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三次

第22章 第三次

吐蕃。

殷岃今夜休息得早,故而順德也早早歇下了。直到午夜時分,窗外的風雪聲急促起來,順德擔心皇上受涼,便匆匆起身,行到殷岃榻前,想給其掖好被子。

雙手探出,榻上冰涼一片。

“皇上?”

順德頓時慌了神,點起油燈在屋內尋了一圈未果,忙開門出去,正瞧見殷岃站在門外高臺,俯瞰吐蕃都城。

夜間雪急風大,男人烏黑的發被狂風吹得“簌簌”做響,迎風而舞,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已在肩頭覆了層白雪。僅僅從背影看,莫名有股孤獨之感。

真是可笑,眼前這人可是皇上,怎會孤獨?怕是自己花了眼。

順德晃了晃頭,快步進屋拿了一件狐毛大氅出來,上前兩步,仔細給殷岃蓋在肩頭:“皇上,風大雪大,咱們回屋吧,小心傷了身子。”

殷岃腳下未動,低聲問他:“今日是什麽日子?”

順德道:“皇上,今年特別,二月後還有閏二月,今日已是閏二月初五了。”

“居然這麽快。”

殷岃喃喃道:“怎麽就閏二月了呢。”

他忍不住蹙眉,偏了偏身子,遙望東北方。

此時,雪愈發疾了,洋洋灑灑好似仙人潑白墨,将東北向遮得嚴嚴實實,觸目所及,只有濃重地化不開的白色。

雖然什麽都瞧不見,但是順德知道,那是大郢的都城方向。

“按朕說的安排了?”

順德恭敬道:“回禀皇上,朵顏公主入宮後便入住千姿殿主殿,奴才叮咛過護送的兵士了。”

見殷岃微微颔首,順德忍不住問道:“皇上,原本陳婕妤在千姿殿主殿,奴才怕陳婕妤會心生不滿,陳侍郎也會有所異動。”

“這些小事都要朕遷就他們?”聲音冷厲。

順德吶吶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片刻後,男人的聲音響起:“吐蕃贊普還是不肯松口嗎?”

順德搖搖頭:“贊普派人來回話,說他答應不與殷峁聯手已表現出了誠意,但至于後續與大郢通商之事,需得等朵顏公主誕下皇子,才能商議。”

“放肆!居然妄想沾染皇室血脈!”

殷岃面露怒意,深吸一口氣後冷笑道:“得寸進尺!見朵顏被護送去了大郢都城,便以為一切都板上釘釘,可以拿捏朕了?”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更顯冷硬:“告訴他,若是不按照先前約定與大郢通商,朕先前應允他的事也全部不認,人也給他送回來。”

順德喏喏應下,轉身派人去安排。

待他回來時,殷岃還站在适才的位置,連頭都沒有偏,直直地凝視着東北向,不過已然平靜下來,面容上瞧不出絲毫情緒。

感覺他走近,殷岃吩咐道:“白日雪小些,你親自帶人去購些上等的黑狐、灰狐、黑貂和銀鼠皮。”

皇上何時關心這些東西了?順德有些詫異,但一想到殷岃所說都是吐蕃特産,也沒想太多,反而提醒道:“皇上,可要再尋些上等麝香?”吐蕃每年出産大量麝香,品質上佳。

沒想到,殷岃擺了擺手:“不用,麝香傷身。”

麝香怎麽就傷身了?對男子來說,一利于心二利于下,要說危害,也就是對懷孕的女子有些危害。

順德不敢違抗聖令,要行到一旁去吩咐他人時,又被殷岃叫住:“動作快些,無論是傳話還是采貨,後日一早,務必要離開吐蕃,回轉京城。”

順德遲疑道:“皇上,傳話倒快,可吐蕃贊普若是不答應該如何?莫不若在此再停留幾日,徹底商議好了此事再走。”

殷岃道:“不必,朕心中有數,按朕說得做。”

雖然不知皇上為何急着一定要走,但順德老實應下,自去安排不提。

宮中最近氣氛有些尴尬。

來了個喚做朵顏的吐蕃公主,入宮便是妃位,生生給了梁惠妃和楊賢妃當頭一棒。

原本貴妃人選必然從她們二人中産生,可這外邦女子一來,誰也摸不準這女子在皇上心中地位,一切又成了未知數。

不過最慘的不是二妃,而是千姿殿的陳婕妤。

原本她可以靠着父親功勞坐穩一殿之主的位置,好不自在,可這位公主一來,她只能灰溜溜去了偏殿,日日還得去給主殿的公主問好。

要是周窈窈沒有得寵侍寝,芽春一定會好好打聽千姿殿的事,好回來給周窈窈說陳婕妤的笑話。

可眼下……芽春甚至不敢在自家婕妤面前提起“千姿殿”三個字。

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就算芽春不提千姿殿,千姿殿的人居然還敢來宜齡殿,趾高氣揚地提出要求。

“你去同皇後娘娘說,你住千姿殿偏殿去,換我來宜齡殿。”

陳婕妤毫不客氣道:“那吐蕃來的人與我處不來,你出身低,想來早就伺候慣了人,正适合你。”

眼見地閏二月二十九日越來越近,可殷岃絲毫沒有回來的跡象。

他在信裏說好要在閏二月前趕回來的,如今已經失信,更別提納了異國美人入宮的事。

騙子。

被人騙總是不會心情好的。因此,周窈窈也沒有心思同陳婕妤廢話,往日一向挂在臉上的假笑也懶得往出來搬,冷着臉道:“你回吧,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必須同意!”陳婕妤拍案而起:“若是你不同意,我讓你在宜齡殿也住不下去!”

周窈窈一扭頭:“送客。”

陳婕妤氣得要來抓她的臉,豔麗的丹蔻險些就碰到了周窈窈,好在紫劍及時出手,将她擋了開去:“陳婕妤自重。”

說着,紫劍單臂擋住陳婕妤和她的侍女二人,把她們二人往門外推:“我們周婕妤身子不好,陳婕妤先回吧。”

待紫劍将兩個煩人精送走回轉時,卻見周窈窈直直地坐在案幾前,臉色不佳。

“婕妤?”

周窈窈聞言擡眼看她,低聲道:“我沒事,就是覺得她煩。”

摔她镯子煩,言語羞辱煩,迎駕時讓她出醜也煩。

宮中那麽多女子,就因為她出身最低,陳婕妤便逮着一只羊薅。

“你同芽春先下去吧,我歇歇便好了。”

待紫劍和芽春出去後,周窈窈躺在榻上,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床頂的雕花,久久不曾入睡。

次日清晨,又飄了雪,周窈窈用過早膳 ,命芽春去司寶司拿丹蔻,她要給自己的指甲上描個花樣。

“婕妤,您平日不是不喜這些東西嗎?怎麽突然想畫丹蔻了?”

芽春不解,不過還是去給她拿了丹蔻來:“嬷嬷說這是今年新調制的顏色,按品階分發。”

周窈窈“嗯”了一聲,接過丹蔻看了兩眼後又遞給芽春,伸出一雙嫩白的玉手來:“因為今日就是我生辰了呀,生辰描丹蔻,有個新氣象嘛。”

“哇!您的生辰?您怎麽不早些告訴奴婢?奴婢好給您慶生辰呢!”

芽春手巧,由她來給周窈窈描丹蔻,趁着間隙她忙對紫劍道:“快!你也要記住娘娘的生辰!”

紫劍板着臉道:“奴婢記下了,是閏二月二十八日。”

周窈窈看着她倆認真記日子的表情,心中一暖,但同時,也有些好笑。

這胡謅的日子,她先前從來沒放在心上過,只記得是她離開前頭一天。要不是這一輪次殷岃提起,她還不記得自己亂說了個生辰。

不過胡不胡謅又有什麽關系,若不是同他提起了,若不是自己想要做一件事……她也絕不會用上這個日子。

待描完丹蔻,周窈窈滿意地張開十指,笑得開心:“還是小兔子呢,正好應了癸卯年的寓意,芽春真是手巧。”

言罷,她命芽春将剩餘的一點丹蔻留在妝奁匣子內:“就放那兒吧,若是下次想描,也能方便。”

芽春按照她的要求放好,又給紫劍使了個眼色,二人随即出了裏間。

不多時,兩人回來,芽春端了一碗長壽面,紫劍端了一碟醬肘子,兩人将手中的吃食放到周窈窈面前,笑道:“恰逢芳辰,吉樂歡喜。”

周窈窈鼻尖一酸,眼眶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奪眶而出,不過她強忍着情緒,終于又憋了回去:“多謝。”

她一口一口用完長壽面,把湯都喝了個幹幹淨淨,随後又一個人吃完了半個醬肘子,吃得滿嘴留香。

芽春紫劍見她吃得高興,便開開心心收拾了碗碟,還想多留一會兒同周窈窈說話時,卻被其拒絕:“今天夜已深了,不必因是我的生辰便不休息,早些睡吧。”

說着,周窈窈打了個哈欠。

她一向倦怠困乏,芽春紫劍不疑有他,伺候她洗漱上榻後便要如往常一般熄了燈火。

周窈窈閉着眼睛制止:“掐一半燈芯,今日我生辰,還是留盞燈好。”

大郢多地都有生辰當日留燈的習俗,意為長壽平安。

芽春聞言,就只将燈芯掐了一半,待燈火黯淡下來時出了裏間,關上了門。

許久後,外間再無聲音,她們想是已經歇下了。

周窈窈側頭凝神聽了一會兒,睜開雙眼,輕手輕腳地起身,把靠牆的窗戶推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她就着微弱的燈火來到梳妝臺前,從裏面拿出了剩餘的丹蔻。

随後,她脫下自己身上所穿的寝衣,把丹蔻點了一點在寝衣背後腰際的位置,又把一切恢複原位。

只是在合上妝奁時,底部閃着的金光屬實讓她有些割舍不下。

周窈窈思索片刻,把金子拿了出來,安靜地等待着。

午夜更聲響起。

周窈窈深吸一口氣,猛地打翻燈臺,手中緊握着她勞心費力換來的金子,狠狠撞上了牆。

終于,她又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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