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相?
第23章 真相?
風雪中, 一隊人策馬急奔,往大郢都城而去。
許是策馬狂奔太久,其中一個瘦削的無須男子喘着粗氣, 唇色發白, 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身旁另一個年紀小些的無須男子急道:“哎呀, 順德公公扛不住了。”
話音未落,那個被喚作順德的男子便支撐不住, 身子一歪,險些跌下馬來。
打頭的男人輪廓淩厲, 下巴上的胡茬挂了不少冰花,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不怒自威,見狀勒缰停馬,喝道:“停下, 先尋驿站休息。”
雪大風疾, 天地茫茫一片,地上的建築都隐匿在風雪間,一行人跋涉許久, 才尋到了一處落腳的驿站。
一進驿站, 幾個身材消瘦些的男子都忍不住一屁股栽倒在地, 直到飲了幾碗溫熱的鹽水後, 才緩緩恢複過來。
順德年紀最大,恢複地最慢,飲下熱水後便一直靠着椅子上喘氣, 連手臂都擡不起來。
殷岃的眉頭緊鎖。
适才剛緩過來的小太監望了順德一眼, 鼓足勇氣道:“皇……公子, 要麽在此歇息歇息吧。您瞧瞧順德叔,要是再這般趕路, 怕是一把骨頭都要折路上了。”
順德聞言忙道:“公子莫聽這小的亂言,奴才還能撐得住。”
說着,他撐着手臂硬要起來,卻支撐不住身子又栽了下去,若不是身旁有人護住,怕是要狠狠摔一跤。
殷岃眉頭蹙地愈發緊了:“罷了,你在此好好休息。”
順德行禮謝恩,忍不住又問道:“那您呢?風雪如此之大,您要麽也留下好好休息休息吧,待風雪小些再趕路。”
說到後面,順德聲音漸低:“如今京中也沒有什麽要緊事,需得您如此着急趕回去的。”
殷岃嘴唇抿了一下,面上表情卻無甚變化。
他沒有作答,只點了幾個身子骨虛弱的人:“你們留下,陪伴順德。”
說着,他轉身面向剩下的人馬:“其餘的,連夜趕路。”
言罷,他随手拍掉胡茬上的冰碴,飲完一碗溫水後大步邁了出去,翻身上馬。
順德忙追了出去,匆匆忙忙地披好大氅也想上馬,但男人已經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只餘一道聲音在風雪間回蕩:“不必趕來,這是命令。”
順德上馬的動作頓住,與被點留下的人一起,眼睜睜地瞧着一個個精壯漢子上馬狂奔,蹄下冰雪飛濺,不一會兒,就瞧不見人影了。
幾日後,風雪初歇,雖然月光尚未冒出頭,但總算不再有刺骨的寒風帶着雪粒往臉上割。
一隊人馬披着夜色疾馳到大郢都城城門處,人虛馬弱,活像從哪裏打了仗回來。
一個滿臉胡須的男子下馬拍了拍城門:“開門!”
拍了記下後,守城的将士探出頭來,厲聲詢問:“哪裏來的宵小?城門酉時關閉,這都快到子時了!不開!”
男子見狀也不多話,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來,拿到守城将士面前一晃。
守城将士只大概看清令牌上面帶着金光的字,便臉色大變:“原來是禁軍統領大人。”
他立刻大聲喚人:“速開城門!”
城門“咯吱咯吱”地緩緩打開,剛打開一個能容一人一馬通過的縫隙時,打頭的獅目男子便策馬沖了進去,身後的人緊緊跟随,一路直朝皇宮而去。
一行人飛馳到宮門前,适才拿出腰牌的禁軍統領正要喚人開門,忽見側門處立了兩個人。
殷岃也側目去看,待瞧見那男子模樣時,微微蹙眉: “席臨然?你緣何在此?”
席臨然顯然已在宮門外候了多時,見皇上詢問,忙快步行到馬前行禮:“回禀皇上,臣估摸着您這幾日就到都城,于是便日日在此候着。”
他擡頭望向馬上胡須滿臉,已瞧不出來本來模樣的男人:“臣,有事要報。”
殷岃蹙眉:“速速……”
話音未落,禁軍統領便已喚人開了宮門。
殷岃硬生生轉了話頭:“若無急事,明日再報。”言罷便要揮鞭入宮。
席臨然忙道:“皇上,是急事。”他望了眼周圍的禁軍,面露難色。
殷岃了然,偏頭問身旁伺候的人:“如今什麽時辰了?”
那人瞧了一眼天色道:“回皇上,剛過子時,離二十八日結束應該尚有一炷香的功夫。”
殷岃聞言朝席臨然道:“立刻來禦書房,朕只給你一盞茶的時間。”
話畢,策馬入宮。
席臨然疾步跟了進去,快步朝禦書房去。
待席臨然到禦書房時,殷岃已将身上多日未換的大氅扔到一旁,正在吩咐小太監收拾幾個棕木箱子:“點好東西,尋幾個能幹的,快些搬到宜齡殿偏殿去。”
宜齡殿偏殿,那不就是周婕妤住的地方嗎?
皇上這是,一回京就要去看望周婕妤?
席臨然心頭一跳,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神,朝殷岃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皇上,臣有要事禀報,望皇上能屏退左右。”
殷岃臉上纏在一起的胡須都沒來得及收拾,他正準備讓席臨然開口,剛說出一個“講”字,便聽一個小太監報時道:“皇上,馬上就到午夜了。”
聽到這話,殷岃抄起一塊錦帕,飛快地用錦帕擦了擦臉,又随手抓了兩把胡須,将自己的胡須撥弄地稍稍整齊了些。
這還是席臨然第一次瞧見皇上身上出現此類動作,難免有些怪異。
可不等他說話,殷岃便道:“你且等等,朕有事先離開片刻。”
說話間,更夫敲響了更鼓,午夜已到。
雖然隔着胡須,可席臨然分明瞧見,皇上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懊喪之色,盡管那絲懊喪之色很快便消失了個幹淨,可它能短暫地出現在皇上臉上,實屬稀奇。
“擺駕宜齡殿。”
果然是宜齡殿!
席臨然聽到這話,咬咬牙,狠下心來,“砰”地一聲跪倒在地:“皇上,臣有事要奏,正是關于周婕妤的。”
周婕妤隐瞞身份,來路不明,于宮于國,都是個極大的隐患。
可她生得與窈窈像,名字也與窈窈相同……
席臨然閉了閉眼,天知道他候在宮門外時,鼓了多少勇氣,下了多少決心。
最終,他糾結痛苦許久,還是下定決心向皇上告發此事。
“關于周婕妤?”殷岃果然停住了腳步,雖然胡須遮臉看不清神情,可一雙眸子銳利如劍,仿佛要射穿他。
“你是不是想說,周婕妤是殷峁細作?”
席臨然驚詫擡頭:“皇上?”周婕妤身份不明,他确實有此猜測。
“她不是。”殷岃語氣堅定,面容卻十分平靜。
“你先回府吧,明日再來宮中。”說着,殷岃又要大步往外去。
席臨然不知皇上為何如此肯定周婕妤不是細作,但無論是不是,她的身份都有大大的問題!
他張了張嘴,正準備将自己查來的訊息立刻禀報給殷岃,卻聽外間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一個小太監疾步入內、又跪倒在殷岃面前。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殷岃忍不住呼吸一滞。
他心有所感,疾聲道:“閉嘴,別說話。”
小太監果然不敢再說,席臨然也閉緊了嘴,心中忐忑不安。
男人深吸一口氣,緩了片刻,松開适才無意識時握緊的手心,當微癢的痛意傳來時,他才猛然發覺,掌心居然摳出了點點血痕。
不過這點傷,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
殷岃随意拿了塊帕子,大力拭去血跡,再開口時,已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只有下巴上的一點胡須還在微微顫動。
他緩緩道:“可是周婕妤出了事?”
她先前不是也摔一次,只是受了傷,人卻還活着,說不定這次也同上次一樣。
席臨然一愣,不明白皇上何出此言。
下一刻,小太監帶着顫抖的聲音響起:“回禀皇上,是周婕妤,周婕妤腦袋撞到牆上……歿了。”
歿了,怎麽會歿了呢?還是撞到牆上,如此随意的死法。
席臨然百思不得其解,心頭卻有點點澀意彌漫開來。
他擡眼去看皇上,見皇上腳步穩當,目光深沉,琥珀色的眼眸中已看不出絲毫情緒。
“去宜齡殿。”
殷岃擡腳離開,腳步比起往日,稍稍急促了一些。
席臨然瞧着皇上高大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還未将棕木箱子送出禦書房的小太監們面面相觑,神色比哭還難看:“那這些物件,是繼續送,還是留下啊?”
送去宜齡殿怕是沒人再收,可留下的話,又說不準得挨罵。
宜齡殿內。
楊賢妃已經到了偏殿,看了一眼裏間的情況,沒敢進去,只披了件披風候在門口。
見一個滿臉胡須的高大男子大步而來,還有幾分詫異,待到看清來人眸子時,瞬間端正了身子,行禮道:“參見皇上,您一回宮就發生這種事……是臣妾看顧不力。”
殷岃沒有分給她半分眼神,神色淩厲,直直朝裏間去。
楊賢妃也不在意,她又瞧了裏間一眼,深吸一口氣,想要跟上時,卻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席首輔?”
楊賢妃蹙眉,命身旁的侍女伸手攔住男子:“周婕妤殒命于寝殿,您想陪伴皇上左右的心情本宮了解,但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席臨然這才回過神來,讷讷地候在殿外,不再入內。
屋裏,紫劍和芽春守在地上的女子身旁,兩人神色悲怮,淚水漣漣。
一雙龍紋雲靴出現在她們眼前,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讓開。”
紫劍咬住下唇,止住淚水,忙拽着芽春離開屍體,挪到一旁。
殷岃俯下身子,松松地覆上女子的一只手。
手心溫熱,他輕輕壓下去,還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可那肌肉卻不再顫動,與她這個人一樣,完全沒了生機。
指尖的丹蔻豔麗至極,仿若鮮血。
牆上刺眼的血跡告訴他,此刻若是将女子翻轉過來,必然會對上一張已經面目全非的臉。
明明曾經是那麽鮮活、可愛、俏麗的容顏啊。
他自以為早已看慣了生死,更遑論她已在自己面前死去過多次,但眼下,胸口的位置還是傳來一陣一陣的酸麻感,似乎有人在隔着外衣,用鈍鈍的針頭,刺他的皮膚。
只差了那麽一點點,若是他能不在吐蕃耽誤那麽久,若是他狠下心帶上她一同出巡,若是......若是他能早來上半刻……只半刻就夠......
殷岃阖了阖眼,掩去眼底所有情緒,他沉聲道:“太醫呢?朕都來了,太醫還沒來?”
身旁跟随的小太監忙道:“皇上息怒,地上泥濘行走不便,太醫應當馬上就到。”
見皇上偏過頭凝視地上的周婕妤,小太監忙低聲傳喚:“除太醫外,旁的人叫了沒?趁着屍身未僵,快讓人來查驗。”
旁人不知,但他們是在禦書房伺候的,自然知道,周婕妤是後宮侍寝的頭一個,在嫔妃中的地位不同旁人。她眼下莫名其妙的殁了,必有蹊跷。
小太監聲音雖低,但在寂靜的宜齡殿中,還是能讓人聽見。
殷岃低聲道:“讓鄭統領來。”
鄭統領便是他新任的禁軍統領,統管內廷外廷親軍人手,最是知曉宮內腌臜瑣事,由他來查,說不定能挖到不為人知的線索。
但鄭統領一向只負責重案大案,不涉及宮內陰私,讓他來查,未免有點殺雞用牛刀了。
在場衆人想到此處,皆面露驚異之色,小太監鼓足勇氣勸道:“皇上,鄭統領剛剛陪您回京,身子乏累,怕是有所疏漏,要麽還是另外派人查吧。”
殷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小太監不敢再多言,立刻命人照辦。
查看了完屍體周圍的情況後,殷岃終究是不忍她就這般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于是雙手環住周窈窈的腰肢,将其緩緩抱離地面。
旁人見狀忙要上前搭手,卻被男人不着痕跡地避開:“不必,你們查看一下,地面、牆上有何遺漏。”
話音未落,殷岃自己便瞧見了,周窈窈的身子一挪開,便有幾塊金錠咕嚕嚕地滾了開去。
楊賢妃“咦”了一聲:“這是先前周婕妤幫臣妾主理中秋宮宴時,臣妾為感謝她送來的銀兩,居然還在嗎?”
芽春拭了拭淚,小聲答道:“賢妃娘娘有所不知,婕妤一向節儉,不但您給的銀兩攢着,連平日發的月俸,除了必要的吃喝用度,也都攢着呢。”
楊賢妃驚疑不定:“這倒是奇怪,難道是宮中哪個賊人知曉周婕妤有此習慣,想要偷盜銀兩,可不巧被周婕妤發現,故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
殷岃直覺不是這般,他想要出口否決,卻又将話吞回了口中。
越離譜的猜想越有可能是真的,她先前兩次不也是莫名其妙出了事,他命人把宮裏翻了個底朝天,卻絲毫找不到有一絲可能作案的人。
包括先前她受傷,也是尋不到下手的賊人,可若動手的人與她無冤無仇,只是昏頭想圖財,那便解釋得通了。
宮妃裏就她出身最低,身邊無人看顧。先前在那偏遠的芳霞殿裏住着,本就容易被人欺負,想要盜她錢財也方便。
許是先前兩次她不是才人就是淑女,一無賞賜二攢不下份例,所以賊人未能拿到物件,也因此誤導了他們的查探方向。而這次她有了些身家,這才暴露出了那個動手的賊人。
說話間,鄭統領、太醫皆已到宜齡殿內,此時都在外間候着,等待傳喚。
殷岃小心翼翼地将周窈窈的屍體放置在拔步床上,親手給她系好寝衣的帶子,才低聲道:“命他們進來。”
今日太醫院值守的太醫年邁,腳步不快,進屋便要向殷岃告罪,卻被皇上不耐煩地打斷:“莫整那些虛的,上前來瞧瞧她。”
太醫領命上前,仔細查驗一番後道:“皇上,周婕妤應當是腦部受重擊而亡,微臣未查出其他原因。”
那便是說明,她死因單純,至少不像頭一次那般,尋不到下毒之人。
殷岃偏過頭不去瞧周窈窈額頭上大片大片的血痕,微微颔首:“朕知道了,讓鄭統領進來。”
鄭統領已經大概了解了一下今日發生的事,楊賢妃派侍女大概同他說了下情況,包括楊賢妃的猜測。
進裏屋來後,鄭統領先朝皇上行了一禮,随即便緩步繞着屋內行了一圈。
片刻後,他停在被打翻在地的燈臺前:“這是哪位侍女失手打下的嗎?”
紫劍搖搖頭:“不是,我們在外間聽到了一些響動但無人傳喚,想着婕妤睡得沉可能沒聽見,便起身要進屋。結果正在起身時又緊接着聽到一聲巨響,沖進來後便見婕妤躺在地上,這燈臺,應當是在第一次響動時落下的。”
鄭統領點頭,正要接着問時,忽聽皇上冷聲道:“不對,她入寝時不點燈,就算有燈,也會熄掉,你們身為貼身侍女,居然連這都不知道?”
芽春忙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們知道,只是昨日是婕妤生辰,婕妤想要留燈以保......以保長壽平安,故而特意留燈。”
一時間,裏屋安靜下來。
殷岃默然不語,只是唇瓣抿成了一條直線。
楊賢妃見狀,忙道:“皇上,夜深了,您剛剛回宮,身子骨虛弱,莫不如先回禦書房休息,待鄭統領查驗完在禀告于您。”
鄭統領也連連點頭,語帶哀求:“皇上,您先休息吧。”
殷岃擡了擡手:“無礙,你繼續查。”
鄭統領只得繼續。
他先在屍首适才所躺的地方轉了一圈,目光在金錠上逗留片刻,又小步邁到了窗前,伸出手,在窗棂上摸了一把:“窗棂上有層薄灰,想來婕妤平日也不喜開窗。”
芽春猛地點頭。
鄭統領立在窗前等了片刻:“可此時卻有一絲寒風襲來,看來這窗子并未關嚴實。”
話畢,他關緊窗闩,複又行到拔步床前,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殷岃行禮道:“皇上,臣需得瞧瞧婕妤。”
殷岃總算稍稍偏過身子,空出地方,離周窈窈遠了些。
鄭統領上前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喚芽春紫劍道:“勞煩幫婕妤翻個身,微臣是外男,多有不便。”
不等芽春紫劍上前,殷岃便已伸出手,環住了周窈窈,動作輕柔地将其翻了個身。
天氣寒冷,就算殿中燒着地龍,可她的身子也開始硬了。
殷岃垂下眸子,想避開眼睛時,忽地發現她素色寝衣上有一點嫣紅。
鄭統領也瞧見了那點紅色。
芽春順着兩人的目光望去,疑惑道:“這顏色,似乎有點像婕妤白日染的丹蔻。”
殷岃腦海中忽地閃過一道光:“她往日從不染丹蔻的。”
芽春聞言忙又解釋:“皇上,也是因為生辰,婕妤說染個丹蔻好有新氣象,特意讓奴婢去司寶司拿了新調制的丹蔻染指甲呢。”
說着,芽春行到妝奁前,小心地從裏面拿出一物交到鄭統領手裏:“鄭統領您瞧。”
鄭統領從玉瓶中拿出丹蔻,又在周窈窈的寝衣上對比了片刻,肯定道:“皇上,就是才人的丹蔻。臣瞧才人的丹蔻略有斑駁,興許是不小心蹭上的。”
殷岃并不答話,只直勾勾地盯着寝衣腰際的位置瞧,半晌後搖了搖頭:“她睡覺時整個人會團在錦被裏,就算蹭,也蹭不到這寝衣這個位置。”
皇上居然記住了周婕妤如此多的細節!
鄭統領心中感慨,忙低頭又查,面色漸漸凝重。
片刻後,他擡頭道:“皇上,微臣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點丹蔻,許就是兇手遺留之物。”
“來人并不想偷盜財物,而是想要取周婕妤性命。兇手深夜潛入宜齡殿,應當是已經摸清了周婕妤的習慣,知曉她夜裏睡得沉又不點燈,無論用什麽法子殺掉周婕妤,都能最大程度保留自己。可沒想到周婕妤因生辰點了燈,許是睡下得也比較晚,發覺了兇手潛入,兇手便在匆忙中推了周婕妤一把致其死亡,随後灑落金錠,裝作有人謀財的模樣,随後逃之夭夭,這也能解釋為何推開的窗縫那般狹小,因為兇手是個身量小巧的女子。”
鄭統領隔着虛空在周窈窈寝衣的丹蔻上點了一下:“若是這般推一把,手指正巧在丹蔻遺落之處。”
楊賢妃在一旁聽得入神,待鄭統領說完後急道:“照您這般說,只要尋着這丹蔻,便知道兇手是誰?”
鄭統領點點頭。
楊賢妃張了張嘴,正準備要說些什麽,芽春便搶先一步開了口:“皇上,奴婢知道這人是誰。”
她目露恨意:“就是陳婕妤!奴婢白日去司寶司要丹蔻時聽到的,這丹蔻是新春剛調制的顏色,按品階分發,我們婕妤能拿到,陳婕妤自然也能拿到。她想要換寝殿不成,便起了殺心。若是婕妤沒了,她自然能從千姿殿搬出來,住到宜齡殿中。”
楊賢妃、鄭統領等人齊齊望向皇上,卻不敢吭聲。
殷岃仿佛沒聽見芽春的話一樣,他的大掌覆上女子慘白的手,輕輕摩挲,可不但感受不到半分溫暖,僵硬的手指還不斷敲擊在他的指節上,咯地有些疼。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屋裏沉默許久後,男人的聲音總算響起:“傳,陳婕妤。”
*
陳婕妤聽聞皇上回來,先是一喜,随後又是奇怪。
這大半夜的,皇上喚她所為何事?若是剛入宮時她還能告訴自己,有可能是要侍寝了,可眼下入宮已經一年,陳婕妤再不了解皇上也知道,他是絕對不可能半夜招人侍寝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陳婕妤忙命侍女伺候着她梳妝打扮,又呵斥侍女用心給她挑了一身鮮豔的衣衫,也不穿棉襖,只在外面虛虛地搭了件披風,端得一副弱柳扶風之态,才款步出了殿門。
不過走着走着,她便發覺不對勁了,詢問前方引路的小太監:“公公,這不是去往禦書房的路啊,好像,好像是朝宜齡殿去的。公公您莫不是引錯路了?”
小太監也不回答,只道:“您随奴才前去便是。”
待行至宜齡殿前,陳婕妤愈發奇怪。但眼前這小太監是禦書房的人沒錯,任誰也不敢假傳聖令,便昂起頭,闊步入內。
殷岃在正殿等着她。
見她進來,目光先在她的衣衫上打量了一圈,沒有做聲。
楊賢妃留意到了皇上的眼神,朝陳婕妤道:“你入宮這麽久了,難道不知道宮妃只能穿特定衣制的衣衫嗎?你只能穿桃紅。”
不等陳婕妤謝罪,楊賢妃又道:“還是你特意換了衣衫?”
陳婕妤不明所以,又不想顯得自己故意打扮邀寵,便胡謅道:“沒有特意換,臣妾不知賢妃娘娘在說什麽。”
可她的妝容、發髻都是一絲不茍,明顯下了心思。
殷岃沒功夫同她廢話,沉聲道:“你上前來,張開雙手。”
“啊?”陳婕妤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依照皇上號令,上前伸出雙手。
丹蔻完整,但有一塊有輕微的凹凸不平。
見皇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補了的那塊丹蔻看,陳婕妤有些羞赧,低聲道:“臣妾白日與周婕妤玩鬧,她指甲鋒利,挖下了臣妾的一點丹蔻。好在她沒傷到臣妾的其他地方。”
話音未落,男人森寒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一字一頓,仿佛其中凝結了萬丈寒冰,要将人直墜地獄:“胡說!朕只當你蠻橫無理、小肚雞腸,卻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她平日從未得罪于你,也從未在朕面前抱怨過半句,你,如何下得了手。”
陳婕妤愣住,腦袋裏空空蕩蕩,心頭慌亂,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殷岃已經起身,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轉身往偏殿去:“念在陳侍郎的功績上,朕,饒你不死。”
陳婕妤這才反應過來,連聲大喊冤枉,要去拽殷岃龍袍的一角:“皇上,臣妾是無辜的啊,臣妾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您信臣妾!”
但殷岃已經走遠了。
楊賢妃頗為感慨地望了被侍衛拖走的陳婕妤一眼,朝自己身旁的侍女低聲道:“走吧,咱們也回裏屋休息。”
高挑的侍女瞧了一眼皇上的背影,低聲道:“您不去再瞧瞧皇上嗎?”
楊賢妃搖了搖頭,挽住侍女的胳膊:“皇上此時,需要一個人靜靜。”
偏殿前,席臨然呆呆地立在門口。
偏殿隔音不好,裏屋裏動靜又大,周婕妤的侍女哭起來不管不顧,他把一切都聽了個分明。
那個喚作周窈窈的姑娘,就這般死了?死得如此突然,與他的窈窈相差無幾。
他的窈窈也是,一場簡簡單單的風寒就奪走了她的性命,那般悄然無聲,好似沒有來到過世間一樣。
瞧見皇上回來,席臨然木讷地行了一禮,可皇上仿佛沒看見他一般,直直地便朝裏間去了。
席臨然只得繼續候在外面,而他的腦海裏,已經被周窈窈這個名字所占據。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露出一點魚肚白,預示着風雪已去,天氣轉暖。
席臨然擡頭望向東方,忽然間,眼前白光一閃,随即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
有了前幾次的教訓,意識恢複時,周窈窈不敢睜眼。
她真怕自己一睜眼,腦袋頂上還是雕花檀木,還在書中那個破地方。
不過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可是扛過了毒藥、溺水、撞牆之痛的女人,這世間還有什麽是她害怕的!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睜開了眼。
“媽呀!我回家了!”
觸目所及皆是白色,雖然她認不出是在哪兒,但至少不是在芳霞殿、宜齡殿,不在宮中,不在那勞什子書裏。
周窈窈差點跳起來,猛然間想起一事,忙攥了攥自己的拳頭。
沒有金錠,看來她雖然回家了,可卻沒有那個命把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財富帶回來。
她擡起手腕,有些出神。
連手腕上那只不離身的粉碧玺镯子,此時也不在了。
命啊,命裏無時莫強求。看來她還是得當勤勤懇懇的打工人。
周窈窈長嘆一聲,扶着額頭直起身子,想要坐起來。
興許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有些暈眩。
不過不打緊,她每次加班熬夜之後就會犯低血糖,眼下這症狀,同低血糖也差不離,閉上眼睛緩緩便好了。
周窈窈穩住身子,再次睜眼。
“卧槽!”她忍不住爆出一聲咒罵,被緊跟在一旁的教養嬷嬷給了一戒尺:“嘴裏亂說什麽呢,還不快端正儀态?你不比那大家閨秀,家中有專人教導,此時更要勤勉上進,才能不居人下。”
什麽不居人下啊!她又回到這封建社會中,不就是居于人下嗎!
到底是為什麽啊!這都第三次第三次了!常言道事不過三,她死了三次都沒能回去,眼見得已經回去了還能又回來,這老天爺,這男頻文的作者,到底有沒有點同理心啊!明不明白強扭的瓜不甜啊!想要穿書的人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挑上了她這個一心要回家的!
她真想無所顧忌地發一場瘋,讓宮中禁軍來将她砍了,說不定她眼睛一閉一睜,反而回到了現實世界裏。
不過小命只有一條,周窈窈不敢賭。
既然第三次已經實實在在地離開了,說明大師給她指點得沒錯,前兩次沒能回去,第三次回去了又回來,一定是有原因在。
只是原因是什麽呢,她一個沒有姓名的才人,也沒有劇情線要走,系統已經測試過了,并沒有這東西,那她究竟是為什麽回不去?
莫非,和男主有關?
剛想到此處,她又挨了一戒尺:“又走神!同你說話呢,怎麽沒聽見?你嘴裏咕哝什麽呢?”
周窈窈終于反應過來,面朝嬷嬷露出一個假笑:“沒什麽孟嬷嬷,國粹,國粹。”
眼前是她選秀入宮後教導她的嬷嬷孟氏,對她不錯,不過她剛成為周才人沒過多久,孟嬷嬷年歲便到了,被放出宮。出宮前,特意給她尋了芽春當侍女。
“什麽國粹?”孟嬷嬷面露疑惑,見周窈窈頂着一張嫩白小臉嘻嘻地笑,又不忍心罵她太狠,長嘆一聲道:“你若還是這般偷奸耍滑,日後伺候皇上時,難免會被嫌棄不懂規矩,到那時候,你怕是會吃不少苦頭。”
想起上一輪次自己被訓不懂規矩,還被皇上扔到尚儀局去的事,周窈窈深以為然,連連點頭:“嬷嬷說得對,我一定好好學規矩。”
說着,她老老實實地福身行禮,努力把脊背擺端正。
可她的骨頭已經因為常年加班歪了些許,儀态怎麽着都不好看。
孟嬷嬷瞪她一眼,低聲道:“到時候我給你尋個會按捏的侍女,得空的時候把你這骨頭正一正。多難看啊。”
周窈窈只嘻嘻笑,她自然知道孟嬷嬷尋得是誰,不過她這骨頭,按捏了也沒甚大用處,平日裏不痛不癢的,也就随他去吧。
她福身福得久了,有些酸痛,忍不住眼睛亂瞟,往四周瞧。
身邊有不少老熟人,除了皇後娘娘身份高貴不用習禮儀外,楊賢妃和梁惠妃也應當在單獨的宮殿中習禮儀,而史莊嫔、吳安嫔、謝昭儀、黃美人......
周窈窈挨個數過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低呼出聲:“陳婕妤呢。”
“什麽?”孟嬷嬷沒聽清楚。
周窈窈轉過臉,認真地詢問孟嬷嬷:“陳侍郎的女兒沒有選秀入宮嗎?”
“你這小地方來的,居然還知道陳侍郎。”孟嬷嬷沒有多想:“聽說本來是要入宮的,但皇上前些日子忽然給她指了婚,便沒有入宮,嫁人去了。”
沒入宮?周窈窈咬咬唇,壓下心底的那一絲異樣。
與前兩次不同,上一輪次她把自己的死嫁禍給了陳婕妤,雖說按照皇上對陳侍郎的看重,應當不會取她性命,可她心裏還是有點不安。
周窈窈忙晃晃腦袋,将自己這想法甩到腦後。
笑話,陳婕妤那麽欺負自己,自己還要為此愧疚,又不是欠。沒入宮也好,只要她接下來的日子裏老老實實待着,也就不會有人尋她麻煩了。
周窈窈收起心緒,安心在孟嬷嬷的教導下練習禮儀。
沒過幾日,她被封為才人,又住到了宜齡殿偏殿,與楊賢妃住在一處。而孟嬷嬷果然被放出宮,臨走前帶了個小丫鬟到她宮中,喚作芽春。
與上次分別不過幾日的功夫,周窈窈實在懶得想念她這個臉蛋圓圓的侍女,進屋便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喚她與自己同坐用膳。
芽春有些不敢,見周窈窈有些不快,才忙坐下,與周窈窈一同用膳。
如此過了些日子,二人熟了,芽春忽然朝周窈窈道:“不知怎地,奴婢總覺得與才人特別投緣,就像是上輩子認識一樣。”
周窈窈沒放在心上,可芽春下一刻,卻盯着她的手腕出了神:“才人,您腕間沒有镯子嗎,為何奴婢總覺得,您腕間該有個镯子呢。”
周窈窈一愣,還不等她說什麽,芽春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許是做夢夢見的。”
周才人出身低微,要不是賢妃娘娘瞧她困頓賞了她根簪子,才人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更別說镯子了。
芽春說完便端着碗碟出去了,只留下周窈窈一人,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周窈窈自然明白,芽春不是做夢,她原先,确實一直将一只粉碧玺的镯子帶在腕間。
她心中一動,這是否代表,她不是重生,而是入了輪回?故而發生的事并未按照書中情節走,而是各有章法。
不過既然芽春有了一點點上一輪次的印象,會不會也有旁人,有、甚至知曉上一輪次發生過的事呢?
周窈窈靈光一閃,忽地醍醐灌頂,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
這是個男頻文的世界,一切自然以男主為中心啊。芽春這麽一個在書中小的沒有姓名的侍女,在經過幾次輪回後,都能有上一輪次的印象,那皇上自然應該比芽春強!
若是她能試探一二,是不是就能找到她沒法回家的原因了?
可是如今她只是個小小的才人,該如何見到皇上,抑或是,等皇上來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