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自研二暑假起，莫琲在導師的推薦下去了一家知名券商的投行部門實習。

對每一個将來要進入投行工作的人而言，積攢實習經歷都是必須且重要的。即便一開始的時候，實習生是完全接觸不到項目的核心部分，大多數工作時間都拿來和打印機打交道，但這些也是必經階段。

莫琲實習的第一周，每天的時間幾乎都花在找文件、打印複印和掃描上，作為最普通的實習生，她積極處理邊緣性的工作，瑣碎但忙碌，除了吃飯時間，幾乎一刻不停。

第二周起，莫琲開始負責收集和整理底稿了。簡單來說，底稿是招股說明書的一個reference，底稿非常大，每部分都相當細致，很考驗實習生的耐心和細心程度。

整理底稿的過程相當枯燥，無數次的核對、修改，莫琲每天都對着巨量的電子及紙質資料，将自己的耐心發揮到了極致。

所幸關于這些要做的事，莫琲早有心理準備了，因此她沒有像其他幾個實習生那樣很快感受到了挫敗。

莫琲在很久以前就聽一位在券商投行部工作過五年以上的師兄說，投行聽起來高大上，說到底相當于一個中介，寫申報材料和整理底稿的過程簡直像是一個高級校稿人罷了。

尤其做盡調的時候，更是一個辛苦的打工人。若是企業的工廠在偏僻的鄉下，你下了飛機要換火車，下了火車要換大巴，大巴再換摩的，最後下了摩的拎着大包小包，滿頭大汗地步行過去，然後發現工廠裏的打印機竟然壞了好久了！更倒黴的是碰上摳門的接待人，那你的中飯就是鹹菜配饅頭，住的是衛生情況堪憂的小旅館，浴室髒兮兮的瓷磚上趴着好多只肥乎乎的蟑螂。

這個行業和電視劇上演的有不小的落差，莫琲早就清楚。因此她抱了從零開始的虛心态度，一絲不茍地完成實習生該做好的每一件事，暫時不高看自己。

話說回來，金融行業的實習生擁有高學歷和名校頭銜的實在太多了，聰明有能力的也太多了，沒有人會因為你僅僅是一名校碩士生就重用你，畢竟這裏滿地都是名校碩士生。

最終靠的還是個人的領悟和努力。

研二暑假的實習很忙碌也很充實。進入研三後，莫琲更是忙到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她忙着上課、做課題、考證、寫論文，除此之外一有時間她就繼續去券商實習，和幾位Analyst和Associate都打交道，為之後能留下來做好鋪墊。

相應的，明素行也越來越忙碌，他到了本碩連讀的最後一年，除了學校還有一些課程安排，其餘時間都在醫院各科輪轉，高效能地實踐學習。他在住院部的時間非常多，每天晚上幾乎都超過八點才離開醫院。

因此，他和莫琲實在沒有什麽時間見面，偶爾打個電話就算是聯系感情了。

一般來說，每回打電話的時候都是莫琲講得多，明素行聽得多。

明素行明白莫琲的壓力不小，她需要傾吐，而他作為一個實際年齡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抗壓性比她強，更應該充當傾聽的一方。

久而久之，主動給明素行打電話變成莫琲給自己解壓的一個方式。

“總之，接下來還是有很多難關要過。你說我該怎麽辦呢？”莫琲常常會在電話裏這樣半詢問半自言自語地說一句。

明素行為了鼓勵她，想了個辦法，讓她找個本子記一下，闖過一個難關就打個勾，以後拿本子給他看，他會算一算她一共闖了多少關，再給她總的獎勵。

莫琲誇贊他的這個方法不錯，但沒幾天就感覺到這種努力打勾争取獎勵的配方很熟悉，這不就是那些加油湊滿小紅花贏得獎品的幼兒園孩子的教育方式嗎？

然而不知為何，每一回被明素行如此溫柔地對待，莫琲都會覺得很滿足。

待莫琲問他在醫院怎麽樣時，明素行就會和她講幾個有挑戰性的病例。他通常會把專業術語說得通俗化，讓她輕易聽懂。他說的時候很認真，她能感覺到他很享受在醫學之路上攻克難關的過程。

莫琲徹底了解到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

他是一個真正的高材生，領悟和實踐能力很強，有天賦有思考，雖然人在醫院，每天要完成很多事，但只要他合理管理時間，每一件事他都能有條不紊地完成，出錯率極低。

而她自己呢，确實沒多少天賦，靠的都是個人努力。在投行部實習的時候，她每天都會面臨一些突如其來、跳出框架的挑戰，那些都是超出書本範疇的，她免不了有些緊張，先自己琢磨一會兒，琢磨不透再去向前輩求助。

說實話，自實習以來，她受到了不少挫敗，有時候也會悄悄質疑自己是否适合這一行。

也多虧有明素行一直鼓勵她，她的信心才沒有減少。明素行鼓勵人也不會說什麽雞血的話，簡單一句“開始不懂沒關系，時間長了就順手了”，她聽了就覺得夠用了。

他們一直沒有見面，只要她不提，他也不會主動提，他似乎很清楚她現在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夠用，會時常提醒她一有時間就趕緊去睡一會兒。

有一個晚上，他們照常通電話的時候，莫琲竟然因為太累半途睡着了，明素行沒有急着挂電話，他特地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枕邊，也閉上了眼睛。很快莫琲清晰的鼾聲在房間裏響起，他從淺眠中驚醒，有一瞬間的怔然，随即不免笑了一下。

原來她的鼾聲是這樣的，還挺可愛的，他欣賞音樂一般聽了好久。

片刻後，鼾聲忽然就沒有了，他等了一會兒，試着喊她一聲：“琲琲？”

幾秒鐘後回應他的是更洪亮的鼾聲。

明素行：“……”

他閉眼腹诽一句“一只小豬”。

—

這一年的六月，莫琲三年制的研究生畢業，經過一步一步的努力，她成功留在了金耐證券的投行部。

明素行則留在了中西醫結合醫院的肝膽外科，将來主攻肝膽胰腺方面的手術。他的幾個同學，除了小羅之外，都順利留在了同一家醫院，丁若拙留在泌尿外科，高問柏留在了腎外科。

雲憑岚進入本地的一家保險公司的資産管理部，成為一名标準的白領。

雷俐俐這兩年趕上了電商野蠻生長的好時機，從一家服飾公司的普通銷售員晉升為銷售主管，幸運地成為了一個高薪人士。她一擲千金，租下了沿江的高級公寓，月租金一萬三，二十七層高，每當華燈初上，可以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江邊夜景。

因為各自的工作都很忙，連見面聊聊的機會都少。終于等到了這一年的年底，莫琲、雲憑岚和雷俐俐才湊齊時間聚餐了一回，雷俐俐超大方地給姐妹們帶來了當下流行的包包香水和護膚品。

三位女士如今都是職業女性了，氣質都比以前成熟了一些。

其中雷俐俐的改變是最大的。這幾年的工作讓她原本火急火燎的性格變得沉穩不少，雖然性格依然大大咧咧，和好友講話始終掏心肺腑，但莫琲和雲憑岚能體會出她的粗中有細。

“雖然很累，但賺到錢的時候還是很爽的！人間最爽的莫過于花自己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雷俐俐将半杯的紅酒一飲而盡，豪邁地說，“姐妹們，我現在真覺得我們女人不能沒有事業。我們公司那個小姚，和我同期的，就本來要和我競争主管的那個，和你們提過吧？她能力超強，我當時超佩服她，真心覺得要是輸給她我心服口服。誰知她忽然就離職了，說要結婚了，對象是一個拆二代，他爸媽嫌她做銷售不體面，說每個月那兩三萬他們直接給她就成了，讓她把重心轉移到家庭上去。結果呢？前幾天她打電話對我吐槽，說她如今過得很憋屈，因為一直沒懷孕，現在連買箱車厘子都要被老公說成敗家。哎，看看，這多麽痛的領悟……”

“雖然我沒對象吧，但至少我想買幾箱車厘子就買幾箱！誰敢說我敗家試試！花自己的錢不用看別人臉色，多爽！”雷俐俐嘚瑟地笑出來，聳聳肩說，“誰讓咱現在是高薪人士了，身上自帶優越感！來來，今天不醉不歸！”

當然雷俐俐表面風光無限，實際上已經在工作上遇到過數不清的糟心事了。

最早的時候，她還有點玻璃心，被高高在上的甲方批評，漲紅着臉說不出一個字，甲方走後她忍不住崩潰大哭。

後來她在酒桌上被一個禿頭男人反複調戲，終于忍不住提聲說了一句“請你不要随便碰我”，說完就被對方劈頭蓋臉、口水四濺地罵，罵她是不要臉的醜貨，免費送到他床上都會被他一腳踢下去，有妄想症就去看醫生。

還有一次，她陪人吃特辣燒烤急性胃腸炎發作連夜去醫院輸液，淩晨一點打瞌睡的時候被二十幾條音信息轟炸到驚醒，點開一看，都是同一個經銷商發來的，聲音尖銳地訓斥她沒家教沒修養，野雞大學畢業，長得醜不拉幾還自我感覺特好，小人得志的模樣看得人想吐，她手指顫抖地一一點開，咬牙聽完每一個字，當成是一次考驗情緒承受力的機會，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些那些的讨厭事雷俐俐都懶得講給好友聽了，講了也沒意思，只會讓她們心疼罷了。就當她是好面子吧，她就願意在她們面前扮演一副華麗轉身變成大女主的模樣。或者說，她早已學會了一個成熟人必備的生活技能——報喜不報憂。

除了報喜不報憂，她也學會了“算了，懶得和你計較”。

難處誰沒有呢，大家都有，對吧。人在社會上磨砺，目标就是變得皮糙肉厚擁有一顆強大心髒，再不當那些欺負過你的混蛋是一回事，首先就要在态度上蔑視他們——他們都擺不上臺面，當不了你的談資。

況且無論如何，她賺到錢了——想到這個事實，她覺得一切都值了。

她承認自己是一個愛錢的俗人，反正這輩子她只想憑自己的努力買個大房子，能去世界各地旅游，再不會輕易被人罵是醜貨。

雷俐俐內心澎湃，表面持續自己标志性的豪邁笑聲，許久後放下酒杯，轉移話題，聊點真正愉快的——她們的大學時光。

回憶起大學時光，她們三個聊了很久，後來不知哪個先提起了曹丹倩，雲憑岚說曹丹倩太可惜了，生完孩子沒有回來繼續讀研，當年考研的辛苦付之東流。

關于曹丹倩的情況，具體的莫琲和雲憑岚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後來沒有按原計劃繼續完成學業。

既然說到曹丹倩，她們也說到了淩颀。

相比悄然無聲的曹丹倩，淩颀剛好相反。

淩颀在兩年前通過一檔選秀節目成功出道，組成了男團，雖然人氣并不是團隊裏最旺的前三名，卻也實實在在地收獲了大量粉絲，在娛樂圈混得小有名氣。

莫琲原本懶得多關注淩颀，只是有一回，她偶然在電視上瞟到淩颀所在的男團錄制的一檔綜藝節目，正巧她當時有點無聊，打發時間般地看了二十分鐘。

她看了後不得不驚嘆娛樂圈的包裝實力，可謂化腐朽為神奇。

淩颀在綜藝節目上表現得溫和謙虛、禮貌紳士，懂得尊重前輩和女性，分寸感十足。面對主持人的揶揄，他會撓撓頭，不知所措地一笑，表現得極為乖巧，非常符合他不善言辭、性格害羞的人設。鏡頭前，他凡事都主動謙讓，從不搶隊友的風頭。他的隊友都稱他是善良可靠，很會照顧人的小哥哥，他會在半夜煮方便面和湯圓給他們吃。

“他看到漂亮姐姐都不敢拿正眼看，他太遜了啦！”比淩颀小兩歲的隊友這樣嘲笑他，反倒是贏得了更多人的好感。

莫琲看了那個綜藝後簡直都沒反應過來，看起來這麽美好的人怎麽可能是淩颀？

雖然他早就改名為淩遠簌了。

說來也很怪，自看了那個綜藝節目後，莫琲就時不時地在手機上刷到關于淩遠簌的新聞和有關他的短視頻，連晚上泡澡的時候都能看見他。

淩遠簌的女粉絲簡直為他瘋狂心動，簽到打投刷物料都相當積極，淩遠簌也很懂得積極回應她們的努力，每一回上鏡都不忘說一句“真的很感謝她們，她們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們和他的感情是雙向奔赴的，遇見他讓我變成了更好的自己！”一位年輕女粉絲在接受采訪時，緊緊抱着淩遠簌親筆簽名的雜志，潸然淚下，動情地表示，“淩遠簌他沒有人脈也沒有背景，他就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最大的優勢就是他自己。我也是普通人，但我會一直是他的後盾之一。”

“他現在資源不夠好，但我們相信是金子就一定會發光。他善良、真誠、謙虛，他就像是一個小太陽，一直溫暖着我們。”畫面切換，另一個出鏡的萌萌粉絲笑容燦爛地邊說邊安利，“親們，他人很好，入股不虧哦。”

“他真的對我們超好！”又一個女粉絲激動地對着鏡頭喊，“我們探班他會貼心地送奶茶和小蛋糕給我們，我們回去的時候他會特地走出來說再見，溫柔地叮囑我們路上安全。他真的超級暖心！我們一定、一定會一路陪他至巅峰！”

“淩遠簌，你是最棒的！勇敢往前！我們愛你！”

……

當時連續刷到視頻的莫琲一時間分辨不清這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噩夢一場，她被震驚到一時間都沒握住新買的智能手機，差點從手心滑下去，掉進泡澡的浴缸裏。

提起淩遠簌這個名字，大學寝室三人組都忍不住紛紛吐槽起他的虛僞與功利。

好久後，雷俐俐又給姐妹們各倒一杯紅酒，不無憤慨地繼續：“淩颀現在随便拍一個廣告代言就上百萬了，他的粉絲還到處說他有多麽不容易，一個普通人家的男孩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白眼。我真呵呵了，那大明湖畔的曹丹倩容易嗎？”

雲憑岚也很生氣：“曹丹倩前世到底欠了他什麽，這輩子竟被他毀成這樣。”

想到曹丹倩，莫琲頓時五味雜陳，頓時也提不起勁繼續罵淩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