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盛夏的時候,莫琲和明素行受邀參加了老高的婚禮。

說起高問柏,他在一年前幸運地邂逅了屬于自己的緣分,并在短短一年裏高效地完成了相識、相知、相愛的三部曲,迅速與女方修成正果。

和前世一樣,高問柏此生的姻緣線系的依舊是副院長的侄女,且系得相當結實。女方是很豪爽直接的性格,本身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在認定老高後理所當然地談婚論嫁了。

婚禮當天盛大熱鬧,賓客雲雲,每一個環節都籌劃得極為浪漫精致,讓在場的未婚人士不免心生向往。

莫琲以明素行未婚妻的身份随行,兩人一同包了一個大紅包,另外還送上一份實用的家居禮品作為恭祝這對璧人開啓新婚生活的禮物。

在婚宴上差不多待到九點,明素行和莫琲先行離開。倆人手牽手漫步在夜晚的馬路上。

蟬聲濃濃,清亮的白玉盤落入擡眼人的眼眸,在情意流連的世人眼裏,這簡直是華美的一刻。因是盛夏時節,夜晚的空氣裏不免殘餘了陣陣熱氣,但相比白晝的烈陽炎熱,已經算是涼爽适宜了許多。

莫琲對婚宴上的所遇所聞談興未盡,一路牽着明素行的手,快樂地聊着新娘的婚紗、旗袍、發型,言語裏不免透露出羨慕。

明素行靜靜聽她說的同時也默默記下她的審美喜好。畢竟明年他們也要辦婚宴了,很多關于細節上的知識他提前了解一下很合适。

當走上那座熟悉的天橋,倆人停歇在橋上,一起望向城市的夜色漫漫。

那幢外觀如奶油般明麗柔膩的寫字樓安靜地矗立在夏季長夜裏,恒久地折射着璀璨絢麗的光芒。

很幸運,在莫琲三十歲那一年,沒有失火的新聞,寫字樓安然無恙。

莫琲不無欣喜地眺望夜色,放空了一會兒腦袋,轉過臉來,猛地撞進身邊人的眼眸裏。

“嗯?”莫琲不明所以,不知道他研究般地這樣看了她多久。

明素行只是微笑,想了想并沒有把心裏的存疑問出來——她是怎麽知道的?

只有他清楚前世那幢寫字樓失火的事。

莫琲忽然伸出手,抱住男朋友的人,腦袋貼在他懷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明素行摟住她,一動不動地讓她抱着,他明白她很疲倦,他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莫琲回金耐總部工作後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忙碌,手頭同時進行着兩個項目,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停下腳步休息過了。高頻率的出差、熬夜和長期的工作壓力使得三十加的她身材一如既往得消瘦,一對黑眼圈常年盤踞在眼底,素顏的時候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說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明素行除了心疼似乎做不了更多的事。他無法輕易對莫琲說出“你不用這麽辛苦,我可以幫你負擔”之類的話,他也确實負擔不了她的理想和目标。

她有自己的生活,她本就不喜歡依附于任何人,即便是關系再親密的人。

不知是晚風越來越涼爽,還是明素行的懷抱太寬敞,莫琲閉上眼睛,和軟體動物一樣賴在他懷裏很長時間,直到聽見擦肩而過的路人的聊天聲,她才睜開眼睛,對他甜甜地一笑:“我都快睡着了,你都不提醒我。”

她說着重新牽起他的手,爽快地說:“充電到一百了,我們回去吧。”

他們走下天橋,路過便利店時,明素行帶她進去,買了一杯瓶裝的牛奶,讓店員幫忙加熱好後遞給她,讓她喝下。

“我又不是寶寶。”莫琲一邊喝熱牛奶一邊低聲說。

“你要按時吃飯。”明素行看着她的下巴,不由皺眉,“你最近又瘦了。”

“嗯嗯,我會的。”其實能不能按時吃飯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

莫琲和他閑閑地坐在便利店靠窗的座位上,她一口一口地把熱牛奶喝完了。

“還有這個。”明素行遞給她一塊巧克力。

“你買了巧克力?我剛才都沒看見。”莫琲驚喜。

明素行撕開巧克力的包裝,遞到她手裏。

莫琲先掰下一塊,喂到他嘴裏,看着他直接咬起巧克力,才笑盈盈地啃起手裏的來。

他們同時嘗到了甜膩的味道,同時評價“味道不錯”,然後對上彼此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莫琲吃完了巧克力,下巴墊在手臂上,歪了歪腦袋:“這樣的日子真好啊。”

前世過了三十歲後很少有這樣的日子,篤定地知道自己的未來将是充實美好的,明白再怎麽使力往前沖,跑多遠,身後都會有人。奔跑的時候心無旁骛,停下休息時輕松自在,她能直截了當地伸手向深愛的人索取快樂,也能無限地與他分享屬于自己的日常快樂。

每一天都很有期盼,雖然很辛苦,但獲得的比失去的多很多。她已經知足了。

“很快樂?”明素行不知不覺地也低下頭來,湊近莫琲,擡手輕揉她圓乎乎的腦袋,确認地問。

莫琲點頭:“嗯,好像沒什麽恐懼了。”

沒有恐懼,不擔心失敗,純粹地去享受過程,也享受他在身邊的每一分鐘。

她很快樂,疲倦但快樂。

明素行的手落在她肩膀上,稍微使勁,将她帶近一些,直接親一下她的唇。

“嗯?”莫琲忽然被吻了,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睛。

明素行研究般地看着她:“你是越來越可愛了。”

與明素行參加完高問柏婚禮後的第三天,莫琲就出差去N市為一個生物醫藥企業的IPO做盡調了。

在N市待了一周的時間,結束工作後莫琲坐傍晚的航班飛回來,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司,準備加班加點完成數據方面的工作。

莫琲忙到來不及接明素行的電話,只在微信上回了一句“我回公司加班了,等忙好後再聯系你”。

放下手機,莫琲立刻投入工作狀态。

莫琲忙到了淩晨。整幢樓沉浸在午夜的濃霧裏,辦公區域悄無聲息,除了莫琲的手指不斷敲擊的鍵盤聲,只剩下隔壁間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散發出的白光,證明這裏還有人。

莫琲做完最後一個模型,保存後關閉了筆記本電腦,站起來時忽然感到劇烈的頭暈,胸口非常悶,像是喘不過氣來。她伸手虛虛地按在桌角,急促地呼吸,很快眼前黑下來,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自己了,忽地滑下去,躺倒在地上。

倒地的聲音引起了隔壁間同事小梁的注意,她第一時間沖過來,冷靜地蹲下去扶住莫琲的頭,大聲問她怎麽了。

當莫琲暈暈乎乎地睜開眼睛時,人已經在救護車上了,同事小梁就陪在她身邊。

“沒事吧?”小梁探過腦袋來關心。

莫琲身體虛脫,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沒說話。

“我已經通知你家人了。”小梁告知她。

就在剛才,小梁用莫琲的手指劃開手機屏幕,找到通訊錄裏的“男朋友”,打了個電話過去。小梁不僅一次聽莫琲提起他的男朋友,清楚他們的感情有多好。

半晌後,莫琲喃喃了一句“麻煩你們了”,然後又閉上眼睛。

莫琲再次醒來,已經躺在急診科的一張病床上,身邊的一個護士正準備為她抽血。她很快嗅到到熟悉的氣息,轉過臉一看,明素行果然就站在她的床邊。

明素行剛完成一個緊急手術沒多久,下了手術臺就接到了莫琲同事的電話,說莫琲昏過去了,正送往就近的一家醫院,明素行迅速從自己的醫院趕到這裏。

“感覺怎麽樣?”明素行溫和的聲音在莫琲的上方響起,他用手輕輕擦去她額頭上的冷汗。

莫琲一下子感覺安心很多,啞聲說:“現在緩過來了,剛才是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護士正在給你抽血,應該還要做幾項檢查。”明素行說着,一手按住了莫琲擱在身側的手,不輕不重地摩挲着她冰涼的手指。

莫琲的手指觸碰到明素行掌心的熱度,涼涼的指腹迅速升溫。

“我感覺很累。”莫琲的語氣如孩子,第一回在心上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我就坐在這裏陪你。”明素行說。

莫琲點了點頭。

之後的半個小時,莫琲驗了血,做了一個心電圖,心電圖顯示出窦性心律不齊,問題倒不大,鑒于血壓低,護士給她挂了一瓶生理鹽水。進一步的檢查,譬如胸片、腦電圖和頭顱CT,要明天白天再做。

急診的醫生在聽小梁解釋說莫琲是加班熬夜後暈過去的,猜測大概率是腦供血不足,明素行也是這麽想的。

“三十二?年紀不小了啊,別總熬夜了。”臉圓圓的中年男醫生搖了搖頭,一臉的不贊成。

小梁在莫琲輸液後就離開了,莫琲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明素行則找了一把椅子,守在她床邊陪她。

莫琲睡了一個小時,醒來後發現明素行坐在椅子上閉眼睡着了,她驚訝地擡了擡肩膀,湊過去一看,誰知他忽然間就睜開了眼睛,說“快躺回去”,她只好乖乖地躺回去了。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要不你回去睡覺吧,別在這裏陪我了。”莫琲輕聲說。

她知道他也很累,很需要好好睡一覺。

“老實躺着,不用管我。”明素行對她笑了笑,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又揉揉她的腦袋,問她,“說實話,你是不是經常不按時吃飯?”

莫琲緩緩眨了眨眼睛,本想說謊,但對着他一雙清亮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明白事到如今撒謊也沒用了,自己都已經躺在病床上了,只好老實交代:“有時候吧,忙到忘了時間,會忽略……忽略吃飯。”

明素行垂眸想了一想,很快說:“以後能別熬夜了嗎?”

“這可能不太行。”莫琲對他說實話。

“繼續頻繁熬夜會嚴重傷害你自己,我不想看見你身體越來越糟。”明素行耐心又理智地說明如今的情況,“其他的一切都不如健康重要,知道嗎?”

莫琲乖乖地應了一聲。

她自然知道自己已經三十多歲了,身體狀況和二十多歲時不能比,繼續熬夜會越來越辛苦。

其實她今天完全可以不回公司加班,但她習慣了今日事今日畢,也習慣了不浪費絲毫的時間,硬撐着疲倦的身體回公司繼續工作。

胸口窒悶,呼吸急促的那一刻,她已經後悔無比,但後悔也晚了,她直接暈了過去。

此刻,她看着明素行的眼睛,看清了他眼裏的心疼、擔憂和自責,這種種顯露的情緒讓她心虛得很。事實上,這些年,她常常會因為工作耽誤吃飯,時間長了,胃也不是很好。她也不像大學時候那樣,每晚有時間去夜跑,如今她整個人缺少運動,是亞健康的狀态。

莫琲一直試圖忽略自己的身體狀況,因為知道停下來就會失去機會。

但無論怎麽風淡雲輕地忽視潛在危機,歲月不停在增厚,她的年紀在變大,新陳代謝在變慢,她不得不面對自己會逐漸衰老的事實。

她會邁向中年,也會邁向老年,她不會永遠精力旺盛,奮不顧身去追逐自己想要的。

作為一個普通人,她是有極限的,也需要在适當的時候做出取舍。

莫琲沉靜地琢磨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許是病房的照明燈太刺眼,刺得她眼眶發酸,視野漸漸模糊,睫毛也粘膩起來。

她忽然感覺自己的臉頰一側被一只灼熱的掌心捧住,她便慣性地如小動物一般往這只幹燥的大手掌裏蹭了蹭,然後貼得緊緊的,小聲說:“我打臉了自己,我是有恐懼的……我害怕失去機會,也怕達不到自己定好的目标。”

“別怕。”明素行低頭碰了碰她的額頭,動作極其溫柔,“還有我在。”

莫琲擡起沾着淚水的睫毛。

她的臉頰冷白無血色,鼻尖倒是紅紅的,沾着水光的眼眸和水洗過的玻璃珠一樣,有一種清澈的易碎感,在明素行眼裏,這一切無不讓他憐愛。

他低頭親吻她的眼睛、鼻子和唇,他親得很溫柔,無聲地用吻安撫她的畏懼和無措。

“你會保護我吧。”莫琲沙啞地說了一句。

“我一直都想保護好你。”他停下吻,寵溺地哄了她一句。

如果她要的僅僅是他的保護的話,他當然求之不得。但他清楚她不是,此刻只是她最感脆弱,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

莫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後竟呆萌地問:“可以再親我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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