硬:“你不要指手畫腳。”

韓涿野聽出他的不高興,問:“怎麽了?”

俞舒想到一件事,面無表情地說:“兩個孩子的撫養費你要承擔一半。”

一邊說着,一邊還從旁邊拿出手機,把備忘錄翻出來,這備忘錄是四年前創建的,換了三個手機還留在手機裏。

俞舒湊在他面前翻給他看:“wandy一年的學費14萬;小提琴一節課4000塊,一周要上三次,一個月是一萬二,一年上十個月,是十二萬;馬術課一禮拜一次,一節課5000,一年要五萬,半年還要交一次六萬的飼料費和三萬的調訓費,一開始那年給他買了匹馬要5萬;芽芽的……”

一連串思路清晰的數據擺出來,還煞有介事地打開計算器除了個2,擡頭跟他說:“一人一半,去年加上這半年你要轉我36.5萬,前年芽芽還小,你要承擔20萬,大前年……”

終于算完了,俞舒滿意地加了個數據,怕他不信,還把手機界面反給他看,要跟他劃清總賬:“父母離婚之後孩子的撫養費一人承擔一半,我們雖然沒有結婚,但也差不多了,你一共要給我101.6萬。”

“什麽?”韓涿野愣了一下,抓住了他想表達的重點,問他,“哪裏的夫妻要離婚?”

俞舒抿了下唇,報複式地,一字一句:“我,和,你。”

他心裏一邊清楚自己還未死的愛,一邊又矛盾地想要去報複他多年的忽視。

韓涿野沉默了一瞬,很快說:“我不願意。”

理不直,氣也壯,活似兩人面前真的擺了兩份離婚協議,在逼他簽字。

本來也就不是真的離婚,話題被他帶偏了一瞬,俞舒緩了口氣,不去糾結:“随便你,我們把賬算清楚就行,你同不同意對我來說不重要。”

“不重要?”韓涿野把他話裏最後三個字在齒間細細碎碎地嚼了一遍,心裏清楚俞舒在故意氣他,但還是忍不住,一眯眼睛,喉結上下一滑,脾氣沒有克制好,跟着冷笑:“行啊,我們好好算清楚。”

他伸手把手機接過來,一垂眼睛,細細在賬單上掃,出口驚人:“wandy一年學費是30萬,我之前讓學校報了假賬單給你。”

“多少?!”俞舒一噎,得眼珠都瞪出來。

他聲音猛不丁一提,把韓涿野吓了一跳,才回過神發現本來應該伏低做小的自己又跟他賭起了氣,臉上閃過一絲懊悔,急忙補救:“我知道你不可能現在就原諒我,你也知道我容易多想,我會努力改自己的脾氣,但是離婚這種話能不能不要提在嘴邊?”

現在倒不是韓涿野端着一副冷靜自持,想和他撇清關系的時候了。

俞舒腦子裏這時候卻完全顧不上他說的話,不想表現的太狼狽,清了清嗓子,躺回床上,把被子蓋好,過了三秒,還是忍不住,坐起來問他:“那他小提琴一節課總是四千了吧?”

“一萬,”韓涿野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關心這個,哽了口氣,努力壓制着心裏的情緒,猜他估計要一個一個問,說:“馬術課一節确實是五千,飼料費我也沒交過,都是你交的。”

俞舒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問:“那匹馬多錢?”

韓涿野抿住嘴巴。

俞舒眼珠黑亮亮地瞪着他:“多少?”

韓涿野小心翼翼地說:“二十萬。”

俞舒看他這幅樣子就不信,問:“人民幣?”

“……英鎊。”

俞舒不說了,一下躺下去,把被子蓋在臉上。

韓涿野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了,隔了沒一會兒就聽到被子下面隐隐的抽泣,吓得把俞旺仔趕忙放到地上,單臂把芽芽抱在左手,彎腰拉着被俞舒死死拽住的被子沒拉動,只好把手覆在他臉側,指尖摸到被洇濕的布料,問:“bb,點啊?”baby,怎麽了?

他心一顫,這下把左手的女兒也放到地上,朝俞旺仔揮揮手,讓他帶着妹妹出去玩一會兒,才把裏屋的門關上,重新走回來。

再卑微的愛人,也會有想要揚眉吐氣的一天。

他本來是想,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就把這些年來一個人帶着孩子的最好證明扔在韓涿野腳下,帶着尊嚴地告訴他可悲地錯過了多少。

而現在,韓涿野的一句話,讓他這五年來,自認為唯一能拿得出手,能在韓涿野面前甩出來的東西也沒了。

“韓涿野,你為什麽要這樣?既然覺得不愛我,就不要又告訴我你暗中在幫我!”俞舒眼皮軟紅,在被子下面躺着越想越委屈,“不用上那種學校,不學那些東西,我也能把兩個孩子養得很好!”

他根本沒有想要孩子上最貴的學校,跟着最頂尖的老師學琴,他只是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給孩子最好的生活。

所以當韓涿野給俞旺仔找到學校和老師後,俞舒看着賬單覺得還在能力內,咬咬牙就接受了。

結果韓涿野現在告訴他,就連他以為自己做到了的最好,都是假的。

這五年他的努力好像全都被否定了,一切都是韓涿野“施舍”的,就連他刻意的虛報價格也成了一種“憐憫”。

俞舒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父母雙亡被接去香江給人做“保姆”的時候所有人都可憐他;他被韓涿野帶出國成了“童養媳”的時候所有人都可憐他;他說自己真的愛韓涿野的時候所有人都笑了,說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可憐他;就連kayle都私下無數次恨鐵不成鋼地罵過俞舒就是犯賤的戀愛腦,說他被韓涿野騙,一廂情願得讓人覺得他可憐。

那有什麽辦法呢?

誰能教教他怎麽不愛呢?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跟韓涿野在一起的那四年已經深深刻在腦子裏。

盛夏中的告白是真的,雪夜裏的親吻是真的,日落下的擁抱也是真的。

人可以騙人,心不會撒謊,他的心已經痛得要死掉了。

生物學說愛情是大腦分泌多巴胺産生荷爾蒙,心理學說愛情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某種特殊的想法和态度。

可現實裏,誰又能真的說清愛情究竟起于何處,消于何時?

俞舒也想知道為什麽他要這麽賤,愛了韓涿野這麽多年都不知悔改。

可愛情哪裏來的道理,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感情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

他一邊痛恨着韓涿野的冷酷與吝啬,一邊又深深渴望着韓涿野某日的番然醒悟,抱着他在無數個深夜忏悔。

在內心與自己做着鬥争,無數次的敗北,無數次的挫敗,又無數次地硬着頭皮繼續在風雪中前行。

沒人知道他多少個夜裏,想把那顆不受控制,總是忽然想起韓涿野時悸動的心給剖出來,扔了。

但他是人,他還不想死。

如果活着的代價是愛着韓涿野的話,他就怯弱地選擇愛着吧。

我真是太賤了。

俞舒氣得眼淚直流。

·

韓涿野聽了他的話,明白過來了,他把俞舒心裏“洋洋得意”的底牌擊穿。

他也确實不知道,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把價格全都虛報之後,俞舒根本沒懷疑過,而且錢還是不夠的問題。

不說他這些年在娛樂圈入賬的代言費和拍戲薪酬,三姨太自殺前還悄悄留給他自己攢下的全部財産。

二十年前韓涿野手上就有十五億港幣的流動資産和一張巨額保單,這些年無論是利息還是他個人投資都已經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刻聽到這句話有些啞然,愧疚的情緒随着剛才的氣一起充進一只氣球,又被猛地紮破,心裏被他刺了一下。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韓涿野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俞舒聲音甕甕地從被子下傳來,抖着聲音,情緒有些激動地說:“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為什麽每次都像在施舍我?我是個男人韓涿野,你真的把我當個跟你對等的男人在看嗎?所有事情都不需要跟我商量,給我什麽,不給我什麽,你都能直接決定。當年去找你要那個角色,是因為我覺得你愛我,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我是不是現在應該對你感恩戴德,立刻原諒你,給你操啊?!”

他避不可及地提到了宛如被通知的機會,又想到自己也曾想過去問韓涿野要一個機會,自尊在不斷被踐踏。

俞舒字字如刀:“我是愛你,不是出來賣的,韓涿野。”

他們的差距太大了,大到現實裏的一方會被另一方身上的光芒傷害。

他說自己因為俞舒自卑,俞舒何嘗沒有在他身邊被擊垮了自信。

活在現實裏,很難不會去避免物質條件。

韓涿野的自卑緣于無形,是所有人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可俞舒的卻是實實在在,讓人在社會活下去的本質,身份地位、車子房子、鈔票。

這不是說接受雙方巨大的差距的只言片語就能解決的。

韓涿野分明可以沉默着維護他為數不多的尊嚴,卻又要無情地揭開真相,成了壓垮俞舒自尊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秉性太差,性格太壞,不會愛人,卻又想愛人。

就像一只刺猬和蛞蝓的愛情,抱得越緊,刺紮得越深。

韓涿野要改,但是他這麽活了三十三年,一時很難改,此刻俞舒說出來,他意識到自己的惡劣。

鄭重地彎下腰,雙手隔着被子捧在俞舒臉上,低頭從額頭,到嘴唇,輕輕吻了三下。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那個意思,但是語氣太不好了,之前也一直沒有去想這樣的語氣會不會給你造成傷害,我會去努力學,也會努力改變自己,”韓涿野低聲說,“你一直都有這個實力,是我以前太不好,說那些話故意氣你的,《啄木鳥》邀請你來演,也是因為你真的很好。”

俞舒想從他手裏把臉扭出去,又被緊緊捧住,固定着待在原地。

韓涿野眸一沉,決定還是把心裏的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我也要承認,那場發布會有多少人在看都不重要,那些話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我知道你心很軟,總會輕而易舉的原諒我,聽了那些話,也一定會動搖,我也是真的很希望你現在就能原諒我,”

“但是我又不希望你現在就原諒我,我希望你原諒我的那一天,是你能再次像你十八歲愛我一樣,不是因為我耍得這些手段和滑頭,所以我還是把這些話全部說給你聽。”

“俞舒,我可能不會變好,但是我會努力不那麽壞,我的自私太多,導致我的無私很少,很少的那些無私我只能給你了。”

“所以,如果你看到我對別人又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讓你失望了,你要原諒我對別人那麽壞。”

韓涿野隔着濕漉漉的被子,把額頭貼在他額頭上:“bb豬,不要太快原諒我,但也不要太慢,好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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