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秦郁上等了一會沒聽見江來回應,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站在黑暗中笑了笑,對着虛空道了句晚安,悄聲走回沙發躺下,也閉上了眼。
沙發比不上軟床,但秦郁上卻罕見地快速入睡,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
夢境裏時空變幻,從他剛入行時第一次拍戲開始,到站在彩帶飄揚的舞臺上領獎,再到奢華璀璨的酒會現場接受祝賀。
然而猝不及防,時空扭曲,他從華麗的宴會廳被抛進一個四面雪白的房間,房間中央擺放一張病床,上面躺着一個插滿管子的人。
監護儀上的心率仿佛一條沒有波瀾的直線,梅瑛伏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
他怔了怔,在咚咚的心跳中一步步上前,看見病床上躺着一個被白布包裹着的人。他伸手拉開那塊布,底下赫然出現秦霆煥慘白的臉。
就在那瞬間,秦郁上驚醒,猛地從沙發上翻起。
他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怔了好幾秒才記起自己昨晚睡在江來套房的客廳裏。
秦郁上用力搓了把臉,平複劇烈心跳,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醒了?”
他猛地擡起頭,江來正站在幾步之外的開放式廚房裏看着他。
“嗯,醒了。”秦郁上徹底清醒,随着神智一道蘇醒的還有嗅覺。
空氣裏飄出米粥的香味,江來問:“我熬了粥,你要一起吃嗎?”
一頓,他又道:“但只有粥,品種單一,比不上酒店的自助早餐。”
秦郁上從沙發站起來,沒猶豫地道:“我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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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江來又想起什麽,“對了,小周剛才把你的備用房卡送過來,我擱在玄關櫃子上。”
他表情自然看不出異狀,說完便轉身掀開煮粥的鍋蓋,用勺子沿一個方向攪動以免糊底。
秦郁上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望着那道修長的背影說:“那我先回房間洗漱。”
回到房間,前一晚慘遭抛棄的房卡還在地板上趴着,秦郁上彎腰撿起,脫掉衣服走進浴室洗澡刮胡子,出來後又鑽進衣櫃左挑右選,暫時放棄穿着舒适的T恤和工裝褲,換上剪裁考究的襯衫西褲,抹了發膠還噴上古龍水。
直到整個人煥然一新,他才又去敲對面的門。
江來步伐輕巧,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他打開門,視線将秦郁上從頭到腳打量一遭,唇角彎了彎:“吃飯吧。”
套房沒有餐桌,江棠承在時,江來都是和小孩在客廳茶幾上吃,但茶幾的高度不足半米,連他都覺得憋屈,更別提比他還要高的秦郁上,于是他幹脆把餐桌移到了中島上。
兩人隔着一個桌角相鄰而坐,面前擺放兩碗粥、兩碟點心和一盤蔬菜。在熱粥飄出的汽裏,江來的臉色已經恢複,兩頰似乎還泛起淺紅。
薄薄的晨光中,兩人靜靜坐着,即便不說話也不覺得尴尬,這樣的氛圍成功地驅散了噩夢帶來的陰霾,秦郁上想起之前吃過的榨菜,沒話找話地提了一句。
“你想吃?”江來擡頭看他。
秦郁上點頭:“感覺味道不錯,哪兒買的?”
江來頓了頓:“那是兒童榨菜,樓下超市就能買到。”
秦郁上夾蝦餃的筷子懸在半空。
兒童榨菜?
不難猜出是給誰吃的。
“冰箱裏應該還有,你要吃嗎?”江來又問一遍。
秦郁上咬牙:“吃。”
江來起身走到冰箱前打開冷藏室,門邊儲存格裏放着一包已經拆封、被江棠承吃了一半的榨菜。
江來本想拆一包新的,背後忽然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他手中那半包拿了過去。
“就吃這包吧,別浪費了。”
秦郁上的聲音近在耳畔,說話時帶起的氣流拂過頸後的皮膚,江來身體微微一僵。他收緊手指,盡量維持聲音平穩:
“行,那我找個碟子裝一下。”
“不用那麽麻煩。”秦郁上轉身走回去坐下,直接用筷子撥了些倒進碗裏,又很自然地問江來,“你要嗎?”
江來在秦郁上“這麽好吃的兒童榨菜我怎麽能一個人獨享呢”的注視中點頭:“……行吧,要一點。”
秦郁上把剩下的全撥進江來碗中。等喝完最後一口粥,江來剛擱下勺子手機便響了,來電顯示錢司壯。
“我去接個電話。”江來看了秦郁上一眼,起身往客廳走去。
伴着初升的太陽,錢司壯的聲音聽起來朝氣蓬勃:“我媽剛做完檢查,抽了血也拍了CT,抽血結果還沒出,但請主任看過片子沒什麽問題。我現在帶我媽和崽崽去吃早飯,怕你擔心先跟你說一聲。”
江來放心了:“那就好。”
“那個……”錢司壯欲言又止,“你怎麽樣?”
江來語氣淡淡:“你知道了還問我。”
“你怎麽知道我知道?”錢司壯靠了一句,“你幹脆成仙得了。”
江來沉默幾秒,做了個深呼吸:“其實當時我退學,也并不全都是因為阿姨的病,這些年一直瞞着你,我……”
“打住打住。”錢司壯不待他說完便打斷,“我這人腦子直,不會拐彎,不管你為什麽退學,反正我只認一點,如果當時沒有你簽約的那筆錢,我媽就沒了,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是我媽和我們家的救命恩人,明白了嗎?”
江來抿緊嘴唇,竭力壓下翻湧的情緒,玩笑道:“這段話說得不錯,是不是從昨天晚上起就開始打草稿了?”
“艹。”錢司壯一番煽情,差點搞得自己猛漢落淚,聞言又笑罵起來,“你等着啊,我媽要跟你說話。”
一陣窸窣聲,手機被錢母拿了過去。
“江來,吃飯了嗎?”
“吃過了,喝的粥。”江來道。
“光喝粥怎麽行啊?”檢查結果沒事,錢母心裏踏實,說話也中氣十足,“正好大壯他小姨給我寄了野菜,我待會兒回去就包包子,讓大壯給你帶回去,你太瘦了得多吃點,別都進大壯肚子裏。”
背景音裏傳來錢司壯的抗議:“媽!”
錢母絮絮叨叨地說着話,江來揚起臉,感受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
“好啊,謝謝阿姨。”
“奶奶,給我說給我說。”
江棠承早等不及,伸長胳膊要來接電話,不過他這回學乖了,拿到手機後先确認對面的就是江來,才敢開口叫爸爸。
“爸爸,你昨晚睡得好嗎?”
小孩聲音仿佛浸了蜜,光聽都覺得甜。
江來回憶昨晚入睡時的光景:“挺好的。”
“那你夢見我了嗎?”江棠承繼續問。
江來唇邊染上笑意:“那倒沒有。”
“啊?”江棠承失望,“那你夢見什麽了?”
身後傳來碗盤碰撞的清脆聲響,江來回頭,秦郁上已經将餐具收進水池,挽起袖子正在洗碗。
他完全轉過身,以一種罕見的放松姿态背靠窗臺,這才回答小孩的問題:“夢見什麽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好吧。”江棠承嘟囔,“爸爸秘密真是多,那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昨天夢見了佩奇。”
尾音剛落,江棠承一把捂住嘴,他怎麽就說出來了啊?
小孩東拉西扯,總有說不完的話,江來耐心聽着,偶爾應和。
水池前,秦郁上洗完最後一個碗,關掉了水龍頭。
沒了嘩啦啦的水聲,江來的聲音頓時沒有阻隔地傳來:“今天還要繼續拍。”
秦郁上擦幹手走過去,小聲問:“崽崽嗎?”
江棠承耳尖:“誰?”
江來語氣微酸:“你的導演叔叔。”
江棠承立刻道:“我要跟他說話!”
江來把手機遞給秦郁上,江棠承叽叽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麽,秦郁上眼中漾起笑意:“沒忘,等你回來。”
電話挂斷,秦郁上問:“崽崽什麽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江來越發好奇,“你們倆到底說了什麽?”
溫粥小菜入腹,秦郁上身心滿足,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秘密。”
江來沒想到他對江棠承說的話又被原封不動還回來,一時語塞。
秦郁上翻下卷起的袖口,順便看時間:“我待會去片場,你跟我車嗎?”
江來沉默了片刻。
昨晚收工,雖然大部分人已經走了,但留下收尾的人大概都看到秦郁上抱他出去,如果今天兩人再一同去片場,太容易生是非。
江來做事向來果斷,如今也瞻前顧後起來:“我今天的戲都在下午,中午再過去。”
“好吧。”秦郁上略顯遺憾,拿上手機走了。
酒店門前,小周在房車邊等秦郁上。秦郁上鑽進車裏前想到什麽,招過小周附耳低語幾句,小周眼神發亮,連連點頭。
正午時分,江來吃過午飯才去片場,一下車便看到顧澤肖在攝影棚外的空地上接電話。
他沒有回避,站定腳步,等對方挂了電話便走過去,主動道:“師兄。”
轉身的剎那顧澤肖愣了愣,一瞬間感到驚喜,然而在看到江來臉上與往日無異的笑容時,又仿佛被紮了根刺。
他微微握緊手機,努力擠出微笑:“正想找你,我準備走了。”
“這麽突然?”
顧澤肖點頭,日頭有些曬,他指了指一旁陰涼的樹底,示意江來過去,邊走邊說:“張老師明天就要回來了,何況醫院還有很多事。”
打定主意要緩和關系,江來便多問一句:“剛才的電話就是醫院打來的嗎?”
“算是吧。”顧澤肖頓了頓,語氣微沉,“是我父親。”
上學時江來便有耳聞,顧澤肖的父親是同他們老師地位相當的醫學大拿,目前在顧澤肖供職的那家私立醫院做副院長。
父母通常對子女寄予厚望,以顧澤肖的能力來劇組做一個醫療顧問實在是大材小用。
江來不難猜測顧父這通電話的目的:“那你什麽時候走?”
“今晚吧。”顧澤肖牽了牽嘴角,“明天還能趕去上班。”
江來真心道:“師兄,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這一聲師兄觸動了顧澤肖的神經。
陽光穿透樹葉,細碎的光點落在面前之人的臉上。顧澤肖心中滋味複雜,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抱歉。”
江來微微一怔。
顧澤肖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待人接物謙和有禮,但骨子裏其實相當固執,一旦認準某件事,旁人便很難左右他的想法。
同樣的,一旦認準某個人也是如此。
“昨天是我失态,江來,任何時候我都不會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麽呢?
顧澤肖做了個深呼吸,竭力壓下心中難以言說的情愫:“我希望能成為值得你信任的人。”
江來動了動嘴唇,顧澤肖卻突然在這一刻心生怯懦,做了個打斷的手勢:“作為師兄也好,作為朋友也好,哪怕只是作為崽崽的醫生也好,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江來沉默幾秒,點了點頭:“好。”
“還有一件事。”顧澤肖頓了頓,“我堅持自己的觀點,暈血并非無法治療,一定可以克服。我不是這方面專家,但已經咨詢相關領域的同事了,你等我消息。”
江來并不抱希望,不置可否地笑笑。
恰好這時統籌小跑過來,怕打擾兩人,停在兩步之外小聲喊道:“江老師。”
顧澤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灑脫,笑道:“快去準備吧,我晚上走之前就不跟你告別了,等你回岚城再聚。”
江來對統籌老師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轉頭對顧澤肖道:“師兄,一路平安。”
*
下午兩場戲都是順利的一條過,秦郁上心情好,大手一揮讓全劇組休息半小時,喬阮終于瞅準機會湊到江來跟前。
進組之前,如果有人跟喬阮說,他跟江來說的最多的三個字會是“對不起”,喬阮絕對會翻白眼。
但現在——
“江老師,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江來正坐在樹底下,無語地看着一疊聲道歉的喬阮,在對方要給他鞠躬的時候趕緊制止,“你幹什麽?”
“我道歉啊。”喬阮可憐兮兮,“我不是故意要用血漿潑你的。”
江來知道喬阮不是故意,他只是褲腿被潑,喬阮比他慘多了。
“我知道了,沒事,不用道歉。”
江來這麽說,喬阮反而更忐忑:“你真不生氣?”
江來仰頭看他,平靜的臉上忽然展露笑意:“真不生氣。”
十級顏控喬阮張着嘴愣在原地,已然失去語言能力。
秦郁上遠遠就見江來坐在樹下,正跟什麽人說話,走近一看發現是喬阮,還沒開口,對方一見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一個激靈撒腿跑了。
秦郁上:“……”
喬阮一口氣跑到自己車上,彭可正蹲在車門邊,還以為他遇上事了,趕緊站起來緊張地問:“小喬哥,你怎麽了?”
喬阮不想說話,沖他一擺手,鑽進後座對着空調吹了一會,嘴角咧到耳根地傻樂起來。
江來笑起來也太好看吧!
關鍵還是沖他笑的!
手機在褲兜震了一下,喬阮的癡漢狀态暫時下線,摸出一看才發現是薛晨風。
薛晨風有段時間沒聯系他了,先關懷兩句他怎麽樣,而後便問江來是不是在片場暈倒了。
喬阮納悶,薛晨風是有千裏眼嗎,怎麽劇組發生什麽事他都了如指掌?
喬阮啪啪啪打字:【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人家江老師好着呢。】
大樹底下,秦郁上搬了把同款折疊椅坐在江來旁邊,江來打了聲招呼就低頭看劇本,一副“不熟不要尬聊”的表情,搞得秦郁上有些郁悶。
秦郁上掏出手機,強迫症似的把每個彈出提示的軟件都點了進去,直到右上角的紅色提示消失心裏才舒坦。
微博也有消息彈出,秦郁上點進去,界面自動刷新,根據他以往的浏覽歷史自動給他推送了好幾條微博。
秦郁上掃過,眼皮忽然一跳。
“裴頌”的大名直直戳進他的視線裏。
【啊啊啊酷哥回國了!這次在國外工作時間好久!】
這應該是一條粉絲轉發的微博,轉發的正是裴頌本人的微博。
內容言簡意赅,一張機場照,配四個字——【我回來了】。
秦郁上太陽穴跟眼皮聯動,同時跳了一下,直覺告訴他應該懸崖勒馬,但還是控制不住手欠地點開了熱搜。
#裴頌回國#明晃晃地在熱搜榜上挂着,網友評論出奇和諧。
【哎喲,這隔空說給誰聽呢?】
【哎喲,這隔空說給誰聽呢?】
【哎喲,這隔空說給誰聽呢?】
【幫你@江來,不用謝】
【幫你@江來,不用謝】
【幫你@江來,不用謝】
秦郁上:……
小周拎着下午茶走來,老遠就見秦郁上眼皮抽筋似的狂跳,周身盤旋黑色低氣壓。而江來坐在旁邊,一派淡定地翻過一頁劇本。
小周躊躇上前,先問江來:“江老師,吃點心嗎?”
江來擱下劇本,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泡芙:“我吃這個吧。”
小周又問秦郁上:“秦導,吃嗎?”
秦郁上咬牙擠出倆字:“不吃。”
泡芙餡料十足,江來不小心沾到手,便把劇本連同手機一起擱在椅子上,去洗手間洗手。
小周見江來走遠,頂着低氣壓艱難地湊到秦郁上身邊,接頭似的說:“秦導,有情況。”
秦郁上眉梢微挑,示意小周繼續。
今早出發前,秦郁上便交代小周,到片場後留心着彭可的舉動。
“真被您猜中。”小周一臉佩服,“彭可一大早就到處串找人聊天,我留心了一下,他三句話不離江老師,有個人跟他提了句江老師昨晚在更衣室暈倒的事,彭可聽完以後,立刻鬼鬼祟祟跑到角落去發短信了。”
既然是發短信,看來通知的人就不是喬阮了。
秦郁上面色冷凝:“繼續盯着他。”
小周立正:“得嘞!”
小周覺得秦郁上情緒稍微好了點,又問:“導演,江老師吃了個泡芙,你要不要也吃一個?”
秦郁上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小周,心道這麽個人才只做助理也太屈才了,聞紹白瞎一雙眼。
“那我也吃個泡——”
話沒說完,忽然起了風。江來的折疊椅重量輕,瞬間被掀翻在地,劇本也掉在地上,被吹得嘩嘩翻頁。
秦郁上當即起身去撿,這才發現劇本裏還夾着江來的手機。
不知為何手機沒有鎖屏,在重力感應下屏幕亮起,上面的內容悉數被秦郁上收入眼中。
赫然是江來同裴頌的聊天界面,最新一條信息是裴頌剛剛發來的,新鮮熱乎——
【哥,我回國了,能不能去探你班啊?】
作者有話說: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刺激嗎?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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