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更)
第40章 (二更)
套房只有一間卧室,卧室裏只有一張雙人床,好在客廳有個三人位的沙發,靠背可以放倒,勉強夠睡。
秦郁上原本就打算睡沙發,主動說:“我睡沙發,給我條毯子就行。”
天氣漸熱,江來之前管前臺要的那條毯子被收進衣櫃,他打開櫃子取出來,擱在沙發一頭,又打量秦郁上一眼:“你要洗澡嗎?”
淋浴間只有卧室才有,秦郁上心跳加快幾分:“不了,先湊合一晚,明天再說。”
江來點點頭:“需要什麽就自便,充電器在茶幾上。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
秦郁上目送江來走進卧室,推拉門緩緩閉合,在僅剩一掌寬縫隙的時候停下。
等了大約一分鐘,縫隙中透出的光亮消失,是江來關掉了床頭燈。
秦郁上展開薄毯,沖着能看到卧室的方向躺下,沒多久又想起什麽似的坐起來,插上充電器。
手機跳出充電界面,顯示還有80%的電量,秦郁上做戲做全套,雖然他強烈感覺江來已經看穿,只是不說破而已。
秦郁上躺回沙發,長臂一展拉了一下落地燈的拉繩。
“咯噠”一聲輕響,整個套房頓時陷入黑暗。
眼睛适應黑暗後,秦郁上在沙發翻了個身,側躺着面朝窗外。
靠背放倒後沙發寬度大約1米2,只是長度不夠他的身高,他得微微蜷起雙腿才不至于讓腳懸空。
客廳窗簾沒拉,星月和燈光交織着照進落地玻璃,映在秦郁上眼底深處,他努力平複有些雜亂的心跳,專注地去聽卧室裏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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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安靜,連翻身的動靜也沒有,江來似乎睡着了。
靜谧的夜晚正适合思維發散。秦郁上回憶起和江來初見的那個晚上。
說來也怪,秦郁上這人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說好聽了叫不拘小節,不好聽便是有些糊塗,尤其是對待細枝末節的事,常常過耳就忘。
然而六年前那一晚發生的一切,時至今日依舊清清楚楚、深深刻刻地留在他的腦海裏,仿佛永世難忘。
那是他得獎之後參加的一場慶祝酒會,圈中前輩同僚紛紛到場恭賀,喝下的酒裏不知哪一杯摻了髒東西,他意識到自己中招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同樣參加酒會的聞紹。
聞紹那時正流連花叢醉生夢死,哪有功夫接他電話。他便坐電梯到頂樓,打算到聞紹長期預留的套房裏休息一下。
誰知就在頂層的一處露臺上,他遇見了江來。
秦郁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江來時的那種沖擊。
江來頂着一張極為漂亮的臉,修長的身體包裹在合身的禮服裏,在夜色中回眸朝他看來。
他愣了足有好幾秒,誤以為江來是酒店服務生,自顧不暇還提醒對方離露臺的欄杆遠一點,因為那一晚風很大。
就是因為這句話,江來朝他走了過來。
秦郁上閉着眼,做了個深呼吸,再睜開眼時,他忽然就很想看看江來睡着時的模樣,是不是還和當年一樣,側躺着在被褥底下蜷起身體,只占據床邊很小一塊地方。
這些年在國外,因為梅瑛,因為失眠,秦郁上也研究過心理方面的問題,知道以這樣的姿勢睡覺的人通常沒有安全感。
他屏住呼吸仔細分辨,确認卧室的确沒有聲響後才掀開毛毯,從沙發上坐起,穿上鞋,輕手輕腳往卧室走去。
走到門邊,秦郁上停住腳步,透過縫隙朝裏看。
朦胧視線中,雙人床靠近床邊的位置鼓出一塊,隐約能分辨出一個側躺蜷縮的人影。
秦郁上心頭一時湧起難言的滋味,這麽多年過去,江來還是習慣性用這種沒有安全感的姿勢入睡嗎?
他站在門邊靜靜看着,不知過去多久,聽見裏頭傳出低低的一聲。
“秦郁上。”
“你沒睡?”
秦郁上吓了一跳,驚訝後又泛起偷窺被抓包的尴尬。
好在江來并沒有問他為什麽會站在卧室門口,只淡淡道:“睡不着。”
秦郁上沉默兩秒:“我也睡不着。”
話說完,卧室裏又安靜下去,就在秦郁上想着要不要回沙發的時候,聽到江來說:“秦郁上。”
這是江來今晚第三次叫他名字。秦郁上低低應着:“嗯。”
江來頓了頓:“你想不想聽我以前的事?”
秦郁上盯着那道門縫,潛意識裏覺得這道一掌寬的縫隙是江來設下的某種安全界限。
他克制着沒有拉開,貼在門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江來耳中。
“你說,我聽着。”
卧室裏傳出窸窣聲,江來似乎翻了個身,隔一會才傳出他的聲音。
“國內醫學院是五年制,我讀了四年書,在第五年的時候開始跟我的老師去醫院實習。老師是個很厲害的外科專家,偶爾我會被允許跟他進手術室觀摩,有一次一個病人在手術中大出血,血從腹腔一股股湧出來,止也止不住。”
江來語調平鋪直敘,仿佛旁觀者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秦郁上的心髒卻微微收緊。
“我當時就感到很不舒服,難以形容那種感覺,視線模糊,雙腳不聽使喚,兩只手也一直抖,連記錄的筆都握不住。
起初我并沒在意,以前上解剖課也會感到惡心反胃,過一陣子就會好轉,我以為那次也是一樣。
但随着觀摩的手術越來越多,我的反應也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無法呼吸。終于有一次,老師給一個病人做闌尾切除的手術,這種級別的手術是可以讓實習醫生參與的,但拿起手術刀的那一刻,我卻克制不住地開始手抖。
老師以為我是緊張,便讓我先去休息。就是在那天我終于意識到,我這輩子或許都無法拿起手術刀,做不成一個外科醫生了。”
尾音落地後是長久的沉默,秦郁上胸口發悶,強烈地克制住走進卧室的沖動,輕輕喊了一聲:“江來……”
黑暗中,江來似乎笑了一下:“那時還是太年輕了,我一心想做外科醫生,忽然發現做不了,感覺天都要塌了,甚至發展到一進醫院就會頭暈,連吃飯的時候都會手抖,還總出現幻覺。
其實現在想想,做不了外科醫生,做不了手術又能怎麽樣,醫院裏還有其他科室可以選擇,我可以申請轉內科或者兒科,并不是只有退學這一條路,但那時候還是太年輕了。”
總覺得自己背叛了夢想,背叛了那個人,被負罪感壓得喘不過氣,只想瞞着所有人趕緊逃走。
江來語調輕緩,秦郁上聽來卻沉重,不由攥緊垂在身側的手。
江來側躺着,膝蓋曲起抵住胸口,烏黑的頭發散在白色的枕套上,似乎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轉瞬淹沒在鬓發裏,聲音聽起來卻依舊平穩。
“做演員我可以随時NG重來,但做醫生不行。”
秦郁上問:“這就是你當初向梁導自薦來演這部戲的原因?”
江來似乎把頭埋進枕頭裏,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嗯,我想再體驗一下穿白大褂的感覺。”
不待秦郁上說話,江來又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說完這一句,卧室便徹底安靜下來,秦郁上卻難以克制心緒的起伏。
眼前似乎浮現出六年前剛去醫院實習時、更加年輕的江來,一身白大褂,眉目依舊漂亮,只是多了未出社會的青澀和稚嫩。
他帶着對做醫生的向往用功讀書,帶着治病救人的期盼走進手術室,然而忽然之間夢想被徹底擊碎,當時的他該有多麽害怕和絕望,才會在隐瞞所有人的情況下選擇退學,入圈被聞紹這個資本家壓榨。
秦郁上很想穿越時空,去抱一抱那時的江來,告訴他不用怕,一切都會好的。
可惜時空無法倒流,現實裏的秦郁上也被一道門隔絕在外,他只能用語言蒼白地安慰:“你身上哪兒我沒看過,看個笑話怎麽了?何況這根本算不上笑話。”
夜闌人寂,回應他的是窗外長長短短的蟲鳴,以及江來綿長平穩的呼吸。
作者有話說:
資本家聞紹:excuseme?感謝在2023-06-1318:00:00~2023-06-1418:09: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Ning5瓶;夏皎梓、楓葉落下的聲音、事事答是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